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音樂聲,舞臺,燈光,交織成的喧嚣和狂歡。

所有人的都在跟着節拍律動,這是個歡騰的夜,電視機內外都屏息而待翹首以盼的時刻。

夢想照進現實,神聖和偉大在某一刻得以閃耀。

這是所有人沸騰的時候,是敏兒一個人的悲哀之夜。

她完全靜不下來,情緒在糾結中碎成泡沫,拼湊不起來,也消滅不掉。

她抱着頭痛哭,以往這個時候,譚銘凱一定是要嘲笑她的,這個讨厭的丫頭片子,這一刻只剩下崩潰和絕望。

昨天回家的時候,她一個人面對着所有人的指責,她是家族的叛徒,是無能的廢人,是關鍵時刻掉了鏈子的那個笨蛋。

她一無是處,母親砸了她的尤克裏裏,“音樂音樂,玩什麽音樂,都是這玩意兒把你害了。”琴弦崩裂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心裏某個弦也斷了。

母親砸了她的尤克裏裏似乎還不解氣,又撕了她的樂譜,撕了她的教材,最後拿着剪刀剪了唯唯姐第一次為她做的那個演出服,黑紅色的布片落在地板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從斷崖上摔下來一樣,疼到每個呼吸都是撕裂般的痛。

她抱着衣服殘片縮在床上,天花板蒼白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徹夜未眠。

第二天起來,母親逼問她,“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她倔強地說自己沒有錯,這件事本來就是表姐的不對。

“別人做的再對那也是別人,你表姐做的再不對那也是你表姐,媽怎麽都跟你說不明白了是不是?”

最後母親大概是覺得累了,開始走溫情路線,摸着她的腦袋跟她說,“從小你表姐就疼你,有次過年,家裏就給了五塊的壓歲錢,還都給你買了零食。敏兒,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懂得感恩,什麽都沒有家人重要,出了事,能幫你的會是外人嗎?還不是家裏人。就算你不喜歡你表姐,那你想想你舅媽,想想你舅舅,他們待你如何,是不是把你當自己閨女一樣疼,你昨天那樣做,太讓他們寒心了。”

她的眼淚幹涸了,什麽都沒有了,眼神空洞地看着母親,覺得母親說的不對,可她一句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來。

錯了嗎?是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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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心口那麽疼呢?

大人們真的很讨厭,總喜歡區別對待,黑不是黑,白不是白,複雜的讓人難區別。

拒絕的時候就說,“你還是個孩子……”

要求的時候就說,“你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

到底是不是孩子,全憑大人們的心情。

敏兒覺得亂極了,那種親情和良知的掙紮像是巨大的牢籠一樣把她困在那裏,四肢像是被捆綁了一樣無力。

譚銘凱把這個十六歲的小女孩抱進懷裏,她看起來是如此的脆弱,臉色蒼白,目光呆滞,眼淚随時都要決堤,神情恍惚的像是絕症病人。

“我好想去死,死了是不是就不會有痛苦了?”敏兒的下巴擱在的譚銘凱的肩上,她說話的聲音輕的近乎聽不見。

“死亡不會減輕痛苦,它只會把痛苦分擔給活着的人。死亡很容易,別做膽小鬼。”譚銘凱拍着她的背,第一次覺得這個張牙舞爪的小姑娘是那麽的的瘦小單薄。

最後判決還沒出來,可是狐生有媚劇組已經人心惶惶了,一部抄襲劇,拍出來除了挨罵,還能怎樣?琅琯還在掙紮,換律師,找證據,最後自覺站不住腳,又把手伸到了敏兒那裏,“敏兒,你一定要幫幫表姐……”

接電話的是譚銘凱,敏兒哭夠了,趴在桌子上睡了,他守在她邊上,電話響起的一瞬間他就按了接聽,走出去,站的遠了才開口,“抱歉我失禮地接了電話,敏兒現在情緒很差,剛剛睡着了,我不想打擾她。”這件事早上就鬧得沸沸揚揚,昨天開庭審理的事,不但讓風向轉到了薇薇安那裏,而且薇薇安的身份也最終浮現。

寧唯,那個參加了“靈魂紀”,唱得了搖滾也抒得了情,會談吉他也會談鋼琴,身上兼具兩種截然相反氣質的女子,竟然是個設計師。

似乎這世界神奇的超出人的預知。

譚銘凱自然也是知道了,然後忽然就釋然了,這樣的女人,他只得仰望吧!

昨天的事,他随便一打聽就知道的差不多了,敏兒的事他自然也知道,這會兒聽着溫琳琅的話,只覺得氣憤,“你知道她現在有多痛苦嗎?一個人生觀和價值觀都還處在建設階段的青少年,不知道你是怎麽狠得下心去讓她做這種事的,我希望溫小姐還有點良知的話,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讓她痛苦了,她剛剛一直哭,甚至想到死,她不是成年人,沒有成年人那麽殘忍和冷酷,讓她夾在親情和道義前面,不比殺了她更讓她好受,做錯了事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溫小姐既然敢做,就不要不敢承認,大不了一切重頭來過,當初溫小姐不是很自信嗎?”

