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邱敏給沐澤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坐在桌邊等沐澤說明來意。

沐澤從懷裏掏了一樣東西出來，是一只精致的金镯子。

這只金镯并不粗，細細的一根，中間嵌一了顆拇指大的珍珠，大珍珠兩邊再各嵌一顆小珠。大珠和小珠周圍則嵌了透明的小水晶襯托。

邱敏瞧這镯子有些眼熟，問道：“殿下，這哪來的？”沐澤的錢都在她手上管着，邱敏知道他根本沒錢買首飾。

沐澤道：“這是我娘的。以前被壓壞了，我讓栾安幫我拿到宮外修好。”

邱敏想起以前沐澤身上确實帶了一根被壓扁的“金條”。她拿起桌上的镯子看了看，完全看不出修補的痕跡，估計是金匠照着原來的樣式融了重新打過。

邱敏道：“殿下，既然是恭妃娘娘的遺物，給我不好吧？”

“這是給你的新年禮。我好歹是個皇子，出手總不能太過寒酸，再說，首飾不就是拿來戴的？”沐澤不由分說，拿起镯子往邱敏的手腕上套。邱敏的手很白，在珍珠和水晶的襯托下，更顯得膚光盛雪，細膩如絲。

沐澤垂首看了一會，才道：“小時候我看母妃戴這镯子，就覺得很好看，如今你給戴，也漂亮得緊。”

邱敏聽他一副小大人的語氣，覺得好笑：“殿下，難道你現在不是‘小時候’嗎？”

沐澤有些賭氣地轉過身去：“我會長大的，過完年，我就十一歲了。”他想了想，又十分鄭重地補充了一句：“我是正月生的，所以是實歲，不是虛歲。”

邱敏怕他真生氣，只好湊上去捏肩捶背哄他，畢竟剛剛才收了人家的禮物嘛。沐澤在她一雙巧手的侍弄下，好像被順毛的貓一樣眯起眼睛，舒服得想哼哼兩句，又想自己要是這麽容易就被哄住，下次邱敏豈不是更加蹬鼻子上臉？不行，他要擺出皇子的威嚴。

沐澤板起臉吩咐邱敏：“你記得把修補手镯的錢給栾安。”

“好~我的殿下~”邱敏在他耳邊軟軟地說，呼吸間還帶有淺淡微香。

沐澤聽她喚得親熱，突然間覺得有些羞澀。雖然面上的表情還是沒變化，兩耳卻微微地泛起了粉紅色。

邱敏想着差不多時候該前往慈寧宮了，對着銅鏡整理好頭發，打開門和沐澤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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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人，除了邱敏，還有餘同。

天漸漸黑了下來，皇宮中各處都挂起了大紅色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搖晃晃，好像一條舞動的光帶，牽引着人前往那玉樹瓊花盡頭的通天富貴。

拐過一處用彩綢裝點好的碧樹，迎面碰上林貴妃一行人。

林貴妃身披一件銀狐皮大氅，內着鵝黃色宮裝，一頭青絲梳成飛仙髻，光潔的額頭上點着深紅色的花钿，一張臉看起來妖豔至極。她的身旁站了個看起來跟沐澤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是皇次子沐涵。

邱敏看了沐涵一眼，心想也難怪皇帝更喜歡這位皇次子，除了林貴妃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這位皇子在模樣上跟皇帝相似，生得高壯結實，而且那驕橫跋扈的神情也更像出自帝王家。相比之下，沐澤的容貌太過秀氣，估計是随了已逝的恭妃。

林貴妃雖得皇帝的寵愛，但到底不是正妻，沐澤身為皇子不需要向她請安，所以站在一旁并不上前，這也是他有意避開，不想和對方起了争執。

林貴妃帶着沐涵趾高氣昂地從沐澤面前走過，沐涵突然回首，對着沐澤詭異地笑了一下，輕聲念道：“宮、婢、子。”那聲音雖然不大，卻如一根針似的紮進沐澤的心裏。

沐澤瞳孔微縮，藏在袖子中的雙拳緊緊握住。

沐涵得意地回過頭，跟着林貴妃進入慈寧宮。

邱敏憤怒地瞪了那兩人遠去的背影一眼。沐澤的生母雖然是個宮女出身，但在生下沐澤後，太後也讓皇帝給封了妃，論份位也只比林貴妃低了一級而已。她擔憂沐澤，從後拉了拉他的袖子，沐澤反手将邱敏的手握住，沉聲道：“我沒事。”

這樣的侮辱他已經不是第一承受，但相比從長安一路逃難而來的所見所遇，這點微不足道的言語侮辱又算得了什麽。

進了慈寧宮，宮宴還沒開始，一群貴妃将內殿坐滿，沐涵正在錢太後身邊撒嬌，一臉天真無邪，看到沐澤進來，還主動打招呼，完全看不出剛才在外面時的刻薄。

錢太後雖然不喜歡林貴妃，但對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兒還是很喜歡的。林貴妃深知這一點，所以時常讓沐涵來錢太後跟前賣乖讨好。

沐澤不擅長賣萌讨好，靜靜地坐在一邊看那祖孫兩其樂融融，嘴角也帶着笑意，好像看見自己弟弟得祖母寵愛他也很開心似的，一副完全不嫉妒的好哥哥模樣。

邱敏看看沐涵，又看看沐澤，覺得這兩兄弟雖然長得不像，但到底骨子裏流着一樣的血，小小年紀就這麽能演戲。

沐涵拉着錢太後的袖子，用歡快的語氣說道：“皇祖母，夫子說孫兒最近的字大有長進，孫兒想送皇祖母一副春聯，要是寫得好，明兒皇祖母可得給孫兒封一個大紅包。”

