28 ☆、【20】秘密的時間

【——噓。】

的确與茅野所預感的一樣，渚在深夜突然醒了。

然而，他并不是因為宿醉的頭痛、做了噩夢、沙發太硬睡得不舒服、踢掉被子後被空調冷醒等這樣的原因醒來，而是因為發生了類似“在翻身時掉下床”的事故——墜地感所帶來的沖擊，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好黑……這是哪裏？

頭部隐隐約約地傳來一陣脹痛感，但這并不妨礙他開始回憶。印象中，他正在送茅野回家的路上，途中自己好像突然心血來潮地想要向茅野說些什麽……想說什麽呢？內容他已經記不起來，只記得說到一半的時候就突然昏倒了。

昨天他一直有一種渾身發燙而且飄飄然的感覺，難道說是……喝醉了嗎？但記憶中自己并沒有喝過酒，莫非在派對上喝的飲料裏面含有酒精嗎？怪不得看茅野唱歌的時候有股奇怪又說不出來的感覺。

然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失去意識後發生了什麽？這裏是哪裏？茅野怎麽樣了？

在一片黑暗中近乎盲目的他意圖坐起身，于是伸出手想要尋找支撐點，不料右手卻突然碰到了某個帶有人體體溫的東西，吓得他一下子縮回了手。

什麽情況？！

他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好像是從類似沙發的地方跌落的，而此時身下的地面柔軟程度明顯不同尋常——地上覆蓋了一層被褥。他開始領悟到這意味着什麽了。

轉而用縮回的那只手伸向褲子的口袋，發現錢包和手機都完好地在裏面，接着擁有不祥預感的他開始戰戰兢兢地取出手機，解除其待機狀态，借助屏幕的亮度來照亮視野。

微弱的光源之下，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女孩的睡臉——他的想象恰好印證了現實。

為、為什麽茅野會睡在旁邊啊啊啊？！

無論從哪個方向思考都完全找不到合理的推測，少年仿佛遭遇了如同“意外穿越到異世界”一般世界觀程度上的沖擊。

再用手機的光探索周圍的景物，渚可以大致判斷出這裏應該是某人家的客廳，再加上茅野睡在附近這個條件，已經可以肯定這是茅野的家了。由于以前只看過房子的外觀，真正進來時他才發覺茅野家比想象中要稍微小一些。

想必是茅野将昏睡過去的自己帶到了她的家。渚這時才安下心來，忽然明白了茅野睡在身邊的理由，她大概是擔心他在突然醒來後，會因身處于完全陌生的地方而感到不知所措吧。對于這份體貼，渚在心裏既感激又無奈。

不管怎麽說，自己還是先回到沙發上吧。如果茅野在這時候醒來，誤會了什麽的話，他就算是跳進日本海也洗不清了。

以盡量不驚動茅野為前提，渚小心翼翼地撐起身體。盡管他剛才在腦海中所冒出來的念頭非常像“豎旗”，但事實上并沒有出現相應的現象——茅野剛好醒來的情況。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如同以另一種方式來印證這個“旗（flag）”一般——

正在起身的他的右腳，猛然傳來一陣劇痛。

痙攣所帶來的疼痛讓他本能地想要蜷縮起軀幹，但大幅度的動作肯定會觸碰到僅有一寸之遙的旁人。因此他只能一邊強忍着痛苦，一邊盡力将身體保持呈直線的狀态。

居然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抽筋。

眼下這個正處在發育期、最近可能有些缺鈣的少年實在是哭笑不得，此時他的心情就好比少年漫畫裏“正在與反派頭目決戰，卻在釋放必殺技時突然腳部抽筋”的主角，充滿了絕望感。如果他真的是某個作品裏的某個角色的話，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作者好好地談一下人生。

總算熬過抽筋的插曲後，為了從沙發與茅野兩者間狹窄的間距中起身，渚打算先将身子側過來，而這一側身，剛好讓他的臉正對向側身而睡的她的面龐。

——好像……有些不太妙啊……

兩人間的距離之近，足以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一呼一吸。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能在如此近的距離仔細地查看一個女生的臉，同時也是他首度知道原來女生的眼睫毛可以很長，皮膚更是比男生要細嫩上許多，以及那微張的嘴唇——仿佛美味得可以吃下去一樣。

