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傅庭開着車帶着傅見琛一起來到曾經傅真居住過的那座出租房的下面, 傅見琛仰頭看着眼前的樓房, 老舊的樓房在狂風中岌岌可危, 似乎只要一點打擊,就能讓它在此時傾塌,前幾天的大風将牆體吹掉一部分去,落下的磚塊與水泥在西邊堆了一小堆, 上面覆蓋了一層塑料垃圾。

傅見琛猛地想起他上回在這裏見到傅真時的模樣, 苦澀便一點點蔓延到心房。

許是近鄉情怯,他們兩人在樓下找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作, 直到天色逐漸昏頹, 暮色四合,傅見琛這才有了一點動作,他對身邊的傅庭說:“上去吧。”

可是他們現在連傅真住在幾樓都不清楚, 好在上一回傅庭讓秘書調查傅真的時候, 那位私家偵探調查得足夠仔細。

傅庭給秘書打去了電話, 秘書在電話的那頭告訴傅庭說:“應該是在六樓吧,我記得門牌號應該是0609。”

穿過狹窄老舊的昏暗樓道,傅見琛他們停在0609的門外, 在壓抑地沉默中,傅見琛擡起手敲響眼前的房門。

開門的人并不是傅真, 而是這裏的房東, 他進來是過來收拾傅真和江恒殊離開後空下來的房間的,他看到門外的傅見琛和傅庭時明顯愣了一下,因為這兩個人的打扮實在不像是要來他們這裏租房的樣子。

所以房東理所當然地向他們問道:“你們找誰?”

視線越過眼前的房東, 傅見琛能夠很清楚地看見雜亂的客廳所有擺設,從這些擺設中他完全能夠猜測出傅真生活的環境。

傅見琛不敢想象他曾經的寶貝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了那麽長時間,傅見琛還不知道,傅真的生活條件比他現在見到的其實還要差一些。他的喉嚨像是被灌進了一碗鐵水,即使張開嘴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他許久都沒有說話。

房東眼中的詫異在他們長久的沉默中漸漸變作了不耐煩,正要把房門關上的時候,傅庭開口問道:“傅真在這裏嗎?”

原來這兩個人是來找傅真的,難道是傅真欠他們錢了?房東做着一些無關痛癢的猜測,回答說:“傅真啊,他前一段時間搬走了。”

傅庭愣了一下,連忙問:“他搬到什麽地方了?”

“我們哪兒知道呀?”房東搖着頭,“他跟另一個人一起搬走的。”

傅見琛終于能夠發出聲音了,他向房東問:“那個人長什麽樣的?”

房東搖搖頭,只憑着自己的印象說:“長得還挺好看,挺高,眼睛是藍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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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江恒殊的姓名,房東并沒有說出來。

傅庭倒是立馬就想到了那天在噴泉廣場外圍街道上看到牽手離開的兩個人。

“我知道他,”傅庭對傅見琛說,“我見過他。”

傅見琛轉頭看着傅庭,問他:“你見過他?”

傅庭點頭,在那天晚上,在路燈下兩個人長長的影子幾乎黏在一起。

傅見琛如果知道房東口中的那個人是誰的話,便知道他其實也是見過,就在他帶着唐彎彎來這裏找傅真的那一天,是那個男人将他的寶貝從深淵苦海中拯救出來,抱着他一步一步掙脫泥沼。

房東覺得他們的對話有些古怪,問道:“你們是傅真什麽人?”

在長久的寂靜過後,傅見琛回答說:“我是他父親。”

房東竟是笑了一聲,搖搖頭對傅見琛說:“看起來不像。”

要是真有傅見琛這樣的父親,那個小瘸子怎麽可能在他這裏住了這麽長的時間,他見過傅真雨天腿疼得龇牙咧嘴的樣子,見過他為了藥錢奔波勞累的樣子,見過他為了活命東躲西藏的樣子……

就是沒有見過他被父親籠罩在羽翼下的樣子。

他們一直以為傅真是沒有親人的,現在有兩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找過來,其中還有一個自稱是他的父親,這實在是太好笑了吧。

房東費了好大勁兒才忍住自己要發笑的欲望,主要是他感覺自己這個時候如果笑出來的話可能會挨打,對方兩個大男人呢,而且看起來都是經常鍛煉的,自己這個小身板肯定不會是對方的對手。

房東以為這兩個人問的差不多了,也該離開了,傅見琛卻忽然開口問:“我能看看他之前住的屋子嗎?”

