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六月的天一日熱過一日,雖然還未完全進入盛夏時節,庭院裏的樹葉也被一圈圈的熱浪熏得有些焉了。現在這個時候,使用冰盆還稍嫌早了些,何況為了支持大軍出征,全宮上下都要節儉,連太後都沒有用冰盆降溫,其他人就更不敢浪費。

如此一來,不免讓人悶熱得煩躁。

王皇後看錢太後氣色不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臣妾最近新得了一個方子,命太醫做出一種提神醒腦的膏藥,抹在額頭上清清涼涼,消疲解乏,母後要不試一試?”

錢太後點頭應允。

王皇後遞給海寧公公一個精致的琉璃瓶,裏面盛放着一種白色的軟膏。按規矩,任何給太後吃的、用的物品,都得先經過專門的人檢驗。

海寧公公正想取一些自己試試,錢太後道:“不必試了,哀家的兒媳,自然是沒問題的。”

錢太後這麽說,是表示對王皇後的信任。只不過這話王皇後聽聽便罷了,她可不敢真的不讓海寧公公試藥,王皇後笑道:“能得母後的信任,是臣妾的榮幸,不過也不能因為臣妾廢了規矩,還是讓海總管先試一試吧。”

錢太後微微一笑,也沒再堅持。海寧挖了一小塊膏藥,王皇後道:“海公公将膏藥擦在前額和颞颥之上,輕柔片刻即可。”

海寧依言而行,果覺得擦過膏藥的皮膚處變得涼爽,腦中的疲乏感頓時一消。

“禀太後,這膏藥真神了,老奴用完後感覺甚好。”海寧驚喜道。

“拿來給哀家試試。”太後道。

海寧替錢太後擦完膏藥,又在她兩邊太陽穴上輕輕按壓了一陣,錢太後面上露出舒緩的表情,顯然是十分滿意。

“最近皇帝為國事操勞,這膏藥給他用正合适。”錢太後素來疼愛兒子,有了好東西從來都先想到皇帝,吩咐海寧公公:“你把這膏藥拿去給皇帝。”

王皇後連忙制止:“不用了,臣妾已經給陛下敬獻了一份。”

錢太後點頭誇贊:“還是你辦事周到。”她看到沐澤,想起也該關心一下這個孫子,“那澤兒那裏……”

沐澤連忙接過話頭:“母後也給過孫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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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是一番母慈子孝、祖孫情厚的感人畫面。

邱敏默默地“切”了一聲,暗想不就是瓶萬精油嗎,至于婆婆媽媽的讨論這老半天?她實在是站得有些乏了,只好偷偷用兩只腳輪換着站,但這樣一來,身子難免有些站不穩。

沐澤不動聲色地悄悄往旁邊坐了一點,他們兩本就靠得近,他再一挨近,基本就跟邱敏貼在一起了。沐澤的座位比邱敏站的地方高了一個臺階,即使他坐着,看起來也跟邱敏一樣高。借着他身形的掩護,正好可以讓邱敏靠一靠。

有人主動當靠椅,邱敏也沒跟他客氣,借着長袖的掩蓋,悄悄在他手心上寫了個“謝”字。

沐澤覺得有點癢,一把握住邱敏作怪的手。那手軟軟滑滑,沒有像皇宮內大多數女人那樣,留着他讨厭的長指甲,四個手指頭的指甲剪得短短的,磨得圓圓的,摸起來肉肉的,一點也不紮手,特別特別可愛。他突然就有些不想放手了,就那麽借着長袖的掩蓋将那只柔夷握在手心裏。