他忽然回想起返程路上自己意圖對茅野說的那句話了。

『今天的茅野好漂亮。』

以前的他竟一直沒有覺察到，原來茅野其實這麽好看。

與對方平穩而規律的呼吸截然相反，渚的心率可謂是達到了出生以來的最高峰。雖然經常被周圍的同學調侃是食草系男生，但再怎麽說他也是正值萌動的青春期的男孩子。

視線不由自主地向下游移，畫面進入視野的一瞬間他便馬上開始後悔了，責備自己為什麽要貪心地多看那麽一眼。

不知是否因為有踢被子的習慣，茅野身上的薄毯只蓋到她的腰間，而她上身穿着的短袖睡衣剛好是低圓領的，睡衣下面自然是……沒有內衣。以渚的視角，剛好可以從斜上方看到衣服的裏面——雖然因為光線不足的原因根本看不清。

大感不妙的他趕緊閉上雙眼，然而閉眼後反而什麽也幹不了了。片刻後他終于意識到時間再繼續拖下去的話，自己的處境将會變得更加危險，他必須直面現實。

鼓起勇氣睜開雙眼，異常緊張的他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對不起，茅野。我可能……

懷抱無比愧疚的心情，他顫抖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于是，正值十五歲黃金青春期、幾小時前的酒勁還沒完全消退、第一次與同齡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決定豁出去一把的潮田渚——默默地替眼前這個自己十分有好感的女孩子拉上了滑落的被子。

在被單完全蓋住脖子以上位置的剎那，如同經歷過一番大戰的他着實地松了一口氣。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對不起茅野了啊……不對……我好像已經對不起她了……

“噗唔……”就在渚第三次嘗試爬起來的時候，睡夢中的茅野突然發出呢喃的聲音，驚得他起身的動作戛然而止。

莫非是自己動作太大吵醒了茅野？瑟瑟發抖地等待了幾秒後，連大氣都不敢出的渚才放心地确認剛才的聲音只是夢話而已。

“……嗯呃……渚……”

神經再次驟然緊繃，他的整個身體都瞬間僵硬掉了。雖然聽得不太清楚，但茅野似乎開口喊了自己的名字。

這回該不會真的醒了吧？！

“……呃……布……丁……”

見她的眼睛依舊是緊閉着，渚才暫時地放下心頭那塊大石。盡管在她的夢話裏出現了他，但估計是夢到了兩個人一起吃布丁的情節吧。說起來，茅野還真是很喜歡布丁呢，明明已經吃了那麽多自己做的布丁蛋糕……

這一點讓渚覺得她很可愛。

正是這一小會的遲疑，讓他錯失了最後撤退的良機。睡夢中的茅野猛然伸手向前一抓，不偏不倚地恰好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縮起身子往他所在的方向靠去，女孩身上源自沐浴露的香氣霎時間撲鼻而來。

不、不會吧？這又是什麽情況？！這下子別說是起身了，根本就是連動都不能動。若是強行掙脫開，将很有可能驚醒茅野，一旦她醒過來就會百分百地産生誤會。

如果就這樣被緊抓不放一直持續到天亮的話，茅野真的會與他絕交的……只有絕交這件事，是他絕對絕對不想發生的。

該怎麽辦啊啊？！這是他自誕生以來所遭遇過的最為危急的情形，比十五年零九個月前差點被後面的精子追上時還要危急。

“……吃……掉……唔……咕……我……”

雖然大概可以猜到茅野是夢見了吃布丁，但這是什麽糟糕的臺詞啊！……冷靜！要冷靜！現在最重要的是冷靜地想辦法！

稍微耐心地等待一下，茅野應該就會慢慢地放開自己了吧。渚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由于直視茅野的臉會讓他感到緊張，他下意識閉上眼睛，做緩慢的深呼吸。

呼。吸。呼。吸。……

怎麽可能冷靜得下來啊！而且閉上眼睛的話不就真的跟在一起睡覺沒有任何區別了嗎？！

在稍微動一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處，有一個正睡得毫無防備的女孩子，雄性動物的本能使他根本無法保持平靜。為了平複心境，他通過盡力思考別的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回憶昨天的生日派對，想起的是茅野唱歌時的情景；回想E班的同學們一起去游泳的時光，便想到茅野不會游泳，接着聯想到了茅野的泳裝；追憶在學校上課時所發生的事情，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坐在自己旁邊的茅野；憶起上次和業以及殺老師一起去看電影，彼時殺老師的關注點全在□□女主角上，于是又不禁聯系到異常憎恨□□的茅野……無論想什麽，最後的思緒都會不由自主地回到茅野的身上……