那間房子倒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房東拿着鑰匙領着他們來到了傅真住過的那間屋子前,旋開門上的鎖,推開門對傅見琛說:“他就住在這裏,”

傅見琛走了進去,眼前的房間小小的,面積不足十平米,靠牆放着一張單人床,再也沒有其他的家具。這間屋子實在是太小太小,不僅是轉身困難,連呼吸所用的空氣都變得稀少。

很難想象,養尊處優他就在這樣狹小、逼仄的房間裏蜷縮了近兩年。

從這棟老樓中出來,風雪迎面襲來,裏面帶着無休止的哭嚎,傅見琛仰頭看着頭頂深沉的天空,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後,他垂下頭,只說了兩個字,“找他。”

從這一刻到他見到傅真的那一天,他再也沒有從喉嚨間發出任何的聲音。

……

《春華山》的導演之争在錢沫接受采訪的那天晚上已經徹底落下帷幕,但是同時這部電影也面臨着即将下映的危機,

傅真倒也不太在乎,現在《春華山》賺得票房已經夠他做很多事了,比如重新啓動沙州紀事,剩下的錢足夠的話他還想拍一部小成本的紀錄片,雖然江恒殊說他可以幫自己,但是傅真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這些問題由自己來解決。

因為明天就要去見江恒殊的母親了,傅真心中實在緊張得不行,他硬是纏着江恒殊在傍晚的時候一起出去為江夫人買了一份禮物,他手頭的錢不多,江恒殊幫他補了一點才買下那條手工刺繡的真絲披帛。

傅真大半夜瞪着眼睛睡不着覺,問身邊的江恒殊:“你媽媽真的會喜歡我嗎?”

“會的,放心吧,”江恒殊拍拍傅真的後背,安撫着他焦躁緊張的情緒,“很晚了,該睡了。”

這一回不等傅真開口,江恒殊就主動“你這麽好,怎麽可能不喜歡你?”

他吻了吻傅真的眉心,在他的耳邊輕聲威脅他說:“你再不睡,我可去書房睡去了。”

傅真在江恒殊帶着一點青色胡茬的下巴上,親昵地蹭了蹭。

他對江恒殊低聲說道:“晚安。”

江恒殊将傅真攬在自己的懷裏,“晚安,寶貝。”

……

第二天早上傅真早早的就從床上爬起來,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灰色的修身夾克,下身穿着黑色的直筒褲,傅真的年紀本就不大,這麽一打扮有些像是在校園裏的大學生。

他站在穿衣鏡看了很久,打量了好久,最後還是沒有決定下來要不要穿這一身,便向坐在一旁靜靜望着他的江恒殊詢問道:“我這樣穿沒問題吧。”

“有問題。”江恒殊毫不留情地道。

傅真瞪着圓鼓鼓的眼睛看着江恒殊,等着江恒殊說出問題出在哪裏。

江恒殊起身走到衣櫃前挑了一件黑色大衣出來,遞給傅真:“穿得太少了,等會兒出去該冷了。”

傅真沒有伸手去接,眨巴着兩只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江恒殊,似乎想要跟江恒殊讨價還價。

江恒殊只對傅真說了一句話:“我媽媽不喜歡臭美的小朋友。”

傅真:“……”

傅真能怎麽辦?他只能接過江恒殊遞過來的大衣,穿在了身上。

在關上衣櫃的門的時候,江恒殊發現傅真的衣服還是有些少了,他有時間得帶他出去再買幾件。

江恒殊帶着傅真開車來到江家,繞過盤山的公路,到底了矗立在半山間的別墅,一下車寒風呼嘯而來,傅真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将身上的大衣攏了攏,江恒殊看到他的樣子倒也沒有笑話他,只是一把把他攬在懷裏。

老管家早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在看到江恒殊懷裏摟着的傅真時微微怔了一下,昨天晚上夫人說今天江恒殊會帶着伴侶一起回來,老管家萬萬沒有想到江恒殊帶回來的竟然會是一個男孩子,他忽然想起上回江恒殊離開的時候,江夫人那張憂愁的面容。

不過在看到他們向自己走來時,老管家還是一邊面露微笑地向他們打着招呼:“回來啦?”,一邊幫他們推開別墅的大門。

江恒殊點點頭,攜着傅真一起走進了這座別墅中。

傅真很快就看到了江恒殊的母親,江夫人微笑着站在客廳門口,迎接他們的到來,她年近五十,但是保養得很好,眼角幾乎沒有細紋,身上穿着一件墨綠色的旗袍,渾身透着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氣質,傅真彎腰鞠躬:“江夫人您好,我是傅真”,然後将手中的禮物遞了過去。

“來就好了,還帶什麽禮物。”江夫人笑着說。

她在傅真沒有來到的這段時間裏,無數次想過他兒子帶回來的戀人會是什麽模樣的,聽江恒殊說他是雙性人,曾想過這個孩子也許長得會女性化,但是并沒有,傅真外表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正常的男孩子,五官很精致,很乖巧,與他高大的兒子站在一起竟意外地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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