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五
皇帝這些年也在選拔良才, 極是看重這些考生, 他親自看了一甲前三人的文章, 也想讓君琂瞧一瞧。
君琂入殿後, 皇帝就招呼她近前,她一直與皇帝保持距離, 恐他又生起不好的心思。她近前三步, 就止步。
皇帝此時無心于它事, 命她看下面送過來的案卷, 他對文章很滿意,就想聽聽君琂的意見, 再授以什麽樣的官位。君琂門生無數, 識人識才這點,皇帝自認不如她。
君琂認真看過三張案卷, 又翻看了中榜的名字, 意料內看到張紹華的名字,翻看數遍都沒有衛長庚的名字,她怔了怔, 才道:“文采不俗, 見解獨到,臣恭喜陛下喜得良才。”
這些話有些敷衍,皇帝自然聽出來, 便道:“太傅不滿意?”
“不,臣很滿意,只是這些人怕是難承大任, 陛下不如改日召見他們即可明白。”君琂垂眸,進士科極為難考,這三人年齡都已不小,不如年輕人活絡懂得變通。
她這麽一說,皇帝當真就起了這些心思,不過還需放榜之後才能見一見。
君琂心思不在太極殿,草草與皇帝說了兩句就出殿而去。今年主考官是大儒翁老先生,官居三公,與君琂平級,但他無實權,君琂漸漸插手朝堂上的事,如魚得水。
她出宮後就去拜訪翁老先生,馬車停在翁府外,自己一人入內。
翁老先生親自迎出來,對于君琂這樣的女子,他也很敬佩,一面迎她入廳,一面笑道:“太傅今日臨門,真是讓老朽歡喜。”
“冒昧而來,往老先生切勿見怪。”君琂道。
兩人入內後,侍女奉茶就将門合上。
翁老先生請君琂品茶,開門見山道:“太傅為今年考生而來?”
君琂颔首,沉默片刻,也不作委婉之說,語氣肅然:“今年考生衛長庚為何落榜?”
“你說的衡水解元那位?”翁老先生眉峰蹙起,語氣莫名道:“蔣祭酒曾在我面前提及過她的文采,我對于這樣的孩子也很喜歡,特地去看了她的考卷。”
他頓了頓,君琂莫名一緊,似感應到不好的事,下意識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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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辭不通,字跡虛浮,不如尋常稚子所寫,這樣的人我覺得解元是偷奸耍滑而來。”翁老先生語氣帶着淡淡諷刺,他最不喜這樣華而不實的考生。
他這樣的評價可算是很差,君琂心中乍涼,道:“您是否記錯人了?”
“蔣祭酒在我面前提了數次,我記得清清楚楚。”翁老先生道。他也是好奇君太傅的話,陡然登門就為了一個虛僞的小子?
君琂心中有了較量,起身道:“那就謝過您了,我來此還望老先生隐瞞。”
翁老先生道:“這是自然。”
君琂出了翁府沒有回君府,反而去了府衙,在路上吩咐人:“去貢院,查考卷。”
*****
發榜那日,張紹華早早地去拉着衛長寧去等,他背後沒有世家,自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仕途上,他一路上興奮不已,兩人是走過去的,遇到相熟的考生,他都可以随意搭幾句話。
衛長寧心中也在敲着鼓,見他這麽歡快,就笑道:“師兄你适合去鴻胪寺當差。”
鴻胪寺管着大唐與各國的邦交,會見到許多其他國家的新奇物什,張紹華也喜歡鴻胪寺,他悄悄道:“衛世子,不如你給我走後門找太傅,讓我去鴻胪寺見見世面。”
若是往常,衛長寧定不開心,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敢随意說出來,可今日總是心神不寧,她就讪讪道:“有生之年我娶了她,定給你去求這個差事。”
