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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臼發出輕微的一點響動,不害搓着步子從外面進來,在簾幔的另一邊細聲回禀:“主公,燕丞相入禁中探望主公,在殿外等侯主公召見。”
扶微靜靜坐在燭火前,銅鏡锃亮,眼角瞥得見臉上的傷痕。他一向輕慢她的長相,現在破了相,大約更不能入他的眼了吧!驚濤駭浪過後,人反倒懂得反思了,她記得阿翁在世時曾同她說過,下智者馭力,上智者馭心。對于丞相,她固然是喜歡的,但要徹根徹底地剖析,依舊還是禦人之術占了大部分。是人總有私心,她更需要一個堅實的膀臂,好讓她站在肩頭執掌乾坤。
對手太強無法擊倒,那就想辦法把他變成自己人……可是遺憾得很,這個人似乎不能收歸己用。剛才的事像烏雲裏翻滾的雷電,不停在她腦子裏回旋,韓嫣是受誰指派?或許是陳王,或許是謝侯,也或者就是丞相。反正她遇襲,沒能依靠任何人。她執劍和刺客厮殺的時候,心裏盼的是他,然而該來的姍姍來遲,若不是有過去十年的積澱傍身,說不定這刻她已經過了奈何橋了。
她做皇帝,做得艱辛,外人看着熱鬧煊赫,自己的苦處只有自己知道。別的姑娘下棋繡花,她在校場上舞刀弄棒;別人拈花作賦,她正對着丞相批閱過的如山簡牍。
呵……多悲凄!還好她的心夠強壯,否則如何在這世上立足?
見還是不見?其實心裏一點都不想見。可是事情總要解決的,捂住了不是辦法。這次是光明正大的刺殺,下次呢,說不定就是往她的膳食裏下毒了。
她長長嘆息,“請丞相隔帳說話。”
不害道諾,卻行退出去,向候在檐下的丞相叉手,“主公有令,請君侯隔簾說話。”
丞相嘴角微沉,來前想過她會對他訴苦,甚至會借機往他懷裏鑽,卻沒想到最後是這樣的态度。大約這次真的被吓着了,剛才問建業,據說傷了面頰……他心裏還是有些着急的,然而她不願意面對,他也沒法。
他提袍進去,不害躬身執着青銅行燈為他照亮腳下的路,他走得急,袍角的螭紋織錦在燈影下幾欲騰飛。途徑前殿時路過那髹金抱柱,定睛看,粗壯的楠木上留下了深深的劍坑,柱基旁的金磚上,深色的印記還未幹,空氣裏充斥着淡而腐朽的血腥氣,一切都在昭示着先前發生的種種。
少帝力戰刺客的經過,他在來的路上聽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斬下對方右掌,将刺客釘于柱上,本以為是有些誇張的,但如今看來似乎不假。他額上濕津津起了一層汗,所幸刺客只是個女人,如果換成男人呢?如果再缜密些,動手不那麽倉促呢?
恐懼從心頭湯湯流過,一朝天子一朝臣,宰相的命運終究和帝王系在一起。真要換個人來執掌天下,從部署到實行要用盡多少謀劃,一點都不上算。
他擡眼往殿宇深處看,帳幄另一端,青銅羽人燈上燭火搖曳。朦胧的人影坐在案前,行止從容,仿佛沒有任何驚惶。他默然走近,長揖行禮,聽見簾內人平淡的語調:“又驚動相父了。”
他緊了緊對掖的雙手,“陛下是否安然無恙?”
她道:“我很好,勞相父挂懷。刺客已押往掖庭獄,還請相父和廷尉嚴加拷問,務必令她将幕後主使的人招供出來。”
這是自然的,不必她吩咐,他也知道怎麽辦。大殷開國六十餘年,暗湧從來不曾平息,但表面至少晏然。如今出了這麽重大的案子,想必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他也是出于安慰,和聲道:“陛下放心,臣會用盡一切手段,還陛下一個公道。”
簾內的人卻說不,“我是帝王,不需要公道,只需要結果。相父當還公道的是天下人,賊子意圖弑君,欲令社稷動蕩,我怎能容他!韓嫣是案中關鍵,請相父從她身上着手,即便涉案者再親……也不可輕易放過。”
她所謂的涉案者,恐怕指的就是粱太後吧!當年先帝立她為太子,黃門将诏命送到合歡殿後,樓夫人當夜便被迫自盡了。子少母壯,将來少不得太後稱制,重用外戚,因此去母留子是歷朝不成文的規定。兒為君王母慘死,天下第一家就是如此。幼小的她最後被帶到長秋宮,認梁皇後為母。梁皇後倒是很喜愛她,但因她的身份特殊,先帝禁止皇後與她親近。梁後來看她時,只能隔着長長的一條直道,命小黃門給她送花,有時候是一朵雛菊,有時候是一束辣蓼。扶微小時候手臂上愛出疹子,辣蓼的葉子能治這毛病,對于缺失母愛的孩子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關愛了。她踮起腳,遠遠向梁皇後揮手,清脆的一聲“阿母”,複道那頭都能聽得見……
可惜年歲愈大,行得愈遠,漸漸她誰也不需要了,登基之後更是天威凜凜,不容小視。但在她的心裏,粱太後和她的生母無異,如今刺殺案牽扯到了永安宮,對她來說也是莫大的打擊。
丞相自顧自想完,眨了眨眼,忽然發現自己竟也開始試着理解她了。到底看着長大的孩子,扶植她曾花費他不少心血,加之她還叫過他阿叔,适時心疼一下,也是應當的。
這時深談粱太後,怕她心裏越發難受,暫且還是不說案子的好。
帳幔那邊飄飄忽忽,他努力想看清,可惜無果,“聽說陛下受傷了,不知傷勢如何,可否讓臣得見金面?”
