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華光殿的冰宴丞相不參與,扶微還是打算照舊舉行。

六月的天氣,越來越感覺炎熱。上朝時裏三層外三層的冕服,穿久了簡直要捂出一身痱子來。只有在消暑的時候,面對群臣們可以不那麽拘謹。禁中有上年存儲的冰,時令差不多了,皇帝下令湃上湯餅和暑湯,款待近身的臣僚們,用以促進君臣間的感情。

朝堂上幾位重臣都受了邀約,大司馬、太尉等悉數到場,商讨的大方向,基本就是皇帝大婚的流程。

少帝端坐上首,看着他們魚貫而入,到了各自的重席前停住,高高拱起雙手向上揖拜。她微微颔首,邊上侍立的黃門令長聲高唱:“謹謝行禮”。

她倚着憑幾,和顏悅色道:“諸位請坐罷,今日是家宴,不是朝會,可以不必拘禮。”

衆臣答謝,本來昏昏欲睡的季節,君臣相聚也可以高談闊論暢飲千杯,但因為今年出了熒惑守心的意外,似乎所有人都放不開了。

扶微下令斟酒排膳,向下看了眼,公卿們只是正襟危坐,竟一點響動也不出。她唔了聲,“怎麽?今日丞相告假,諸位便覺寂寥了麽?咱們君臣不說朝夕相對,總也同朝十餘年,對着朕便無話可說嗎?”

此言一出,衆人才大夢方醒似的,開始刻意擺出輕松的姿态來,談談天氣,聊聊夏花,仿佛也有其樂融融的和諧。

太傅畢竟忠心,比起那些被丞相收歸帳下的官員,自然更關心少帝的心境和處境。他放下杯盞偏身向上道:“主公親去丞相府納征,原本大可不必,臣料想是因為主公敬重丞相,方下降如此禮遇。其後的請期等,就遣大司馬與宗正前往吧,今乃非常時期,主公還需善加保養龍體為宜。”

扶微聽後點頭,“朕明白老師的意思,天象有異,王公們多有忌憚。朕倒尚可,寝食都很好,也請老師放心。天下事,過于重視便妨礙心緒,若不放在心上,一切自然無恙。那日同丞相商議了婚儀,若皇後有什麽想法,全按皇後的意思操辦。”她又望向了太保,“不過朕倒有個想法,皇後自幼喪父,待丞相格外親厚。朕唯恐皇後苦相離,欲欽點丞相與太尉主持,不知如此合不合禮數?”

太保計較了下道:“歷代雖沒有丞相代主親迎的慣例,但相國官居一品,又教養皇後多年,若陛下特準,沒有什麽不合禮的。”

她撫掌而笑,“如此甚好,那就照朕說的辦吧。目下人心不安,正需要一場盛典鼓舞士氣。丞相知朕心,有他主持,朕更放心。”

衆人臉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她和丞相那點一言難盡的傳聞,早就傳得滿朝皆知了。所以肉爛在鍋裏嘛,花費巨萬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明白的。

扶微暗裏苦笑,古往今來那麽多皇帝,和國丈弄得不清不楚的,可能也只有她一個了。她倒是樂見其成,越是神乎其神,越是中她的意。反正她有個雌懦的“好”名聲,到哪裏都是受害者,就怕丞相心裏不舒服。

黃門為衆臣斟了果酒,她舉杯邀他們共飲,鎮得冰涼的液體從喉頭潺潺而下,辛辣的味道不見了,只剩細微的甜。她一指撫撫酒爵外凝集起來的水霧,對廷尉道:“那日朝上诏書宣讀大赦天下,武陵一案,廷尉府應當有個說法了。現在怎麽樣呢?”

廷尉立刻起身道:“嚴光及趙王私自調兵,這點罪證是确鑿的,餘下廣邑公主及驸馬都尉有暗渡陳倉之嫌疑,原本定罪不費吹灰之力,不想奏事掾史臨時改了證言,又牽扯出荊燕氏族來……陛下曾令不枉不縱,臣等不敢含糊,唯有徹查,以報社稷。”

扶微趺坐着,聽他提起荊燕,驀地靈光一閃,面上笑得更為怡然了,“如此最好,臣僚恪盡職守,是朕之福。反案非同小可,莫怕人說過度株連,廷尉府只管查,屆時将卷宗呈上來,由朕禦審。”

歷來皇帝親自問案的不少,但少帝以往從不參與,至多最後聽個奏報就是了。這次卻要插手,廷尉暗暗疑慮,不敢擡頭,只應了個“諾”,退回了座上。

殿上氣氛太壓抑,弄得早朝似的,壞了冰宴的樂趣。少帝命人搬壺來,又設了琴簫,請衆臣雅歌投壺。大臣們對這項運動是很感興趣的,起先還自矜,不敢在君王面前放肆。見少帝神态安和,踟躇了一陣便按捺不住,自發組成了四隊,輸者或歌或舞或說笑話,很快便陶陶然一片了。

扶微拜了個主禮的銜兒,閑閑坐在一邊旁觀。平時彬彬有禮的大臣們,這個時候倒是很放得開,探身、眯眼、歪脖子,一氣呵成。投不中的嘆惋不已,投中的手舞足蹈,全然把一旁的皇帝忘了。扶微臉上浮着笑,心思卻集中在了荊燕二字上。她知道廷尉所說的是荊王和燕王的合稱,即便如此,依舊讓她衍生出了別的念頭。如果沒記錯,丞相的父族就在荊王的封邑內。燕氏雖然不從政,但卻是荊楚的百年望族。如果他們與荊王有往來,那麽丞相又當如何自處?

