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小北一翻過宮牆,就邊跑邊将身上搶眼的皇子服脫了扔掉,他輕靈的身體在宮殿和紅牆間穿梭,正巧看見前方有個早起的太監,小北幾步上前将他打暈,脫了對方的衣服給自己換上,又找了些水将臉上的妝容洗掉。這麽一打扮,他的外表已經和沐澤大相徑庭,再不會有人将他認成皇長子。
皇宮內四處都是捉拿皇長子的禦林軍,小北借着太監服的掩飾,一路走來倒是有驚無險。主上告訴他:以林貴妃的狠毒,她若恨一個人,不會立刻就殺了對方,而會留着慢慢折磨,所以王皇後和麗妃或許還活着,若有機會就把王皇後和麗妃救出來。林貴妃要折磨這兩人,會将她們帶在身邊,而太昌帝病重,林貴妃必然在太昌帝身邊。
所以,他要去皇帝的寝宮。
小北摸摸後腦,心想這個任務也太難了點,皇帝的寝宮哪有那麽好進,何況他還不認識路。不過聽說麗妃美豔無雙,床上功夫了得,乃難得的人間尤物。小北握拳:為了美人拼了!
他看準機會,抓了一個小太監,逼着他帶自己前往皇帝住的金龍殿。
剛剛行到金龍殿外,震天的喊殺聲響起,劉向升帶着兵殺進皇宮來。皇宮內人心惶惶,宮人們四散逃跑躲藏,守在金龍殿外的禦林軍也被派去抵抗,小北趁亂溜進宮殿中。
他借着袖中的飛索爬上大殿的房梁,正思索着皇後和麗妃在哪裏,下方傳來一個女人狠毒的聲音:“去送皇後和麗妃上路。”
兩名太監領命,小北在梁上攀爬,小心跟在他們身後,進了一間空殿,看見兩個被五花大綁的女人。其中一個年約四十,長相端莊,身着金紅兩色相間的百鳥朝鳳裙,想必就是王皇後了。
但是……
小北疑惑:旁邊那個臉腫得像豬頭的女人是誰?
兩名太監道:“奴才奉命來送皇後娘娘和麗妃娘娘上路。”
說着,一人拿着一條三尺白绫準備将這兩個女人勒死。
小北立刻從梁上跳下,将兩名太監打暈,接着抽出靴子裏的匕首割斷綁着她們的繩子。
“跟我來!”小北幾腳将殿內封死的窗戶踹開,帶着王皇後和麗妃翻出窗外。
劉向升已經帶兵殺入皇宮,王皇後貴為皇後之尊,京畿衛見了她只會保護她,所以小北讓王皇後獨自藏在一處花叢後,等會京畿衛一到她就安全了。
至于麗妃……
小北看着那張另他幻滅的豬頭臉,輕輕一嘆:上次主上讓他去偷孫月容,那女人雖然面容憔悴,好歹還是個美女,如今這個……
“走吧!”小北認命地帶上麗妃。別說是豬頭臉,就算是頭豬,主上讓他偷,他也得偷。
劉向升帶着兵殺進金龍殿,命士兵将林貴妃和沐涵看管起來,他走進皇帝的寝殿,發現太昌帝已經死在龍床上。
劉向升跪下對着太昌帝叩了一下頭,接着轉身走到殿外,揚聲道:“聖上已龍馭賓天。”
一時間,太昌帝龍馭賓天之聲傳遍整個皇宮。
一桶接着一桶的水被傾倒在染血的石磚上,竹刷來來回回用力刷了四、五遍,被稀釋的血順着磚縫流入地溝中。巧手的太監宮女們将一盆盆鮮花重新擺在之前還躺着死屍的地面上,明媚的晨光中一片光芒流轉,蝶舞蹁跹,遍地錦繡榮華。
金黃色的步攆被擡至沐澤的馬車邊,沐澤在栾安的攙扶下坐進步攆中,紗簾放下,沐澤吩咐栾安:“讓邱敏上來。”
邱敏心想她還不想那麽早死,說什麽也不肯,沐澤無法,只好讓她跟着步攆一同進宮。
叛亂的禦林軍首領楊子恒已經被誅殺,其他尚還活着的禦林軍也被綁縛看管起來。
沐澤的步攆剛停在金龍殿外,劉向升便将沐涵帶至沐澤的面前,“殿下,該怎麽處置皇次子?”
沐澤道:“皇次子謀反,先收押至天牢。”
“是。”劉向升命手下的人将沐涵帶走,沐涵忽然厲聲喊道:“沐澤!你要殺就殺!用無恥的手段折磨弱女子,你簡直不是男人,你不配為帝!”
沐澤微微皺眉,忽然想起林貴妃,問劉向升:“林貴妃怎麽了?”