這句話說得很是凄慘,張紹華驀地覺得這個師弟情根深中,陷入泥潭而出不來了,于是他惋惜道:“那我還是自己努力吧,別等我老了,你還沒有娶回太傅。”
衛長寧瞪他一眼,前面就是貢院發榜的地方,她大步走過去,那裏烏泱泱地擠了一堆男人,張紹華卻道:“你在這裏等着,別過去将你的小身板擠壞了。”
說完,他摩手擦腕地帶着元安過去,留着衛長寧一人在角落裏。
貢院面前圍的都是人,有人歡喜有人憂愁,時而痛哭流涕時而歡欣鼓舞,衛長寧瞧見後,微微抿唇笑了笑,這樣的人間百态也是有趣。中上又如何,若沒有一定的人脈,在翰林院會坐許久的冷板凳,滿腔熱血會在時間裏慢慢消逝,哪兒還有初心。
有個男子從她面前走過,垂首喪氣,抑郁不振,口中嘀咕:“唉、又落榜了,也不知何年才有高中的機會……古人雲……”
後面的話她聽不清楚,就聽這人的話就可知是死讀書的考生。她想起皇祖父說的話,良才并非在科舉中選,科舉及第雖說是難得的俊彥,但大多迂腐頑固,少有靈活之人,倒不如放眼整個大唐,不拘一格降人才。
陽光下的少年穿着鮮豔,少有的稚氣讓人忍不住側眸,不少人都頻頻向她看去,甚至有人上前問她可是落榜,若是落榜也無妨,家有小女初長成,可與她婚配。
衛長寧哭笑不得,這些相看女婿的老者應該去找高中的考生,怎地來找她說婚事。她一一拒絕後,就覺得這個地方久待不得,自己向貢院那裏走去。
走了幾步就發現貢院前停着太傅的馬車,她想了想,轉身朝馬車那裏走去,果不其然地看到林璇。她立即眉眼彎彎,笑着換道:“林姐姐。”
不知何故,今日林璇倒是笑顏相迎,自己讓出位置,坦然道:“太傅在車上。”
這般好就像是故意在等她,衛長寧不疑有它地爬上馬車,掀開車簾的時候,君琂睜開眼睛,她今日一身淡紫色的衣飾,添了幾分不多見的韻味,讓人聯想到高山流水般的高雅清致。
衛長寧沒出息地都多看了幾眼,君琂恍若沒有察覺到她的視線,只道:“你手中是否有銀號?”
這是問她的私房錢?衛長寧想了想,便如實道:“有兩家銀號,是母親生前的陪嫁。”
“侯爺可曾知曉?”君琂道。
“應當不知曉,都是乳娘的丈夫在打理,我偶爾管理。我若過問多了,侯爺必會察覺,反得不償失。”衛長寧道,這些年的收入都在賬目上,她都會看一看的。
沐國公當年嫁女,豐厚的嫁妝轟動長安城,現在失去蹤影,衛懷慎不會這麽簡單放過。君琂見她懵懂不知,便提醒她:“戶部與大理寺在查賬,衛國侯虧空數萬兩,你注意些。”
官吏在經手銀錢時,會建些不合理的賬或虛列支出,借此挪動官家的銀子,一經查下來就會發現很多虧空,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查前補上去,但補錢的銀子數目太大,就是個問題。
查賬是君琂主動提及的,皇帝也覺得合理,藺相一黨曾極力阻止,都被君琂化解,最後查賬的旨意順利下來,滿朝沸騰,朝臣個個惶恐。
長安城幾十家銀號,衛長寧一人便有兩家,于衛懷慎而言,太過誘人。若是明擺着去要,自然落得難聽的名聲,暗地裏使些計策,就不在話下了。
衛長寧頓時反應過來,也不覺得氣惱,平靜道:“母親在生前就為了防止侯爺與魏珺動些歪心思,早早地将一些鋪子劃到心腹的名下,襲爵後才會歸還,我是支使不動的。”
簡而言之,衛懷慎死了,衛長寧才會拿到那些鋪子。
“難不保他們不會想其他辦法。”君琂依舊在提醒她。
衛長寧見識過衛懷慎夫婦的狠辣,兩家銀號确确實實是她的名下,若是被侯爺查到定然生事。她眉眼動了動,微微一笑:“不如我先将銀號放在先生名下,待到合适的機會再還我。”
聞言,君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兩家銀號的收入她都已查過了,一年幾萬兩的進出,衛長寧就這麽簡單地相信她?
