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漸行漸近
是我錯了!全都錯了!
陸墨看着水鏡裏頭的人, 眸子泛起苦澀。
自己自诩是世上最了解師尊的人, 卻連他真正喜歡吃的口味都弄錯了, 更別說鮮為人知,這些私下裏的小脾性。
是自己自私,以己度人, 目光狹窄,只活在臆想和強加的世界裏。
嘴上心裏認定認死了師尊,其實連他真正喜歡和讨厭的東西都不清楚。
天空飄起細雪, 簌簌的落在發上肩上,寒風更加凜冽,像刀子一樣淩遲身心。
山洞裏的人往火裏添上新柴,洗幹淨碗筷, 擡頭看向外面。
這樣的雪, 有多少年沒見過了?
記憶裏最後也是唯一的那場雪,他身在深雲門。
那年寒冬,終年不見雪的山脈難得落雪,世界各地趕回來準備過冬過年的深雲門弟子其樂融融,歡快的迎接也許是進入深雲的第一場雪。
雪下的不大,落地很快遍融了, 卻沒擾大家興致。
那群半大孩子嚷嚷着等雪厚了打雪仗, 然後成群結隊跑到食堂,集體申請廚子做火鍋應景。
廚子當然不可能這麽做, 但也給了福利,菜和調料随便領取, 想吃火鍋?自己回家做!
于是那天上午的食堂空前熱鬧,黃昏時刻,食堂關門,裏面的廚師們自己給自己做起豐盛晚餐作宴。
林池清從玄玉關口中聽得此事,有些羨慕與感慨。
玄玉關可惜道:“秦師兄太忙了,不然我們三一起聚一聚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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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關當夜不知道出門派去哪瘋了,林池清披着風雪回水雲峰,廚房與廳堂的燭火搖曳,徒弟陸墨正從廚房端着一籃蔬菜往廳堂走,滴水的手掌被風吹的青紅。
無論囑咐多少次,陸墨總是把态度放的很低,從來不把自己放在徒弟的位置,而是侍候的下人,盡心盡力不怕勞苦。
林池清并不願徒弟如此,可又不知該如何養,心裏無奈,遠遠的望着陸墨應是冰涼錐心的手,那孩子卻完全無所覺。
其實是心疼的。
陸墨返回廚房時發現了林池清,急急忙忙撐傘接人,關心的抱怨:“下着水雪,師尊怎麽也不打傘?凍病可怎麽辦?”
他太矮了,胳膊舉的老高,努力和師尊并肩而行,沒有絲毫美感。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漸行漸近。
進門時,林池清眼眸下垂,斜視收傘的徒弟,柔情關心的話不好意思說出口,組織語言略略思躊,淡道:“下回不必接我。”
說完後意識到少說了幾個字,應是說:下回不必冒着風雪嚴寒接我。
然而以他性子,斷然不會說過的話重複一遍,把自己隐藏的真心暴露出來,那樣實在太難為情了。
陸墨誤會了,認為被拒絕,心裏委屈,面上卻聽話回應:“好。”
林池清微頓,而後沉靜看着前方。
廳堂放着小火爐,一鍋不是很紅的湯沸騰着,散發火鍋的辣香。
陸墨不好意思道:“聽說下雪最适合親朋團聚吃火鍋。”
林池清瞧他分明帶着希冀的目光,端着架子坐下,象征性夾了幾筷子,然後收手起身回房。
剛行一步,瞥見陸墨高興的臉跨下,又坐了回去,多吃了一點燙熟的蔬菜。
他忍的真的很辛苦,陸墨廚藝很好,做出來的火鍋很美味,可是自己得顧及形象,不能表現的太煙火氣。
可這麻辣的口味實在太适合自己了!
林池清目光莫測盯着菜,眸底幽深,如果更辣一點就好了,火鍋裏的菜有點多,不吃的話真浪費!
內心天人交戰,最後要形象戰勝要食欲。他面上擒着雲淡風輕高人風範,內心汪洋大海捶胸頓足,對陸墨語氣沒有起伏吩咐:“吃完早些休息。”
陸墨失落收起:“是,師尊。”
轉身以後,林池清睨着窗外風雪,實際不動聲色偷瞧落寞徒弟,有些發緊。
回房間後,将木門可以留出一條縫隙,把自己融于黑暗,靠着門板,默默看着獨自吃飯的徒弟,注意到那孩子的手因為浸泡冷水過長,微微發黑。
他就這麽安靜隐秘的看着陸墨吃飯洗碗洗澡洗衣,做完一切工作枕着失落入睡。
等到徒弟呼吸平緩,林池清推門而入,靜悄悄給睡着的人施下昏睡術,關上窗戶,坐在陸墨床邊,握着他因為冰天雪地做飯而凍的發黑的手很久很久。
直到清晨被弟子們打雪仗的歡聲笑語吵醒,才發現自己竟然握着陸墨的手,不知何時壓着被子躺了整整一宿。
當天,凍病的林池清對所有人宣稱閉關,無人知曉仙風道骨的池清上仙強撐着病軀,在卧室風寒了整整六天。
…………………
林池清記事起,一生中生病次數屈指可數,算是很不錯的體質。今日細細回憶,親手養大的徒弟除了嬰兒幼兒時期常常生病,少年以後從來沒有病過。
他從來不認為陸墨體質好,畢竟小時候那麽體弱,許多年以後,看着年紀越來越大的徒弟,心中也會有些懷念。
照顧一個人慣了,那個人忽然不需要自己照顧,總會有一點悵然若失。
他心裏清楚,陸墨不是鐵打的,一定有生病難受時候,只是隐而不說罷了。
林池清收斂心神,将回憶抛至寒冬冷冽,神色漸漸焦急。這麽大的雪,陸墨怎麽還不回來?妖王實力很強,不擔心受傷,可是萬一生病怎麽辦?生病會很難受。
等了一會,終于耐不住性子拖着鏈子走出洞口四處觀望。
外頭只有風聲與落雪聲,這裏的雪與那年不同,落掌心而不化,落地相覆相疊,只不過吃一頓飯的時間,地上枯葉就白了淺淺一層。
寒風呼嘯,切割過山壁,發出尖銳嗚咽,仿佛惡獸即将破封而出的吶喊。
林池清裹緊狐裘,仍覺寒涼,踩着積雪順着被雪覆蓋若隐若現鎖鏈彼方尋找。
“陸墨!”
“陸墨!”
“陸墨你在哪!”
風雪将他的聲音逆風推的很遠。
呼喚不得回應,心中焦急,不由加快步伐,臉上也帶着明顯急切。
忽然,他猛然回頭,捕捉到洞口很近的那棵樹下一晃而過比夜更暗衣角。
疑惑凝視一會,鎖鏈的盡頭傳來拉力,陸墨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宛若一個雪人。
陸墨神色微愠,推着師尊大步流星走進山洞:“下這麽大雪,誰讓你出來的?生病了怎麽辦?”
這會兒他神思混亂,急促與擔憂之下忘記擺出卑微委屈的樣子,做派和身為靈寵時一模一樣。
林池清開始是驚愕,而後極淡笑了。
分開三百年也不全然壞處,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現在獨立自由的生長到自己最初期望的方向。
當年的孩子,終于學會不再小心翼翼,永遠低入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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