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演算

“所以……你每天就在打地下格鬥？”林以術聲音稍稍有些提高，“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脆弱，知不知道這裏要簽生死狀的！”

林以術環顧四周，昏暗的燈光下充斥着各類不友好的目光，呼喝哄鬧聲此起彼伏，空氣中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還有不知名動物的尿騷。由于顧影出色的樣貌，他們已經被起碼三夥人盯上了。林以術微微側身，擋住那些令人不爽的目光，面癱的機械臉很有威懾力。

顧影注意到這只術者竟然連對自己的敬稱都省了，他忍不住提醒：“注意你的身份。”

“先生，請您不要回避問題。”林以術硬邦邦的說。

顧影沉默了數秒，最終還是回答了這個越權的問題：“由于一些原因，我不能在這裏長期出現，速戰速決最好。”

不就是因為我誤殺了那個祀水主教？林以術在心中撇嘴，氣勢到底還是弱了下來。祀水教廷不知為何到現在還沒報複這個可憐的窮小子，但它就像一只藏在黑暗裏毒蛇，随時準備蹿出口咬上一口。

念及此，林以術更不想讓顧影下場了，天知道祀水教廷會不會故意在格鬥場上弄死他：“您的精神狀況不适合戰鬥，我可以參加契者格鬥。”

顧影向報名處走去：“術型原來是戰士？”

林以術臉部外殼發燙：“格鬥場中也不全是攻型吧。”

“契者格鬥，其他類型，”顧影向窗口內的工作人員說，扭頭微微諷刺的搖頭，“要你去和攻型對戰，那是浪費我的錢。”

在物質生活趨近完美的情況下，天人對精神追求額外的挑剔，有人喜歡從全息網絡上獲取虛拟的快感，也有人喜歡地下格鬥這種直面死亡與鮮血的競技。一般來說，地下格鬥分為三種，精神體對戰、契者對戰、契者與精神體混合對戰。其中最不賣座的是契者對戰，損失最嚴重不過一臺機器人，不會見到真正的死亡。

林以術從小到大打過不少架，和弄堂裏的小潑皮打、和學校裏的留級霸王打、和深夜燒烤攤上的混混打，他自認不是一個害怕鬥毆的慫蛋。但當對面的契者攻過來時，他還是被打懵了。

機器人的身體沒有痛覺，但系統一直提醒林以術身體正在遭受沖擊，并以跳崖式的速度告訴他外殼即将慘烈去世，而當那個契者燒毀他的中樞芯片時，他就完蛋了。

顧影抽中的對手是一名烹饪型契者，明明應該是家用型的機器人竟然從身體各處伸出七八柄菜刀，以追雞趕鵝的速度追擊着林以術，還時不時撒些蔥花、鹽、面粉一類的調料，看起來就像是打算做一道紅燒鐵疙瘩。

“倒黴喲，我看那個術型就快完了。”看臺上一個染着金色雜毛的瘦猴子說。

他的同伴非常認同：“烹饪型的自帶武器，而且講究‘刀工’。術型是幹嘛的？我聽都沒聽說過，要是昨天那個清潔型契者沒準兒還能鬥一鬥。”

“做清潔型的研究者是天才啊！那大胸美臀的，那女仆裝……而且內置武器超多，嘿嘿嘿～！”

兩人的話題漸漸拐向少兒不宜的方向，顧影收回注意力，全神貫注的盯着格鬥場。格鬥場內的情況基本上是一邊倒，下肢不勤的烹饪型契者兩只手動得尤其快，菜刀在它手上揮舞得只能看見殘影，時不時傳來金屬交擊的铿锵聲。被它壓制的術者只能一步步後退，身上已經傷痕累累。

這一場格鬥的看客不多，絕大多數都在烹饪型身上下了注，沒有人看好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初代機，甚至有人已經打着哈欠離開，覺得這場格鬥的勝負已定。還有人下了小賭局，賭術型初代機能撐幾分鐘、烹饪型能不能一擊摧毀它的中樞芯片。