劉向升想起林貴妃的慘狀,也是一陣心悸:“皇後娘娘命人挖去林貴妃的雙眼,砍斷手腳,扔進……扔進糞坑中。還有王婕妤,也是如此。”
邱敏倒抽一口冷氣,緊緊用手捂住嘴。殺人不過頭點地,她殺林貴妃邱敏可以理解,可她卻效仿呂後折磨戚夫人,這又何必!
沐涵還在叫罵不止,淚水順着他的眼眶滾滾而下:“你不就是恨我們害死你娘嗎?我告訴你,你娘的死跟我母妃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我故意吃了不幹淨的食物鬧肚子,你來殺我啊!你殺啊!!!”
沐澤只覺得腦中血液上湧,想要殺人的沖動幾乎要抑制不住,他粗着脖子暴喝道:“給我堵上他的嘴拖下去!!!”
劉向升立刻命人将沐涵堵上嘴送進天牢。
沐澤喘着粗氣,想起那一年雨夜,他就是跪在這個金龍殿的門口,哭求太昌帝釋放他的母妃。空氣中還殘留着稀薄的血腥氣,刺激得他腦部一抽一抽地疼,這個滿是他不堪回憶的地方他片刻也不想再呆!
“回去!立刻回皇子府!”沐澤厲聲大喝,突然腦中劇痛,暈厥過去。
當日,所有朝臣包括皇宮內的太監宮女,都知道因為王皇後用殘忍的手段折磨林貴妃和王婕妤,導致病弱的皇長子被吓暈,連皇宮都不敢呆,立刻就回了皇子府。
一幫老臣嘆息:殿下仁慈是仁慈,可膽小也太小了點。
但不管沐澤的膽子小不小,國不可一日無君,明日的登基儀式必須如常舉行。不用沐澤操心,禮部尚書殷士傑已經開始操辦沐澤的登基典禮及太昌帝的葬禮。
當晚,殷士傑派人将朝臣們拟定好幾個年號送去皇子府,讓沐澤挑選一個。
大祈每任皇帝登基都得改元,并且每任皇帝一生只用一個年號。
邱敏拿着大臣送來的折子念道:“建興、洪熙、宣德、義興……”她一氣念了二十來個年號,問沐澤:“你喜歡哪一個?”
沐澤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半躺在床上無精打采地說:“都不喜歡。”
邱敏道:“那你自己想一個也行。明天就要登基了,今晚無論如何都得定下來,一生只能用一個的年號,你可得好好想。”
沐澤沉默片刻,忽然說道:“我不想當皇帝。”
邱敏嘆息:“你又說什麽孩子氣的話。”
沐澤疲憊地閉上眼:“我是說真的,從小我就沒想過要當皇帝。那時候我只想快快長大,然後帶着母妃離開皇宮,到我的封地去。如果明日我登基,我就得永遠困在那個深宮中,每晚都睡在我最厭惡的金龍殿裏。只要閉上眼,我的腦海中就會浮現那張令我厭惡的男人的臉,可是我身上偏偏還流着他的血,要繼承他留下的位置……”
邱敏緊緊握住沐澤骨節分明的手,不管他表面裝得有多堅強,可他其實才十五歲,稚嫩的雙肩卻要壓上整個帝國的重擔。
“要不,我們出去走走?”邱敏對沐澤提議道。
素潔的月光染淡了雲層,晚風自來,空氣中飄着花木的清香。
沐澤失明,為了防止被其他人看出來,栾安事先将皇子府花園中的奴仆全部驅散走,邱敏扶着沐澤在園中散步,她帶着沐澤一路走到水霧空濛的湖邊,在湖中心有一個小小的涼亭。兩人進了湖心亭,清新的水汽迎面撲來,似乎連心中的陰霾也驅散了一些。
邱敏扶着沐澤在亭中的石椅上坐下,沐澤拉着邱敏的手問:“你會跟我一起進宮嗎?”
“會。”邱敏肯定地應道。沐澤看不見,必須有人在他身邊替他瞞着,在皇子府中還好辦,進了皇宮,太監宮女一堆,走到哪都有一堆人看着,光靠栾安和吟霜兩個根本不夠。邱敏嘆氣:“看來你這個病得一直裝下去了,也不知道要瞞多久。”
沐澤馬上道:“其實也不用瞞多久,最多十來年,你快點給我生個兒子,等兒子大了我就讓位給他。要不我們現在就生吧!”
邱敏呸了一聲:“你想得美!你個黑心黑肺的臭小鬼!我才不給你生呢!”
沐澤摟着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膝上:“你不給我生還能給誰生?”一雙手不老實地在邱敏身上摸着,“你怎麽不多吃點?胸不夠大。”
邱敏氣得掐他:“嫌我胸小你別摸!”
沐澤忙道:“不嫌不嫌,我聽說女人生完孩子胸就大了,要不咱們生個孩子驗證下?”