譚銘凱的聲音帶着點諷刺,作為一個良好出身的富家子弟,雖然平日玩世不恭了些,但也不會做出越軌失禮的行為,旁人的事情,他沒道理去管,可想起剛剛小姑娘絕望地趴在他肩上說:“我好想去死,死了是不是就不會那麽痛苦了?”他就覺得胸腔裏像是燃了一把火。

挂了電話,回過頭,就看見小丫頭慘白着臉站在他的身後。

心口驀地一疼,他蹲下身,替她擦幹眼淚。

“活着本來就有很多痛苦啊,不是所有的選擇都像考卷裏的abcd,總有一個是正确答案,可能有時候,有些事是沒有答案的,每個答案都是錯的,或者每個答案都是對的,我們要學會取舍,你遲早要學會自己做出決定,老師家長的言論有時候也會出錯,如果太痛苦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錯了也沒關系,沒有人可以要求一個人永遠做對的事,是不是?”

種種果,種種因,對錯有時候也難分得清。

敏兒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謝謝!”

寧唯把前六十分鐘的劇本寫出來了,拿去給導演看,“我總覺得從有狐族的毀滅開始講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最終選擇從一個夢境開始,有狐族最後一個幸存者的夢境,從瑰麗的有狐城開場,夢境破裂結束,我覺得這樣會更好,您覺得呢?”

導演翻開看,上一個版本請了專業編劇團隊寫,專業團隊有專業團隊的優勢,但是缺點就是太過程式化,起承轉合,像是機器裏複制出來的流水線産品,好是好,但總覺得缺點什麽,駱澤彥一直覺得這個故事可以更好的。

他仔細地看着劇本,一個一個對話看,一個一個場景看。

寧唯就在邊上等着。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過去了,駱澤彥才把那疊a4紙合上。

他長籲了一口氣,說了句,“好家夥!”

還是原先的故事,但是不同的描述方式,不同的切入角度,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

這才是他心中的有狐城,那個奇詭帶着無邊幻想力的世界。

“墨白果然沒說錯,你是最了解這個故事的人,也是了不起的創作者。”

寧唯斟酌了這麽多天,這一刻繃緊的神經終于松了下來。

“有什麽意見您盡管提,我雖然編劇專業出身,但是多年不碰,真的很多東西都忘了。”

“那些都不重要,法無定式,作為編劇,有時候太過專業也不是好事,對于這個故事來說,你已經解決了我很大的難題了。好了,我再琢磨琢磨,有什麽問題我再找你,剩下的趕緊寫,我現在已經非常确定用你了,絕對沒錯。”

得到肯定,寧唯心情自然是明朗的,所有精神緊繃帶來的壓抑,一掃而空。

她打算盡快把剩下的寫出來。

邊走邊琢磨,沒想到忽然被人拉住了,是劇組一個場務姑娘,看見她,有些激動地拉着她,“寧唯姐,你快跟我去看!”

這姑娘寧唯記得,熱愛韓劇和八卦事業,倒是和蕭嘉意蠻像的,但是寧唯這會兒是真的沒空去陪她看韓劇聊八卦,“小夏,我有點兒忙,我們改天再看行嗎?”

小夏拽着她,硬拉着她去了劇組的一個公共休息室,那裏開着一臺電腦,今天是“靈魂紀”的複活賽,現在在臺上的是敏兒,她握着話筒,一字一句的說着話,滿臉都是淚水。

“今天這個機會差不多算是是唯唯姐給我的,演出服也是唯唯姐特意做給我的,我知道我挺孩子氣的,而且是個生活白癡,很多事情都不會,跟唯唯姐住一個房間的時候,她總是很包容我,教會我很多東西,她會安慰我,給我擁抱,遇到事情都是她站在我面前替我擋着,第一次離開家,是唯唯姐給我了溫暖,我特別特別感謝她,真的!”

說到這裏,敏兒扭過頭大哭,稍微平息了些,才又轉過了身,“我知道我很對不起她,對不起她對一個陌生女孩子的關愛,對不起她的善良,更對不起她的寬容。現在,我在這裏向她道歉。”

敏兒深深地鞠了一躬,“琅琯是我的表姐,這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巧合吧!從昨天到現在,我一直很糾結,很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可是現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任何人做錯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希望我的表姐可以改過自新,不要再繼續錯下去,她曾經也是個很善良很努力的人,我喜歡那樣的表姐,不喜歡現在的表姐,也希望大家還唯唯姐一個清白,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大家聽我說這麽多,今天落敗了,但是我并不難過,我還小,以後會有更多的機會,阿蘭老師說的對,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學習,我會努力學習,然後考上我理想中的音樂學院去深造,未來做個更加出色的音樂人。”

敏兒張開懷抱,像個小鳥一樣在臺上奔跑,最後站定在舞臺中央,她說,“我喜歡光,喜歡明亮,喜歡溫暖的沙灘,喜歡璀璨的星空,我希望世界沒有肮髒和不堪,希望所有人都是美麗善良的,我知道不可能,可我還是這樣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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