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13號

鐘樓裏回蕩的鐘聲仿佛是死神的腳步，齊齊十二下敲完，林以術正好沖進特應系教學樓。學生們三三兩兩的從教室裏走出，看見獨行的契者并不奇怪，跑腿的事兒契者不做還等着主人自己做嗎？

林以術調出同步了顧影個人終端的課表，現在這節應該是《精神體概論》，在三樓A317教室上。

人來人往的教學樓十分和諧，但這份平靜在林以術看來總有種山雨欲來的征兆。電影中不總有前一秒歲月靜好，下一秒樓塌人亡的強烈對比嗎？那個意欲不軌的天契人可能是身邊路過的學生，也可能是跟在學生身後的任何一名契者，他可能不會選擇特應系的教學樓，但在這裏安置炸彈應該是最能打擊天人的選項。

林以術埋頭上樓梯，兩步四臺階，怕被看出端倪而沒敢走太快。他頭一次真正為天契人的存在感到無比惶恐，并由衷的想要得到分辨天契人的三級檢索能力。也許那個天契人只是剛好路過，也許他走都走了，也許顧影有自保能力……林以術拼命克制住自己發顫的手，顧影兩次奄奄一息的場景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別，千萬別在這時候發動恐怖襲擊；等我，等我再靠近一點！該死的毀滅系統，要是顧影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全都別想好過！

毀滅系統當然聽見了宿主很用力想的威脅，它先在心中嗤笑一聲，笑到一半不知又想到什麽，斂起笑容，猶豫半晌，終究還是向不遠處的天契人發出一條“待命”的指令。當然，由于宿主的咒罵，它決定不将這個定心丸遞給他，冷漠的看他準備如何跟那個天人解釋。

林以術快步走進A317教室，一眼便看見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安靜收拾課本的顧影。直到看見他确實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林以術才将一直懸着的心放回肚子裏。機器人身體裏的靈魂驚出一身冷汗，還好腦電波不會感冒。

顧影頭頂忽然蓋了一大片陰影，他擡頭：“嗯？你怎麽來了？”

林以術不禁語塞：“因為……看見您，身體數值有所波動，所以前來問詢，嗯……需要去校醫院嗎？”

顧影奇怪的翻看自己的手：“沒有啊，我感覺還行，什麽數值有問題？”

“精神阈限和血壓。”林以術随口胡謅。

顧影：“我的精神阈限比一般人要高一些，血壓低點很正常，存檔。以後別一驚一乍的，你不知道自己行動起來很耗能嗎？”

老子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林以術在心裏埋怨，嘴上卻幹脆的答應：“是，先生，已存檔。”

說完他硬着頭皮繼續站着，顧影收拾完課本疑惑的回頭看他：“卡了？回去啊。”

在周圍随時有可能變出個火箭炮手臂的天契人的情況下，林以術絕不可能讓顧影一個人待着，可主人都命令他回宿舍了，還有什麽辦法能抗命嗎？

林以術拼命檢索契者服務條例，答案是——沒有。契者以主人性命為第一優先級，主人命令為第二優先級，要抗命的話只能告訴顧影這兒有危險，可林以術要怎麽解釋“自作主張演算出校園裏有個恐怖分子”這種過于人性化的事情？

毀滅系統冷笑兩聲，幸災樂禍。

這邊顧影不明就裏，還當是初代機的小毛病，修長的手指點上機器人脖子上的術字：“重啓。”

綠色數據瀑眼眸一陣紊亂，旋即陷入黑暗。林以術絕不承認自己是驟然被摸了喉結這種敏感部位驚得差點跳起來，假模假樣的重啓了一遍，還故意拖慢啓動進程，甚至有點期待那個天契人現在就發動恐怖襲擊。

“顧影，體育館在開演唱會呢，我們特應系的包了片座位，過去看不要錢。去嗎？”兩個女生笑嘻嘻的路過顧影，順口問道。

顧影一貫是那副彬彬有禮的貴公子模樣，他微笑搖頭：“不了，回去吃飯。”

狗男人就是喜歡到處撩騷，林以術在心裏哼哼，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上次在全息網探測出213號天契人的時候，是封仲赫的廣場表演；在得知自己跟契者核心編程的教授有關系之後封仲赫突然變熱情的态度；還有今天他也在體育館裏開演唱會……林以術眼神飄忽在顧影和體育館之間，最後決定賭一把。

“先生，那我先回去做午飯了。”林以術說，如果我猜錯了，你千萬別逞什麽英雄主義，慫起來等我救你！

顧影毫不在意的點頭：“嗯。”