她的目光帶着不同尋常的壓迫,衛長寧恐她多心,小心道:“我、我還會要回來的。”
君琂沒有說話,似在考慮,衛長寧也不催促,就默然等着她。過了會,元安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她掀開車簾,笑問:“如何?”
她帶着不多見的自信,青春朝氣讓君琂側眸。衛長寧側臉迎着陽光,映得眸子如一泓粼粼生輝的湖水,清純又愛人。
元安搖首:“沒有看見世子名字,我與張公子找了許久,看見張公子在二甲上,獨獨不見世子。”
衛長寧怔愣下,很快就反應過來,唇角抿了抿,道:“那便是落榜了,你告訴師兄不用再找。”
她将那股失落掩藏下去,沒有愁眉苦臉。君琂靜靜凝視着她,察覺她眉梢不自覺下垂,極力隐忍,便寬慰道:“下次再努力。”
衛長寧聽到這句話就真地意識到自己落榜了,膝上雙手不自覺握緊,依舊撐起笑臉,“先生說得對,不能這麽容易放棄的。”
“我送你回府。”君琂道,她今日特地候在這裏,本想寬慰幾句,可她這樣子寬慰就成了不必要的話了,衛長寧看似柔弱,身上的韌勁猶如磐石那樣,不易被打垮。
到底努力三年的希望被陡然打破,衛長寧沒有心思與君琂說話,兀自坐在那裏發呆。外面經過街坊,傳來熱鬧的叫賣聲,君琂下意識掀開車簾就瞧到‘歸來酒肆’,道:“停車。”
衛長寧回過神來,略睜大眼,慢慢道:“先生要在這裏吃飯?”
午時到了,是該吃飯的。
君琂沒有回應她,先下車。衛長寧猶豫了會,還是選擇跟過去。
長安城裏有很多胡姬,她們擅長歌舞,在客人飲酒時會選擇換上美麗的胡服,跳着歌舞助興。歸來酒肆的主人家便是胡姬畢羅,她眼尖地看到君琂帶着美麗俊俏的少年進來,扭着腰肢走過去。
畢羅不是大唐人,來自西域,精通長安的語言,與君琂有過幾面之交,并不清楚她的底細。見到她過來吃飯,驚得沒站穩,笑道:“今日是開榜的好日子,難不成你中榜樂得來我這裏吃飯?”
今日最多的話題便是開榜,衛長寧聞言看向君琂。君琂則神色如故,道:“有雅間嗎?”
胡人喜歡寬敞的地方喝酒吃肉,酒肆既然是胡人開的,也随着地方習俗,廳裏大得很,雅間就沒有。畢羅擺手道:“雅間沒有,既然你來了,我把門關了就是,就招待你們兩人,夠意思嗎?”
君琂道:“銀子可沒有那麽多。”
“曉得。”畢羅笑着回應,将目光落在衛長寧身上。今日因着去看榜,方氏給她準備一身鮮豔的衣裳,襯得她唇紅齒白,朗朗如星辰,玉樹皎皎。她一眼就喜歡這樣的小公子,上前搭讪道:“這位小公子也去看榜的?”