“哦？”錢太後逗他：“那你要是寫得不好，明天皇祖母可什麽都不給了！”

沐涵揚起臉，好像一只驕傲的孔雀：“皇祖母就等着出銀子吧。”

全皇宮也只有沐涵敢這樣跟錢太後說話，偏偏錢太後還就吃他這一套。

很快就有宮人擡了桌案進來，接着鋪好紅紙，磨好香墨。

沐涵站在桌案前，筆走龍蛇，不一會兒就寫好一副對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

既讨好了錢太後，又符合春聯的迎春之意，加上他年紀雖小，那一筆字卻寫得龍飛鳳舞，在場沒有不叫好的。

沐涵得意洋洋受了衆人的誇贊，略帶挑釁地朝沐澤看了一眼，道：“我這副對聯還差一個橫批，不如皇兄來幫我寫吧。”

邱敏氣得直咬牙，誰都知道書法要經過常年累月的磨練才能寫的好，沐澤才剛進學不久，就算是天才，那一筆字如今肯定也是拿不出手的。沐涵雖然比沐澤還小一歲，但他五歲就開始讀書，單論書法，肯定勝了沐澤許多，他這麽說，不過是要沐澤當衆出醜而已。

王皇後的臉色也十分不好，沐澤的字寫得怎麽樣她很清楚，之前看沐涵獻字，她就有了不好的預感，結果如她所料，那個賤人的兒子，果然也不是善類。

沐澤垂下頭，片刻後重新擡起，臉上帶了慚愧的表情：“我學字的時日尚淺，字跡也不工整，還是不獻醜了。”

沐涵笑道：“皇兄太謙虛了，聽說父皇給皇兄找了一位名師，都說名師出高徒，想來皇兄的字肯定不差。皇兄不寫，莫不是看不上我的字，不願意把自己的墨寶和我的擺在一起？”

錢太後皺了皺眉頭，她喜歡沐涵，是喜歡孩童的天真可愛，此刻咄咄逼人的沐涵，沒有半點兄弟間的友愛。她從前雖然不管事，但林貴妃每次把王皇後擠兌得下不來臺的場面，她也是看在眼裏的，心裏本就十分不喜歡林貴妃的嚣張跋扈，如今見原本可愛的孫兒被林貴妃教成跟她一樣，越發的厭惡起這個女人來。

“罷了。哀家又不缺春聯，涵兒，別鬧你皇兄了。”錢太後淡淡開口道。

沐涵臉上帶了委屈的表情：“皇祖母，孫兒只是太久沒見到皇兄，想跟他親近，合作完成一件作品而已。這樣等我們長大了，這副字也是一份紀念啊。”

錢太後聽了心中一軟，想沐涵對兄弟還是有感情的。沐涵又湊到太後身邊撒嬌：“再說孫兒今年的紅包可是用字換來的，皇兄若是什麽都不送，皇祖母就給他紅包，那可不公平。”

錢太後聽了好笑，暗想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沐澤道：“其實，我也是有東西送給皇祖母，只是剛才看了皇弟那一筆書法後，不好意思拿出來而已。”

錢太後來了興趣，道：“拿來給哀家看看。”

沐澤猶豫了一會，才好似鼓起了勇氣：“邱敏，把佛經呈給太後。”

邱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佛經，遞給太後身邊的海寧公公。

錢太後接過佛經，翻開，一筆粗糙的毛筆字映入眼簾，不由疑惑：“這是……”

沐澤垂下頭，聲音低低的：“這是孫兒為皇祖母祈福所抄寫的佛經。”

錢太後摸着這厚厚的一本佛經，問道：“這全是你親手抄的？”

沐澤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可惜字寫的不好，皇祖母別嫌棄。”

錢太後一頁一頁翻沐澤抄寫的佛經，這本佛經很厚，她知道沐澤剛進學沒多久，要寫這麽多字肯定很吃力。一開始的字寫得很差，跟墨團團似得，但越到後面，寫的越好，每翻一頁，都可以看到其中的進步。等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的字已經顯得比較工整了，雖然比沐涵的字差了很遠，但字體結構嚴謹，可以看出寫字人的性格沉穩，相比沐涵那字裏行間的劍拔弩張，沐澤的字更加平和大度。

錢太後擡手在沐澤的腦袋上摸了摸：“你很好，字也寫的很好。”她常年吃齋念佛，一個人抄寫佛經時的心誠不誠，她還是看得出來的。沐澤小小年紀能靜下心來抄寫這麽厚的一本佛經為她祈福，這份心性十分不容易。從前她嫌這個孫子不夠聰明，可現在看來，不聰明也有不聰明的好，不聰明的人才能心無旁骛的持續做一件事情，不會耍花巧。

沐澤看着太後的眼神十分真摯：“皇祖母對孫兒好，孫兒自然也要對皇祖母好。”

沐涵聽錢太後誇獎沐澤，頓時覺得不舒服，他從錢太後手中拿過佛經翻了翻，譏笑道：“皇兄，原來你的字寫得真這麽醜啊，我剛才還以為你是謙虛呢。”

說着，還拿給在場的其他人看，一副醜字共賞的模樣。

錢太後見他這般侮辱兄長，終于沉下臉喝止：“放肆！澤兒是你兄長，有你這麽和兄長說話的嗎？”

全場為之一靜。

沐涵瞪大了眼睛：太後居然訓他，還是為了沐澤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