話音未落身邊人便化作一陣旋風消失不見，紮着卷發雙馬尾的女生驚呼着按住自己被吹起的裙擺：“顧影，你這麽餓嗎！？”

顧影聞言擡頭，看向機器人已經變成一個小點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

顧影從特應系教學樓走回宿舍只要十分鐘，病毒探測器定位出封仲赫的位置還需要七分鐘——如果林以術沒猜錯的話——這時候那個賣唱的還在對小粉絲抛媚眼，渾然不知自己即将暴露在敵人眼前。林以術将速度提到極致，化作一道殘影沖進體育館後臺。

這次的慈善演唱會并不是封仲赫專場——他還沒那麽大名氣，而是由十餘名和他差不多的小明星一起的聯合演唱會，所以後臺人實在不少。一個蛇精臉的女明星正在助理的幫助下穿鬥雞似的演出服，從雞毛間隙，林以術看見了叼着塑料管不知道在喝什麽玩意兒的封仲赫。

林以術第一反應是：完蛋，猜錯了！天契人再怎麽厲害那也是機器人，怎麽可能吃東西喝東西？可林以術停下來仔細觀察兩秒，就發現那塑料管裏其實一直沒有液體流動，只是封仲赫喉結上下移動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在開懷暢飲。

有鬼！

林以術擠開打亂仗的各種人員，悄悄來到封仲赫身後，他伸手想要拍封仲赫的肩膀，那人卻在他指尖碰到的前一秒霍然轉頭，銳利的視線在發覺身後是個契者之後收斂得一幹二淨。自發而動的作戰演算給出一個坐标點，旋即又閃爍着消失，這代表剛剛那一瞬間封仲赫是打算攻擊他的。

封仲赫和氣的笑着，似乎有些好奇，但眼神裏分明充斥着警惕：“你是誰家的契者？你主人找我有事嗎？”

林以術看了眼放在顯示屏上的倒計時：04：53。

“快走！”他沒時間跟封仲赫掰扯自己的真實身份，再來一場感人肺腑的相認儀式，根據剛才的觀察，這個賣唱的小白臉八成就是當初在全息網上發現的213號天契人。林以術不想相信封仲赫是來炸學校的，但研究院的人明明白白會在四分鐘後抓住他。

封仲赫微微蹙眉，深深打量了林以術兩眼：“你是誰？”

“是你同夥！”林以術壓低聲音急道，“快走，研究院發明了能定位你們的儀器，四分鐘後你就會暴露，馬上離開，越遠越好！”

這種情感色彩濃重的話絕不可能是一名契者該說的，林以術在賭封仲赫确實是天契人，否則他只能對這名可憐的小明星來一次注射改造。

封仲赫皺眉與林以術對視，林以術瞥了眼倒計時：03：25。

“快啊，只剩三分鐘了！”

封仲赫握指成拳，終于壓低聲音道：“編號？”

什麽編號？林以術愣了一下，想到封仲赫應該是在跟自己對天契人的編號：“369號！”

封仲赫隐晦的點點頭：“我213號。”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213！“快走！”

封仲赫再不遲疑，拿起外套就往外走，剛準備問問那個從沒見過的術型同伴是從哪知道探測器消息的，一回頭卻發現那人已經不見了。

出于仁義告誡完封仲赫，林以術拔腿就往宿舍樓跑，還為了不在半路上碰見顧影，他特地饒了好大一圈從背後進樓，堪堪在顧影打開房門的前一瞬間系上圍裙鑽進小廚房裏。

抽油煙機假模假式的嗡嗡作響，身後傳來顧影的聲音：“飯還沒做好嗎？”

林以術觑了眼安靜如雞的電飯煲，直接遠程接管了電飯煲操控系統，用全自動功能洗米煮飯：“請稍等，午飯馬上做好。”

身後人沒有走開，不用掃描林以術都能感覺到他探究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幹嘛？有事你直說啊，看我能看出朵花兒來啊？林以術越炒菜越心虛，一個不留神嘭起好大一片火光。

“為什麽到教學樓找我？”顧影冷不丁開口。

“檢測到您的精神阈限值和血壓存在非常規波動。”

“你騙人。”

“……”

“每天都監測我的身體狀況，會不知道我的正常精神阈限和血壓？”

“先生，我有責任保障您的生命安全。”

身後傳來一聲悶笑，也沒再糾纏，腳步聲漸遠：“好好做飯，有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