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空白包金貝葉
“這是什麽?”房間裏忽然傳來僧人的驚叫聲。
“竟然是完好無缺的一張貝葉?傑朗怎麽敢私藏這種東西?快去告訴師父,快去告訴師父!”另外的僧人叽叽喳喳地跟着叫起來。
燈影晃動之中,寧吉陡然大喝:“別吵,把那東西拿過來。”
我無法猜測那邊發生了什麽,馬上不動聲色地站定,靜觀其變。德吉被殺事件帶給我一種無言的警示,藏地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太神奇了,在外面世界裏呼風喚雨的大英雄、大人物來到這裏,全都要重新适應本地的一切,之前的經驗幾乎一點都用不上。
譬如現在,寧吉的搜查行動突然出現了轉機,只是我暫時不清楚事态會向那一面發展。
“陳先生,我們進去看看吧。”蓮娜料不到我會冷靜不動,只好出言邀請。
我再次搖頭,避開她的探詢目光。寧吉的嚣張态度令我很不舒服,特別是當他自以為抓到了什麽好牌時那種小人得勢的樣子,更讓我鄙夷且不屑。
“怎麽了?我覺得寧吉大總管好像發現了一些線索,大家為什麽不一起研究一下呢?”蓮娜繼續催促。
“好意心領,不過我現在累了,想要回房間休息,晚安。”我禮貌地點點頭,不理會她臉上的重重失望,緩步回屋。
貝葉樹,是一種棕榈科木本植物,古代稱為貝多羅樹,是只能在熱帶、亞熱帶地區生長的樹種。它的葉子,是古代的書寫材料,佛門弟子在尚未掌握造紙技術、無紙書寫以前,總是以貝葉作紙刻寫佛教經文。
唐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中記載:貝多羅樹出于摩伽陀國。
摩伽陀國就在今天的印度北部,早有用貝葉刻經之舉。用貝葉抄寫經文的方法,是使用鐵筆刻寫,正反兩面均刻上字以後,塗以炭粉,加油抹擦揩淨,使墨跡陷入刻痕之內,經久保留而不消退,防水、防腐、防蛀,可保存數百年之久。
如今雖不缺書寫紙張,但佛寺中的僧侶仍按古習,自采貝葉加工成紙,用以抄寫錄佛經,裝訂成冊,用匣子或布袋盛裝保存。
在一個藏傳佛教僧人的房間裏找到貝葉并非十分怪異的事,因為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佛門弟子經常接觸到的。
“那麽,幾名僧人為什麽會驚呼出聲?寧吉又能從中發現什麽呢?”我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不知不覺地又一次皺起了眉頭。恍惚之間,我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種似夢非夢的奇怪狀态,壓在胸口的衛星電話變得越來越重,壓得自己半邊身子麻木,動彈不得。
忽然,我聽到了夏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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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陳風?陳風,陳風?回答我,你在嗎?”她的嗓子已經非常嘶啞,每叫一聲,都得艱難地吸一口氣,稍作停頓才行。
我想回答她,更想轉頭搜索她的影子,身體卻被牢牢地壓在床上,思想也仿佛被膠着住了,遲鈍得無法做出反應。
“我在水底,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地方,但是非常有趣。我看到……他們……真的無法相信,在窩拉措湖的水底,竟然能看到一群……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徑,不過謝天謝地,我還活着,哈哈,我還活着,沒有變成冰湖裏的水鬼,真的是又詭異又有趣的事,要是将這一段經歷披露給港島的媒體,一定能引起超級轟動。”她在笑,不過是帶着淚的笑,比放聲大哭更叫人難受。
我吃力地咬了咬舌尖,讓自己稍稍清醒一點,艱難地吐出了四個字:“真的是你?”
“陳風,你會來救我對嗎?這是目前唯一能支撐着我活下去的動力。外面的世界那麽美好,我生命裏的燦爛時段還沒開始,現在決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嫁給你,再生三個小寶寶,就像我的母親那樣。終此一生,有一個人用全部身心記挂着我,呵護着我,把我的名字镌刻在心裏。呵呵呵呵,唯有如此,到死的時候,我才能無怨無愧地告訴自己,這世界我已經來過,揮揮衣袖,只帶走屬于自己的那片雲彩……”
她的聲音已經哽咽,但接下來卻沒有如尋常女孩子那樣號啕大哭,而是開始輕輕地唱歌:“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下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肝啊在天涯……”那是一首老歌《魯冰花》裏的四句詞,反反複複地響了十幾遍,直到我凝聚心神克服了夢魇的抑制力,嗖的一聲彈身而起,那歌聲仍舊響在耳邊。
衛星電話落在堅硬的青石板地面上,主機、後蓋、電池立刻分為三處,更可氣的是,電池竟然滾落到了床底。
“夏雪!”我狂吼了一聲,環顧室內,馬上明白自己只聽到了她的聲音,極有可能是從電話裏傳來的。記得從前天開始,我就給電話設置了自動應答,振鈴六次後線路就能自動接通。
我手忙腳亂地撿回電池,重新開機,僵硬的十指不停地顫抖着,在心裏一遍遍祈禱那是夏雪打來的電話。
“篤篤”,有人敲門,蓮娜的聲音傳來:“陳先生,睡了沒有?可以進來嗎?”