這樣下去，根本不行啊。

然而當下能做的事情已經沒得選了，渚只能不斷地重複轉移注意力的思想鬥争。

……

茅野楓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她變成了很大的黃色布丁，然後被一個自己很熟悉的人給吃掉了。雖然夢中只有布丁被吃的場景，但在夢境的潛意識裏她已經認定自己就是那個布丁。因為夢向來反複無常，所以對于這個奇怪而又莫名其妙的夢，她并沒有太在意。

挪動身子翻轉的瞬間，突然碰到的某樣“東西”讓她一下子驚醒過來。

才在夢中出現過、把布丁吃掉的那張嘴正近在眼前。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她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在短時間內又一次遭受到強烈的沖擊。幾乎是整個人從床墊上彈起來，她本能地與對方拉開了足有兩米遠的距離。

為什麽渚會睡在她的旁邊？！用僅存的一絲冷靜在一團漿糊的腦海內分析全部的可能性，茅野所能聯想到的原因唯有，渚在深夜的時候不小心從沙發上掉了下來。

既然沒有返回沙發上，那證明他掉下來後并沒有醒來咯？

靈機一動的念頭頓時讓茅野稍微安心了一點，雖然與同班的男生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共眠了一夜讓她非常介意，但只要對方完全沒有發覺，自己就可以順利地把這件事瞞過去，至少在今後不會産生任何的誤會與尴尬。畢竟渚一直在沉睡，醒來後肯定就會以為自己是在地板的床鋪上過了一夜……

很好，只要假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誰都不會知道這次意外。

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她發揮出了自己最高水平的演（掩）技，走向衛生間洗漱。

……

當潮田渚醒來後，用了大約十秒鐘來讓自己的大腦運轉變得順暢起來，然後又用了五秒才意識到當下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妙——不，是非常地不妙。

昨晚的自己好像光顧着轉移注意力，結果在不知不覺當中睡着了，這意味着什麽他當然心知肚明。然而更嚴重的問題是，原本睡在旁邊的茅野不見了，這意味着什麽他根本不敢往下細想。

他甚至想通過繼續睡過去來逃避現實，但他很清楚這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跟茅野好好道個歉的話，她會原諒自己嗎？他會不會被老師和同學們處刑……

吓出一身冷汗的他緊張地從被褥上爬起，只見茅野正在不遠處的廚房裏一聲不吭地做着早餐。

要怎麽做才不會讓茅野和自己絕交呢？正在他很認真地思考着這個問題的時候，茅野将剛煎好的荷包蛋端到餐桌上。見渚已經醒來，她很自然地招呼道，“渚，你醒了啊。”

茅野與平常無二的态度讓渚頓時感到十分意外。

“杉野他弄錯了飲料，導致你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結果在半路上突然醉倒了。沒有辦法，我只能把你搬到我家裏，勉強讓你睡地板了，抱歉。”

睡地板？

渚開始漸漸明白對方的用意了。茅野大概誤以為自己是無意識地從沙發上跌落的，對共枕的事并不知情。為了掩飾尴尬，她才故意隐瞞了情況。

實乃不幸中的萬幸，只要他同樣裝作毫不知情，就可以順利地将昨夜的事不留破綻地蒙混過去。雖然覺得這樣非常對不起她，但他更害怕因此絕交，他還想繼續跟茅野當好朋友。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茅野。”

——茅野，對不起！

無比愧疚的他在心中默默地道了很多次歉，決定配合茅野演下去。

“渚平時吃的早餐是日式還是西式的呢？因為不太會做日式料理所以我只做了西式的早餐。”

“都可以的，謝謝你。”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對了茅野，你是怎麽把我運送到你家來的？”以茅野的體力，不可能背得動自己吧？

這個問題讓茅野的身體頓了頓，接着又很快地恢複了正常的擺放餐具的動作，“是一個路過的好心大叔幫忙把你背到我家的。”

渚自然不會對這番說辭産生任何懷疑。

“這樣啊……那我也來幫忙吧。”渚說着走向廚房。

“先去廁所洗把臉吧？我去給你拿一條新毛巾。”

……

各自心懷秘密的兩人，今天也仍以朋友的身份友好地相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