邱敏怕被別人發現,想抽回手卻又抽不出來,只好用兩指悄悄地撓沐澤手心的癢癢,逼他放手,沐澤略一用力就将她的四根手指緊緊抓住,半點也動彈不得。

邱敏一陣郁悶:這熊孩子的力氣越來越大了,雖然才十一歲,但真較起勁來她肯定不如他。

沐澤神色自若地繼續和太後、皇後閑聊,私下裏的小動作完全沒有影響到他對答如流。

錢太後翻了翻他新抄寫的佛經,覺得他的字又進步了些,其實她倒不是非要沐澤每月給她抄佛經,只不過是想借此鍛煉一下他的心性,順便看看他的進步而已。

能堅持給她抄半年的佛經,也算不容易,而且字也寫得工整漂亮,有幾分火候了。

“你有這份孝心,哀家很高興。不過這佛經以後就不必再抄了,把心思多花在功課上吧。”錢太後笑道。

“是。”沐澤順從地答應。

王皇後瞧見機會,趁機跟太後告狀:“其實繼續讓澤兒抄佛經也沒什麽關系,反正他功課也不多,那鄭夫子來來回回就教一本《孝論》,其他的什麽也沒教。”

錢太後面色微僵,她知道王皇後這麽說,就是想讓她給沐澤換一個夫子,她倒也想給沐澤換,可皇帝那的工作沒做通啊。何況最近因為誓師的事情,她跟皇帝也鬧得不甚愉快,她從前就是個不管事的,這半年多來,她已經出面管得太多,覺得有些精力不濟了。

沐澤道:“其實鄭夫子教得挺好的,孫兒跟他學習的這半年多來,學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正所謂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修養品行才是一個人的立身根本,何況百善孝為先,若是孫兒連最基本的孝都沒有學好做好,如何再學其他?所以孫兒還想繼續跟鄭夫子學習一段時間。”

王皇後聞言暗惱沐澤這個孩子太過老實,這時候不趁機讓太後答應給他換個夫子,居然還替鄭夫子說好話,難道他還想跟那個半點前途都看不到的鄭編修學一輩子《孝論》不成?

錢太後瞧沐澤臉上半點埋怨也沒有,反倒有些愧疚了,那鄭編修的教學內容,王皇後也跟她提過,什麽埋兒俸母、恣蚊飽血、嘗糞憂心……完全是把人往愚孝上教。她這個孫兒本來就老實,再這樣教下去,還不教成個傻子?

還是要想辦法給沐澤換個夫子,錢太後默想,不過眼下更急的事是誓師,若她在這時候跟皇帝提出給沐澤換夫子,皇帝趁機以讓沐涵去誓師為交換條件怎麽辦?不能因小失大啊。

沐澤心裏想的也是誓師,夫子什麽時候都可以換,但他跟沐涵兩個,最後誰能去誓師,才是眼下最急迫的事情。

沐涵進來時候,太後寝宮內的氣氛正有些僵,殿內的三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再說話。沐涵略得意地瞟了沐澤一眼,那根木頭從來就不擅長言辭,就算他天天往慈寧宮中跑,也哄不來太後高興。要說哄太後開心,他沐涵要是自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皇祖母。”沐涵歡快地湊到太後身邊。

錢太後一看到他,臉上就止不住地帶了笑意,在她心裏,林貴妃是妖孽,但她的孫兒還是個好孩子。若不是林貴妃毀了大祈的半壁江山,她以前還想着睜一眼閉一眼由着皇帝破壞祖制,立沐涵為儲君,讓沐澤當個閑散藩王。說起來,她這個孫兒,實在是被那個賤人給誤了。

沐涵給錢太後帶來一個銀制香囊,外形是一個銀白色的圓球,球中心有一個半球可放置一些提神醒腦的香丸,不論外面的大球如何滾動,裏面的小半球始終呈水平狀态,內置的香丸不會傾倒。

錢太後瞧這玩意新鮮有趣,同沐涵高高興興地聊了一陣,期間沐涵又說了一些小太監收集來的宮外趣聞,他語言風趣,加上表情活潑,直把錢太後逗得哈哈笑。

王皇後拼命拿眼神觑沐澤,那意思很明顯,是讓沐澤也上去說兩句讨太後歡心,不能讓沐涵專美于前。沐澤卻仿佛沒看懂王皇後的暗示,漫不經心地用拇指在邱敏的手背上細細摩挲,感受指下那片肌膚的細滑。

