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今天依舊是一份工作

傅真關了房間的燈,躺在床上将被子蓋好,睡夢中,他與江恒殊又一次在酒吧中重逢,兩個人的目光剛一撞到一起,江恒殊就向着大步走來,一把将他抱起,他踹開了306房間的門,把他扔在床上,緊接着他的身體覆蓋下來,兩個人天雷勾地火地糾纏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傅真一覺睡到大天亮,他是被吵醒的,隔壁房間裏的租戶今天就要搬走了,房東過來檢查房間裏的家具和設施有沒有損壞的地方,發現家具上有幾處劃痕,兩個人就因為這事吵了起來。

一個昨天很晚才回來的女租戶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就出來了,皺着眉頭抱怨他們争吵的聲音太大,已經打擾到她的休息了。

傅真好像是游離在這個吵鬧的、混亂的世界的外圍,他洗漱好,穿了外套,打開門離開了出租房,外面的冷空氣一下子将這只剛剛走出巢穴的小獸捕捉到手中把玩,傅真縮了縮脖子,将脖子上的圍巾拉得更高了一些。

江恒殊早早的就來到了工地上,他的身材高大,四肢比例協調,天生的衣服架子,将別人穿得邋邋遢遢的工作服穿出一種特別的氣質來。

傅真有心事,所以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不過他手上的活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過,将一車又一車的沙子推到巨大的沙堆上,工人們用鐵鍬将沙子鏟起,揚到篩網上,然後将濾過的細沙與石灰等材料混合,制成另一波工人所需要的混凝土。

傅真在推車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腳下的一塊石頭,一個跟頭直接摔到在了地上,他前面的小推車也跟着翻到在地方,發出巨大的響聲,其他的工人們聽到聲響紛紛擡起頭來,看到傅真狼狽的摔到在地,有人發出一聲愉悅的笑聲,然後又低下了頭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計忙碌着,沒有人過來問這個小瘸子摔得疼不疼,現在怎麽樣了?

傅真也習慣這樣的生活,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将小推車扶正,蹒跚着找來鐵鍬,将灑在地上的沙子全部鏟回車上,寒冷的風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夾雜着幾聲麻雀的争吵。

江恒殊剛才扛着沙袋低着頭走在工地上,他的心思飄到了那天晚上酒吧中,他與那條小美人魚死死糾纏在一起,兩個人的肌膚緊緊貼在一起,小美人魚的皮膚冰涼而滑膩,他在自己的耳邊發出輕輕的嘆息聲。

你怎麽了?是我弄疼你了嗎?我輕一點好不好啊?還是誰讓你不開心了?

請你……

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江恒殊藍色的如玻璃珠一般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憂郁,可是再一眨眼,他的小美人魚就不見了。

他不是化成泡沫,他只是回到海裏去了。

等江恒殊回過神的時候,放下肩膀上的沙袋,一擡眼就看到了不遠處艱難地鏟着沙子的傅真,他機械地揮舞着手中的鐵鍬,很快就将散在地上的沙子全部鏟到了小推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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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的兩只手把上車上的扶手,木頭車把上包裹着的鐵皮因為使用太長時間而卷起來,刺得他掌心一疼,傅真翻過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這才發現掌心連帶着手腕的部位的皮膚已經滲出血絲來,與泥沙混在一起,結成一片幹涸的紫紅色。

傅真輕輕嘆了一口氣,将這車沙子推到目的地以後小跑到警衛室裏。

警衛室算是這個工地上最幹淨的地方,有二十多平方米,平日裏只有打更的老王住在這裏,傅真跟老王借了個水盆,接了一些清水在裏面。

細小的水流輕輕沖洗着傅真手掌上陷入到皮肉裏面的沙礫,轉眼間清澈的水變得渾濁起來。将手上的沙子沖洗幹淨以後,傅真起身将水盆裏的水傾倒出去,還給了老王。

不過傅真這趟走得實在是不巧,工頭來到工地上沒有看到傅真便開始拿出收起開始計時,看着傅真從警衛室裏走了出來,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沖着傅真高聲喊道:“你怎麽沒幹活跑這兒來偷懶?扣半天工錢!”

傅真擡起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工頭臉上的憤怒是認真的,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他快步沖着傅真的方向走過來,問道:“剛才你幹什麽去了?”