顧影攏在袖子裏的手指微動，一點電光在他指尖跳躍。不管怎麽樣，哪怕是看在它能觸摸到精神體的份上，他也不能讓它報廢。

這樣下去不行！該死的廚師機器人速度太快了，林以術的眼睛只能勉強跟上它的動作，往往他剛意識到自己要躲，就已經中刀了。我不能被它牽着鼻子走，術型的材質不硬，再被砍兩刀胸口的芯片都要掉出去了。林以術必須搶到先機，得在追殺者動作之前動作。

可是怎麽樣才能在對方行動之前行動？我怎麽知道它接下來要往哪裏動？就這麽想着，一片三維坐标網格突然鋪到了整個格鬥場裏，其中在林以術左手邊三步遠的地方，有一個紅點閃爍，紅點下方有坐标，還有倒計時。

林以術被突如其來的場景吓了一跳，他下意識伸手觸摸那些網格，卻發現它們是虛拟的，甚至從其他人的反應來看——別人看不見，這個三維坐标系大概是直接映射在他視網膜上的。

就這麽短暫的猶豫，紅點坐标下方倒計時歸零，同時烹饪型契者的身體從那個坐标上一晃而過。林以術的機械心猛地跳動起來！他看見了，那個紅色坐标重合的位置正是烹饪型契者的中樞芯片！果然是這樣，之前抓小胖雞的時候能預料到它的飛行軌道，現在又能提前算到烹饪型契者即将出現的位置。

所謂演算，大概就是根據對手的行為數據，分析後招的一種料敵于先的手段。和下棋類似，走一步算十步，然後我再到十步的那個地方擺好刀口等你撞上來，甚至術者的這種演算可以算到百步、千步之後，是一種真正恐怖的劃時代創新。

後世《編年史·伽馬走廊·天契星篇》中曾記載：“天人之亡，亡于術者，而非契也。”

此時的林以術還沒想那麽深，他沉浸在發現新能力的興奮中，聚精會神的采集對手數據。身上的一道刀口、對方每一次移動都是行為數據，在林以術有意識的分析下，第二個紅點坐标出現了。

三……

二……

一！

林以術在賭，賭這個演算功能的可靠性。他看見廚師磨刀霍霍向自己，看見小紅點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邊，可是拼了！林以術以手為劍，狠狠刺向紅點坐标。

所有的看官都覺得那個術型初代機程序錯誤了，竟然把自己的後背露給敵人，而用手指去戳空氣？沒有下一回合了，他們想，那個術型馬上就要報廢了。

只有顧影眼睛放亮，他緊緊盯着烹饪型契者的動作，袖子裏的電光反倒湮滅了下去。他記得陵光跟他說過，暴脾氣術者每次抓到它的時候動作都非常奇怪，明明是南轅北轍，偏偏它就自己撞到他手心裏去了。也不是真的自投羅網，那更像是一種提前計算，或者叫演算？

格鬥場內發出一陣驚呼，只見烹饪型契者的菜刀懸在術型初代機的脖頸上方一毫米的位置，而它卻再不能移動分毫，因為它的中樞芯片被洞穿了。

顧影大松口氣，抹掉額頭上的冷汗，怦怦亂跳的心髒直到此時才真正平緩下來。

有人鬧了起來，說打假賽，明明是烹饪型契者自己撞到術型手指上去的，這難道不是赤裸裸的送人頭？

裁判下場檢查，也不管賭徒們鬧得多兇，冷着臉宣布：“色情機器人，勝利。”

什……什麽機器人！？林以術目瞪口呆，這時才想起來顧影給自己登記的大名，恨得牙癢癢。聚光燈後譏諷暧昧的目光看得他簡直想找個洞鑽進去，該怎麽解釋他不是那種奇怪用途的機器人啊！林以術惱羞成怒得就想不顧一切給顧影一個中指，然而手卻擡不動了，視網膜顯示屏也開始閃爍雪花。

「能量耗盡……即将進入……休眠，請……盡快……補充……能量盒。」

林以術眼前一黑，甚至都沒來得及跟顧影求救一聲就陷入了五感全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