邱敏無語,這段時日來,沐澤總會對她動手動腳,有時是摸摸她的頭發,有時是摟着她的腰抱一抱,現在又抓着她的手不放,邱敏懷疑他有肌膚饑渴症。根據心理學的觀點,人在幼年時期,母親的撫愛在心理的健康發育方面尤為重要。這種饑渴是來自對安全感的渴望,并不是不正常的現象,更不是一種疾病,只是一種需求未滿足的狀态。

所以邱敏想:這娃大約是娘早死,缺母愛。

為了不讓他長歪,她忍一忍算了。畢竟還沒開始發育,不是男人……

哪知他摸了一會,又沿着她光滑的小臂繼續往上摸索!邱敏忍無可忍,伸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沐澤怕癢,這才松了手。他在邱敏那受了挫,立刻用鄙視又厭煩的眼神看向沐涵。

他知道沐涵素來喜歡和他争,他每抄一本佛經給太後,沐涵也必定緊跟着獻上一本,他今日之所以在太後這坐這麽久,就是等着看沐涵的好戲,可是這個婆婆媽媽的家夥啰嗦個沒完沒了,簡直不像個男人。

沐涵雖然一直在和太後說話,其實眼神從未離開過沐澤,此刻見沐澤又露出那種鄙視的眼神,就知道沐澤在嘲笑他只會學女孩子撒嬌獻媚!前幾次從太後宮中出來,沐澤就諷刺他:“甘言媚詞,作婦人狀。”

居然罵他像女人!沐涵臉色發青,也沒了繼續說笑的心思,讓自己的貼身太監孫毓英把佛經呈給錢太後。

錢太後也照例翻了翻沐涵寫的佛經。其實十來歲的孩子,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特別是沐涵性情跳脫傲慢,又哪裏看得進佛經。只是他事事喜歡和沐澤争,錢太後看在眼裏,由着他鬧不說罷了。

抄佛經需要心靜,心誠,俗話說信則靈。錢太後看沐涵的字跡,顯然雜念很多,抄到最後幾頁,字跡略顯得潦草,明顯是為了應付而匆匆抄寫的。

錢太後默默嘆了一口氣,将佛經放到一邊。其實她之所以要扶沐澤上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沐澤老實,若是他為帝,必然不會謀害親弟弟。但若讓沐涵為帝,有那麽一個惡毒的娘,加上沐涵對哥哥的敵視,只怕沐澤日後就沒了活路。

她雖然是太後,但同時還是個奶奶,不管她實際上愛誰更多一點,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事就是手足相殘。

王皇後見沐涵獻上佛經,知道等了許久的機會終于來了,盡管她想裝出幾分氣憤,卻還是忍不住心情不錯:“母後,其實臣妾今兒來,是想跟母後說說宮裏那幫無法無天的奴才。”

錢太後奇怪:“那幫奴才怎麽了?”

王皇後道:“臣妾發現那幫太監們聚衆賭博,您說好好的皇宮,被這些個腌臜東西搞得烏煙瘴氣,這像什麽話!而且他們賭錢的數額巨大,您看看這欠條上寫的。”

她将一疊欠條遞給錢太後,最上面的一張,赫然就是孫毓英寫的欠條。

太後聽說這後宮中的太監居然敢背着主子聚衆賭博,臉上也帶了怒氣,她接過王皇後手中的欠條,頭三張都是同一個小太監寫的,叫孫毓英,還按了手印。

孫毓英!

錢太後一驚,這不是涵兒的貼身小太監麽?

她再細看那字跡,居然跟剛才沐涵獻給她的佛經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沐涵本來聽王皇後說太監賭博的事,他并沒有在意,可突然看到錢太後臉色不善,他好奇下朝錢太後手中的欠條看去,結果這一看,霎時吓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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