邱敏真想打開他的腦袋看看這家夥的腦回路,每次和她說話最後總會把話題拐到床上。
“你既然有空想着生孩子,還不如先想想你的年號!”邱敏白他一眼。
沐澤沉思片刻,道:“要不你替我起一個。”
邱敏搖搖頭:“這不好吧?”
沐澤把頭埋在她頸窩裏,“有什麽不好的,不管你起什麽我都喜歡。”
既然人家要她起,那就起吧。邱敏想了半天,“承天,用承天怎麽樣?”
沐澤問:“為何?”
邱敏擡手摸着他腦後的頭發:“你說你的帝位繼承自太昌帝,其實不是的,因為讓你即位的人不是他,是祖制,或者說,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你看,你出生的日子是正月初九,和天帝的生日是同一天呢。你的名字叫澤,更說明你的出生是仰承天澤,未來定能澤被天下。在我心中,你是承天命而生的帝王,故而用承天。”
沐澤緊緊摟住邱敏,他被命名為“澤”,是因為他出生那天雪化,滿地泥澤,澤指土壤中的水。他這一代的孩子名字裏都帶着水部,太昌帝厭惡他,叫他“澤”意在提醒他,他就是地上的泥水!
仰承天澤,好個仰承天澤!
“好,就叫承天。”
邱敏笑了笑。沐澤生性冷漠,除了他在意的人,對于旁人他并沒有多大的憐憫心,若他是個普通人也罷了,但他是個皇帝,對于百姓沒有憐憫心并不是什麽好事。希望今晚的話他能聽進去,以後能做個仁君。
其實她想要的生活不過是騎一匹青驢,鬧市沽酒,過十裏春風。
邱敏垂下眼,對沐澤說道:“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她扶着沐澤起來,小心地帶着他出了涼亭,走到長條形的浮橋上。
“慢點。”邱敏怕他踩空,一邊倒退一邊拉着沐澤。
突然,橋邊的湖水中一陣波動,接着一個人快速從水中鑽出來爬上浮橋,手中的匕首閃着寒芒朝沐澤的背心紮過去!
“小心!”邱敏尖叫一聲抱着沐澤轉身,因為她比沐澤矮,本該紮進沐澤背心的匕首紮進邱敏的肩膀,那人一擊不中,拔出匕首一腳将邱敏踹下湖中。
“敏敏!”沐澤兩手在空氣中亂抓,他雖然沒看到,但聽聲音也知道邱敏出事了。
“原來你瞎了!”那人一陣驚喜:“你一個瞎子憑什麽霸着皇位,這位子就該讓皇次子坐!”
“敏敏!敏敏!”沐澤失聲大叫:“你回答我一聲啊!”
那人冷笑:“她已經死了!”
沐澤只覺得腦中“啵”地一聲,似乎有什麽破裂了。他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獄:“你殺了她?”
“不錯,你也去死吧!”
帶血的匕首朝着沐澤的胸口送過去,沐澤伸手準确地抓住對方的手腕,那人只覺得手被一只鐵鉗抓住,沐澤冷聲道:“去死!”
他抓對方的手用力一拗,将那只持匕首的手轉紮入對方的脖頸。
“我早該殺了你,餘同!”沐澤睜着血紅的眼,恨不得将對方一刀一刀淩遲。他和邱敏早就猜到餘同是林貴妃的奸細,為了不打草驚蛇,一直反利用餘同傳些假消息給沐涵,所以也就沒殺他。
“你……”餘同瞪大眼:原來你看得見……
沐澤丢開餘同的屍體,轉身跳入湖中,邱敏閉着眼正緩緩下沉,沐澤奮力游向她,托着她的身體往游上岸。
“敏敏,你醒醒!”沐澤往她的嘴裏渡了一口氣,按壓她的胸口。
邱敏閉着眼吐出一口水,沐澤放下心來,還好,還有氣。
他将邱敏背到背上,一路朝藏心居飛奔。
“來人!快去找太醫!”
皇子府中一陣雞飛狗跳,沐澤明日就要登基,誰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行刺皇帝,劉向升的京畿衛還守在皇子府門口重重保護着呢!可這刺客不是別人,正是王皇後當初送給沐澤的首領太監餘同!沐澤怒火中燒之下讓京畿衛将當初王皇後送到他身邊來的太監宮女統統下獄,如果邱敏有什麽事,這些人全給她陪葬!雖然他知道餘同是林貴妃的人,可若不是王皇後用人不當,何至于裏面混了奸細!
等太醫替邱敏包紮完傷口,沐澤坐在邱敏身邊,緩緩摸着她蒼白的臉,心痛得無以複加。
栾安站在他身旁小心地問道:“陛下,您看得見了?”
沐澤一怔,才想起來自己已複明。他先是一陣欣喜,後又一陣懊惱,如果他複明,邱敏恐怕就不肯跟他進宮了!
“栾安,我複明的事,不要告訴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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