“嗯,落榜了。”衛長寧道。
畢羅怔了怔,見她年齡不大,落榜也是正常,人長得這麽好看就已經讓其他男人羨慕,若是這麽年輕就考中,其他男人得要氣得吐血。她笑着上前想要搭着少年的肩膀,玉手明目張膽地伸過去。
衛長寧知曉胡姬開放的性子,腳步後退幾寸,恪守着禮節。
畢羅這是第一次被男人拒絕,也是不明白這個小少年的意思,長安城內多的是娈童,喜好男風,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會對她無動于衷。
她摸了摸自己染香的頭發,笑道:“落榜就落榜,下次再考。不知小公子喜歡吃什麽,我這裏有長安城出名的廚子。”
跑堂的将關門招牌挂出去後,就去拿着菜單給君琂相看,畢羅則引着小少年去廳中坐下。廳裏不似尋常桌椅,是鋪着竹席的地板,上面擱置着數張小幾,上去需要換着胡人的履鞋。
衛長寧鮮少來這樣的酒肆,有些不太适應,胡人開酒肆是長安城允許的,稅收也是一樣的,并沒有特殊之處。
君琂看着少年面上淡淡的頹唐,眼睫顫了顫;畢羅則坐在一旁拉着她說話,提醒君琂:“你這麽多年沒有過來,我這裏的樣式換了幾番,炙烤牛肉不錯,還有牛乳裏加些幹果,也很好,就是不知你吃不吃,甜膩了點……”
她頓了頓,眼波含水地看着衛長寧,笑道:“适合小公子,人長得也很甜。”
“畢羅,你且注意自己的身份,說話毫無分寸。”君琂道。
畢羅見她神色變了變,有些拿不準兩人的關系,她調戲的小公子可不計其數,都沒有這個冷靜,連個眼神都沒有回應的,她趁着君琂出去的時候,拉着衛長寧悄悄道:“你喜歡她?”
衛長寧前世作為代王,遇見過無數胡姬,畢羅這樣的行為不過是酒肆老板逢場作戲的基本而已,無傷大雅,她道:“喜歡,歡喜得很。”
畢羅開竅了,又道:“你喜歡清冷的,半日說不出一句話?”
衛長寧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她被這句直白的話嗆得滿臉通紅,畢羅吓得忙給她拍了拍,“你們男孩子不是應該大方嗎?你害羞什麽勁,不就是喜歡清冷的,我覺得你這樣不适合清冷,應該找個烈焰如火的女孩子。”
君琂回來時就聽到這句話,衛長寧在那裏咳嗽不停,咳得淚花都出來了,畢羅在給她順氣,一面道:“小公子是哪家的,想來不是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長成這樣,早就被那些喜歡娈童的富貴人家搶回去了。
畢羅動作很自然,這樣白淨的少年一逗就害羞,也真是有趣,她又貼心地遞過去一張幹淨的帕子。
衛長寧揮開畢羅的手,也不去接帕子,往外面挪了些許,這樣熱情的掌櫃讓她有些承受不住。君琂走過來,道:“畢羅,後面庖廚在喚你。”
畢羅笑了笑,将帕子留在衛長寧面前,才扭着纖細的腰肢離開。
衛長寧咳得滿臉通紅,眼淚汪汪,她自己用手抹了抹,無論怎樣都不去碰帕子。君琂搖首,在她背後輕拍兩下。
衛長寧扭頭就看到先生如常清冷的神色,驀地想起畢羅口中‘烈焰如火’這個詞,不自覺又咳嗽兩聲。
君琂道:“她與你說了什麽?”她頓了頓,語氣莫名:“她愛開玩笑,你勿要當真。”
衛長寧點頭,抹去眼角滲出的淚花,眼眶紅了不少,雪白的肌膚上尤為明顯。君琂見她越擦越紅,自己拿了帕子與她擦拭,道:“你別擦了,眼角都紅了。”
衛長寧當真不動了,由着綿軟的帕子輕輕擦過眼睛,力道很輕,就像羽毛拂過心間,酥酥麻麻。
畢羅去了後廚才知曉根本就沒人找她,自己去端了碟子到廳裏,君琂與少年依舊坐在那裏,少年托腮瞧着外面,粉唇微翹,君琂垂眸盯着桌案上的茶盞。
她将牛乳放在少年面前,将自己的帕子收回去,笑道:“小公子以後要多來照顧我生意,帶些朋友過來,晚上這裏載歌載舞,最适合你們這群愛熱鬧的少年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世子:私房錢就這麽沒了?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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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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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