莫怪她手黑,誰不願意博個良善的好名兒?可是他做得太過,那點帝王心術不過是自衛,也是借東風的手段。

“傳信給魏時行,細查荊楚燕氏交游往來。”她壓聲對太傅道,“恐怕這樁案子牽連會越來越廣,我不希望半個大殷都折進去。短短數月狼煙四起,諸王侯人人自危,于我不利。這件事背後有推手,我料未必是丞相,但我需要他施援手。”

太傅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這點因果還是懂的,揖手道是,“臣八百裏加急告知魏時行……”

忽然一陣哄笑,擾了太傅後面的話,只聽見司徒龐信讨饒:“聖上駕前,不敢妄言。罰酒罰歌我都認,諸位大人行行好吧。”

扶微嘆了口氣,謙謙君子的外表,底下藏着一顆狂野的心,這些朝廷棟梁沒有一盞是省油的燈。往年冰宴到最後都有葷話助興,龐信是個中好手,幾乎年年少不了他的獻藝。

莫道帝王莊嚴得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很多東西史書上有意忽略罷了。比如本朝高祖,不高興了動不動問候人家“乃翁”,誰又能說半個不字?歷史遺留問題,到她這輩也不好遏制,甚至為了顯示她身為男人的從善如流,還得鼓勵司徒把氣氛推向高潮。平時笑不露齒,這回就得咧出十顆牙,少帝擡擡手,“嗳,引諸君一樂,但說無妨。”

于是司徒便不再裝模作樣了,清了清嗓子道:“某郡某鄉有個秀才,家中甚窮,白天勞作,夜間點不起油燈,念不得書。秀才的隔壁住了個富戶,她家一到入夜即滿室掌燈,照得屋舍通亮。秀才發現後便在壁上鑿了個洞,自此以後……”

鑿壁偷光的典故,沒什麽新奇的。有人替他接了話,“自此以後勤加苦讀,終成一代文豪,對麽?”

司徒笑得卻很暧昧,“自此以後秀才的學業就徹底荒廢了,哪裏來的什麽大文豪!”

衆人俱一愣,待明白過來才連連呼晦氣。這個笑話倒不算露骨,可是扶微聽來也略覺尴尬。偏這時太傅挨過來,往她手裏塞了一卷布帛,悄聲說:“臣恐太後忌憚陛下不是自己所出,要緊的學問不便傳授陛下。臣身為太傅,不得不挺身而出了。陛下即将大婚,夫婦相處之道需熟谙于心,請陛下回宮後細細研讀,若有不解之處,臣再與陛下講解。”

太傅說得很持重,扶微遲疑地将卷軸掖進袖子,然後壓聲問:“老師給的是什麽?”

太傅板着臉,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來,“避火圖。”

所謂的避火圖,不過是春宮的雅稱,扶微多年來受的是男子的教養,所以并不特別避諱這個。她也曾想過,閨閣裏的姑娘待嫁,母親都會切切叮囑,她的母親早年就亡故,她連她的相貌都不記得,将來不知由誰來教導她。她猜過是太後、是尚宮、甚至是黃門,但從未想過是太傅。胡子拉碴的太傅,五六十歲的年紀了,如果讨論起颠鸾倒鳳來……實在不敢想象。

她紅着臉故作鎮定,及到退回章德殿,顴骨上依舊火辣一片。避火圖啊,如雷貫耳,卻從來無緣得見。她很好奇,雖然圖上的內容短期內無法實踐,但也不妨礙她預先習學。

燃上一爐香,把禦前的人都遣了出去,端端正正在禦案前跽坐,先對卷軸的裝幀品頭論足了一番,結論是毫不起眼。于是随手一拂,由頭至尾鋪陳在案上,定睛再看,這才明白了什麽叫不以形相論長短——胯間的是個什麽物事,長得那麽難看!女人的腰肢真軟,還可以擺出這樣的姿勢,實在是太深奧,太奇巧了!

她聽從太傅的話,仔仔細細研讀了半天。半晌過後伏案恍惚,男人與女人最後那步不過如此,可之前的過程竟那麽艱辛!如果遇見一個半推半就的還好些,遇見個守身如玉的,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不知丞相看過這個沒有,他都那麽大年紀了,應當不會不知道怎麽辦吧!倘或自己有那個賊膽,拿着避火圖去讨教……想想還是作罷了,畢竟太難堪。讓他覺得姑娘家不知羞恥,那就弄巧成拙了。

然而太傅贈她避火圖的消息,很快還是傳到了太後耳朵裏。

梁太後長嘆:“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陛下快要年滿十六了。這個年紀,是應當有女禦的,到底開枝散葉要緊。上年選進宮的待诏中,挑三個姿色尚可的送到章德殿去吧。”低聲對傅母說,“以色侍人者不可長久,陛下方識情滋味,若沉迷美色,将來苦了皇後。你陪同去,命彤史從旁載錄。”複看了看黃歷,自言自語着,“還有兩個月,黃天菩薩保佑,但願大喜能沖煞……”

傅母領命而出,當即便從永巷中點了三名家人子,黃昏時分領進了東宮。

建業遠遠見宮門上有人進來,踽踽的身影走在高牆下的陰影裏,面目模糊,分辨不出身份。他高聲呵斥:“是誰?将夜,閑人不得出入!”

“是我。”傅母漸漸走進了豁亮處,向建業一笑道,“奉太後之命欽點待诏,侍奉陛下床笫。”

帝王長大了,這是必要經過的一步。建業明白過來,滿臉堆起了笑。眼風輕輕劃過三名家人子的臉,向傅母行了一禮道:“嬷嬷費心了,請劉嬷嬷東殿稍待,我即刻回禀陛下。”

劉媪颔首,默然回身向女禦們示意,将她們帶入了章德殿旁的文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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