扶微一驚,慌忙拿廣袖遮住了臉,“皮肉傷罷了,已經上過藥,沒什麽大礙了。接下來恐怕有一場惡仗要打,且有相父忙的,就不必在我這裏多逗留了,送相父。”
她下逐客令,不害忙上來為丞相引路,他卻沒有遵從,“陛下受驚,是臣辦事不周。原不當再叨擾陛下的,但臣必須驗傷,這是辦案必經的流程,請陛下見諒。”
刺客還活着,她的兵器,她的劍法都有跡可循,用得着驗傷嗎?扶微想推脫,猛然見簾幔掀起來,他根本不買她的帳,已經邁入內寝來了。
她有些惱怒,又礙于情面不好發作,便低低斥了聲:“相父沒有聽見我的話?”
簾外的不害和建業面面相觑,丞相這樣公然違抗皇命不好吧?但人家是攝政大臣,朝綱獨攬多年,連這章德殿內外谒者和侍禦都是他挑選的,他敢于犯上,誰有膽量制止他?
“你們退下。”
簾內下令,奇怪不是少帝,竟是丞相的嗓音。不害眨巴着眼睛看建業,建業低眉順眼“諾”了一聲,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呵腰退了出去。不害慌忙跟上,臨出殿門回頭窺了眼,丞相的身量遮住了少帝,那簾幔就像傀儡戲的布景,燈下的一桌一椅都變得奇大。
殿門掩了起來,丞相沒空計較那些閹人的“善解人意”,只問:“陛下還是換個寝宮吧,臣即刻吩咐人去辦。”
他說話的時候,視線落在她的臉頰上。她起先還遮掩,他強行撥開那雲紋廣袖就着燈火看,傷口雖長,還好不深,他松了口氣,不幸中之大幸。
扶微分明抵觸,別過臉道:“不必,我既然敢動手,就不怕做惡夢。相父的好意我心領了,安也問了,傷也驗了,可以退下了。”
他知道她心境不佳,因此惡言惡語也可以包涵。從袖子裏摸出一瓶藥來,拔了塞子欲給她上藥,誰知她悚然擡手一揮,便将那瓷瓶拍到了地心中央。
瓶子在重席上骨碌碌打轉,藥粉灑滿了竹篾的縫隙,丞相蹙眉看了她一眼,“那是西域上好的金創藥,可保傷好之後不留疤痕。陛下這樣忌憚臣,真寒了臣的心。”
寒了心又如何?比丢了命還要緊麽?以往校場上練身手,也會點衛士和她切磋,但是手下留情和以死相拼不一樣。韓嫣的劍曾那麽接近她的脖子,他知道那種感受嗎?她站在泰山之巅,注定孤獨,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有享受。戒心她一直有,不過今天受了刺激,膨脹得格外大罷了。
話不能直說,免得傷了和氣。她摸摸額頭,帶了點懊惱的語調道:“我糊塗了,辜負了相父美意。眼下只慶幸她劍鋒上沒有喂毒,我還活得好好的。留疤也不要緊,反正長了一張不起眼的臉,有沒有刀疤沒什麽分別。”
他知道她賭氣,還在為他前幾次刻意的譏諷悶悶不樂。可那事能怪他嗎?誰讓她吓着他了!
他走過去撿起瓷瓶,搖了搖,好在還有剩餘。塞上木楔子放在她手邊的案臺上,“陛下保重聖躬,後面的事不必憂心,有臣在,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他施了一禮,慢慢退出寝殿。行至階下時擡頭看,今夜沒有月亮,滿天星鬥間熒惑與心宿依舊争輝……不知多少人正為這天象暗自歡喜!
刺客韓嫣是上年進宮的中家人子,粱太後示意為少帝挑選女禦,劉媪徇私,于千人之中選中她,親自送入章德殿。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不管她知不知情,終究難辭其咎。丞相從樂城門出來,禦史大夫、廷尉和執金吾已經候在門上,見了他忙迎上來打探,“相國,陛下可有旨意?”
他颔首,“命徹查,至親亦不姑息……點一隊缇騎入永安宮捉拿劉媪,留神不要驚動粱太後。另調一班衛士把守宮門,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刺客此前蟄伏于掖庭,設一審室,命掖庭令将所有家人子如數帶來過審。還有,”他枯着眉頭指點,“東宮務必加強守備……”
禦史大夫遲遲拱了拱手,“相國,适才章德殿黃門署長傳陛下口谕,東宮人員仍按舊制,不得添設。”
他聽後沉默,半晌才哦了聲,“想是另有安排。也罷,禦前事務由陛下自行裁度,你我近日的要務是審訊,此一案和武陵案不知是否有牽扯,查時留意吧。”
衆人道諾,不敢怠慢,各自承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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