我知道自己剛才的吼聲有些吓人,肯定驚動了她,但現在腦子裏只有夏雪,根本顧不上應答。夏雪的電話依舊無法接通,我連續撥打了十幾次,最終确信剛剛不過是自己的幻聽,猛地怔住,兩顆鹹澀的淚珠緩緩地滑落到嘴角。
“陳先生?”蓮娜推門進來,從側面無聲地遞上一塊手帕。
我推開她的手,黯然在桌前坐下,凝視着對面的石牆。
“發生了什麽?我聽到你在叫夏小姐的名字。”蓮娜柔聲問。
燈光下,石牆正中的一塊石頭上似乎有黯淡的字跡閃動。今夜之前,我的腦子裏被夏雪的失蹤事件塞滿了,根本顧不上仔細觀察這間屋子,也沒注意到牆上有字。
蓮娜不再開口,但也沒有即刻離去的意思,只是垂手站着,等我冷靜下來。
“沒事,我做了個噩夢。”我冷淡地回答,随手将已經攥出了汗的衛星電話抛到床上。
“夢到夏小姐?深情使然,關心之至才會有這樣的夢,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陳先生,能否說說你的夢?我曾師從印度解夢大師沙哈索學習過六個月,也許能夠從你的夢裏看出些什麽。”蓮娜在桌子對面坐下,恰好遮住了我發現的字跡。
我聽說過沙哈索大師的盛名,他的解夢方法融會貫通了中西方的心理學分析精粹,是全球公認的第一流解夢師,解說準确率高達百分之八十。
“真的?”我不再關注那面牆,把注意力轉移到蓮娜臉上。
“看我的眼睛。”蓮娜輕笑着,向前探了探身子,睫毛一揚,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滿含着盈盈笑意,“這不是催眠術,這只是兩個好朋友之間心與心的交流。把你的困惑告訴我,然後我就能找出那個早就存于你心中的答案。”
我不喜歡被人催眠,但不忍心拂逆蓮娜的好意,于是言簡意赅地複述着聽到的那些話。
“什麽?夏小姐看到了什麽?為什麽沒聽到最重要的部分?”她聽得非常認真,并且馬上指出了我的失誤。當然,那也不算是失誤,是夏雪沒有說清楚。或者說,根本就無所謂重要還是不重要,那都只是夢魇和幻聽罷了。
“說這些,沒什麽意義。”我苦笑一聲。
如果此時站在我面前的是特洛伊,也許我會跟她讨論衛星監控之類的話題,然後通過無線電波追蹤,驗證夏雪是否活着的可能性。至于蓮娜,就算她變成解夢大師沙哈索,能做的也只是分析一個虛無缥缈的夢,對現實中的窘困沒什麽幫助。
蓮娜不再堅持,從身後取出一本很舊的線裝經書,平攤在桌子上。
那是一本《聖大解脫經》,是藏傳佛教弟子經常誦讀的經書。
“他們從傑朗大師的房間裏發現了這個,你怎麽看?”蓮娜彎了彎嘴角,把經書推到我面前。
這部經文是藏傳佛教三大解脫經之一,在蒙藏地區持誦得十分普遍,并且有為亡故的眷屬持續念誦此經四十九天的習俗。本經是少數經由漢文澤成藏文的經典,藏譯大藏經中經題全稱是《聖大解脫方廣忏悔滅罪成佛莊嚴大乘經》,藏僧簡稱為《聖大解脫經》,漢地原經名《大通方廣忏悔滅罪莊嚴成佛經》或略稱《大通方廣經》、《方廣滅罪成佛經》。此經在梁朝前後,是與《金光明忏》并列的、非常盛行的忏法之一,當時還有依此經制定的《大通方廣忏》,然而後來由于種種原因佚失。
我明白,僅僅發現這樣一本卷邊起毛的舊經書的話,幾位藏僧是絕對不會吃驚的。
“貝葉呢?在哪裏?”我不看經書,直奔主題。
蓮娜微笑着從袖子裏抽出了一塊長約一尺半、寬約兩寸半的枯黃色長條貝葉,橫放在經書上。燈光映射下,貝葉的四邊閃閃發光,竟然是包着一層薄薄的金邊。
“包金貝葉是佛教中最上乘、最貴重的文字載體,但是從元末明初之後,大量的包金絲綢制品代替了這種貝葉,因為前者更柔軟、易着墨、便于收藏運送。于是,任何一種包金貝葉都是古董精品,價值不菲。奇怪的是,這是一張空白的貝葉——任何有常識的藏僧都明白,貝葉自身是沒有價值的,真正有意義的是上面記錄的文字。文字不同,貝葉經的價值也不同,而任何一張包金貝葉都是在抄錄經書完成後才進行裝裱的,所以世界上幾乎不可能出現這種……”這些知識,我早就知道,無需別人贅述。
作為“盜墓王”陳滄海的侄子,單單是耳濡目染,接觸并記住的藏地知識就超過常人了。
蓮娜意識到自己今晚已經說得太多,立刻歉意地一笑,不再敘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