“手受傷了,清洗了一下。”傅真低着頭解釋道。

工頭的視線落在傅真的手掌上:“還能幹活嗎?”

傅真立刻點了點頭:“可以的。”

“腿沒事吧?”工頭又問。

傅真明白工頭的意思,他一旦承認了自己腿上的傷很嚴重,接下來幾天可能都不用來工地上工了,傅真只能搖搖頭,說了一句沒事。

工頭嗯了一聲,“那去幹活去吧。”

“不過工錢還是要扣,扣你四分之一好了。”

傅真一天的工錢也才一百來塊錢,四分之一說多不多,但說少也不少,至少他下個禮拜本來想改善一下夥食這回是改善不了。

傅真走到一邊扶起自己的小推車繼續開始幹活,工頭盯着他的兩條腿看了好長一段時間,确定他不會耽誤幹活,才轉身去其他的工地上巡視去了。

傅真推着小破車踉踉跄跄的從江恒殊的身邊經過,江恒殊能看到傅真臉上因為疼痛而皺成一團的五官,聽到他低低的吸氣聲。

江恒殊額角有些疼,他的腳步加快了一些,很快就與傅真拉開了距離,耳邊的抽氣聲消失了,可江恒殊的心裏依舊起了幾分焦躁。

江恒殊的話很少,一個上午都難得說幾句話出來,他的表情總是淡漠的,好像對什麽都不太在意。

傅真不知道他怎麽會來工地上與他一起打工,他明明記得那天晚上在酒吧的時候經理與另一位鄭先生對待江恒殊的态度十分親密,甚至說得上有些恭敬,他當時以為江恒殊應該是一位大人物的。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中午吃飯的時候,傅真找了一個距離江恒殊不是太遠,也不算太近的距離,端着飯盒用一種自以為隐蔽的目光打量着江恒殊。

江恒殊拿着筷子的胳膊突然停頓了一下,猛地擡起頭向着傅真的方向看過去,傅真沒想到會被他抓個正着,他有些狼狽地低下頭,捧起手裏的盒飯,将自己大半的臉都擋在了後面。

看着傅真猶如受了驚的小獸一般倉猝得躲避起來,江恒殊平靜地收回視線。

不久後他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是王彤打過來的,問江恒殊現在住在什麽地方,江恒殊剛剛把市中心的房子給退了,這幾天睡在賓館裏面,還沒有找到新的住處,他打算找一個離工地比較近,又與自己現在身份比較匹配。

等到江恒殊挂斷了電話,一旁有工人聽到了他剛才說的話,拍拍他的肩膀,問他:“你在找房子?”

江恒殊點了點頭。

那名工人給江恒殊報了一串電話號碼,說是可以打給這個人。

傅真正低下頭小口地吃着盒飯裏油膩的茄子,他的長長的睫毛上有一片小小的陰影。

江恒殊應付着眼前的工人,目光卻不自覺地被不遠處的傅真吸引了過去,他的臉上有一層細小的絨毛,像是一個剛剛成熟不久水蜜桃,他淺粉色的嘴唇上染了一層薄薄的油光……江恒殊收回視線,對眼前的工人說了一聲謝謝。

傅真吃完飯靠着背後土牆休息了一會兒後,睜開眼站起來将飯盒扔到了垃圾桶裏,然後到去外面買了兩個創可貼,将自己腿上的擦傷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傅真離開不就後,江恒殊發現他剛才坐過的地方留了一張名片,他望着那張有些泛黃的名片不知道在思索什麽,沉默了很長時間,終于在有人要坐過來之前将那張名片撿了起來,他将上面的文字快速掃了一眼,是租房的,條件與他要求的都挺符合,江恒殊将這張名片放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中。

傅真回來後就發現自己放在磚頭上的那張名片不見了蹤影,他偷偷打量了江恒殊幾眼,卻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來。

到晚上下班的時候,江恒殊一個人找到工頭:“今天傅真被扣的錢,記在的我的工資上吧。”

工頭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問:“你跟那個小瘸子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

工頭拍了拍江恒殊的肩膀,勸他說:“年輕人,有太多的同情心不好。”

江恒殊抿着唇沒有說話,工頭點了點頭,在賬本上劃了幾下,反正這個工錢不是從他手上出的,江恒殊就是把自己的薪水全部送給傅真也不關他的事。

江恒殊正要轉身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的腳步一頓,與工頭補充說:“不要跟他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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