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寧珞的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難道楊彥這麽早就已經暗示過父親了嗎?楊彥生母早亡,收養他的明慧皇後也已經去世了五六年了,前一世她記得楊彥是在她十六歲生辰前請人來說媒提親的。

“爹,你怎麽取笑起女兒來了,我現在誰都不喜歡,都不想嫁。”她小心翼翼地道。

“好好好,誰都不嫁,我家珞兒還小,以後有人來求親我就打出去。”寧臻川只當女兒害羞,笑着道,“珞兒到時候不要偷偷躲起來哭就好。”

寧珞還想解釋兩句,寧臻川卻不再往下說了,只是讓小二重新又抄了一份藕片,父女倆又吃了兩筷,眼看着華燈初上,這才結了賬緩緩歸家。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走在青石板路上,從歸雲居出來的這條路上沒有幾個行人,馬蹄聲清脆地回響着,夜晚的空氣特別清新,寧珞探出頭去,趴在車窗上看着路邊的夜景。

轉了一個彎,馬路兩邊漸漸熱鬧了起來,紅燈高懸,隐約有笑鬧聲傳來。

寧珞心裏好奇,正要多看兩眼,寧德“噔噔”地從後面跑了上來,一本正經地道:“九姑娘,二爺讓你別看了,坐回馬車去。”

“為什……”寧珞剛想問,一陣濃郁的香粉味傳了過來,她頓時明白了過來,臉上一紅,剛要縮回身去,忽然聽到前面傳來了一陣叱喝聲。

“揍死他!”

“這個小雜種,給他點教訓才行!”

棍子打在骨骼上的悶響聲、粗重的喘息聲和怒罵聲夾雜在一起,卻偏偏沒有聽到一聲求饒。

寧珞僵在原地,片刻之後忽然掀開了車簾,急聲叫道:“停車!”

落入眼簾的幾名成年男子,都穿着一色的棕色束身衣褲,手中的棍棒毫不留情地揮向地上的身影,卻專業地避開了致命的部位,只是往那後背、四肢招呼。

那小小的身影倒也倔強,抱住頭蜷成一團,身上已經血跡斑斑,手中的磚塊卻還牢牢拿着,冷不丁地揮上一下,砸得一名男子抱着腳嗷嗷直叫。

等那男人緩過勁來,徹底惱了:“你們讓開,今天我要廢了這小雜種!”

只見那棍子被掄了個半圓,那男人雙眼赤紅,一臉狠戾,眼看着就要砸到那少年的後腦。

“住手!”寧珞厲聲喝道。

那棍子滞了滞才落下去,少年趁機打了個滾勉強避開了頭部的要害,卻還是被一棍砸在了後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星星點點地濺在了寧珞的繡花鞋上。

少年擡起頭來,那張臉已經滿是血跡,只有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裏仿佛跳動着灼熱的火焰。他拼盡全身力氣,往前爬了兩步,伏在地上不動了。

寧珞又驚又怒:“你們這些人,大欺負小,多欺負少,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寧臻川也急急地從後面的馬車上跳了下來,幾步就到了跟前,沉聲道:“珞兒你到我身後來,這是怎麽回事?”

他的聲音不怒自威,一看言談舉止便不是常人能比,那幾人互望了一眼,心裏先起了幾分怯意,其中一個年級稍長的站了出來,對着寧臻川躬身行禮:“這位老爺,這小畜生是我們院裏買來的奴才,逃了好幾次,這陣子老實了一點,沒想到今天居然在我們用的水裏下了毒,毒倒了好幾個,我們這才給他點教訓。”

寧臻川一聽有點犯難,這種勾欄之地買幾個人都很常見,更有甚者還有官奴和軍奴,這一輩子都別想離開,若是逃走被打死也是名正言順的,這場景看着血腥卻難以插手。

“教訓一頓也就好了,”他威嚴地道,“大庭廣衆之下弄成這樣像話嗎?”

“是老爺,”那男人賠笑着道,“只是這小畜生實在是太歹毒了,我們好幾個人都着了他的道,這次一定要給他點教訓。”

剛才被砸到腳的那人會意,立刻上前去拖少年的腳,惡狠狠地道:“走,回院裏收拾你。”

寧珞呆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那少年在地上拖出了一條血痕,那手指徒勞地在青石磚上摳着,不到片刻便血肉模糊。

前世寧珞認識這個少年,也是在這樣一個場景救下了他。

他名叫衛泗,今年剛剛十二歲,自幼生長在北邊邊境,在一次北周和南陳的摩擦中誤被大軍俘虜充入軍奴,輾轉被賣到了京城這家潇湘院中。

當時寧珞和寧珩在一起,寧珩原本便嫉惡如仇,當下便把那幾個男人打得屁滾尿流,知道衛泗是軍奴後,這燙手山芋也扔不掉了,只好托人到軍中去改了奴籍,扔了一筆銀子給潇湘院,衛泗就成了寧國公府的家奴。

這一住,衛泗便在寧國公府中好幾年,寧珞憐他身世凄慘,一直對他照顧有加,還讓他跟着寧珩從文習武,他也是争氣,沒過幾年便長得高大俊美,一身武藝并不比寧珩遜色。寧珞出嫁後,衛泗不舍得和她分開,到了瑞王府做了一個侍衛,只是……

一聲痛苦且嘶啞的怒吼聲傳來,衛泗掙脫了那個男人的拖曳,踉踉跄跄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卻又一頭栽倒,他昂起頭來,皲裂的嘴唇翕動了兩下,死死地盯着寧珞,滿含着驚疑和渴望。

寧珞驟然驚醒,她在想什麽?難道她要眼睜睜地看着年僅十二的衛泗從此墜入火坑嗎?

“爹,救救他,”寧珞拽住了寧臻川的衣袖懇求道,“他太可憐了。”

衛泗被擡進寧府的時候已經昏迷,只有手指還緊緊抓着寧珞的衣角,怎麽也掰不開。

綠松只好去拿了一把剪子剪了衣角,這才讓寧珞脫開身來。

大夫清理完他身上的傷口,一邊出來一邊搖頭嘆息:“這都是什麽人啊,怎麽忍心這樣糟蹋一個孩子……”

身上幾乎要命的傷口有三四處,左腳膝蓋都快被折斷了,其他各種新傷舊痕就不說了,身體發燙喘息粗重,想必是被迫服了什麽不堪的藥物。

寧珞的心抽了抽,一陣憐惜不由自主便湧了上來。罷了,不管今後衛泗會是怎樣,最起碼,她此刻問心無愧。

這一折騰都已經過了戌時了,寧臻川娶妾的事情解決了大半,寧珞心情大好,沾了枕頭邊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夢裏一直有一雙琥珀般的眼睛盯着她,口中還反反複複地念叨着:珞姐姐,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過了一日,衛泗雖然還在昏迷,但總算脫離了危險,寧珞去探望了兩次,覺得沒什麽大礙了,便放下心來,叮囑了大夫和家仆幾句,準備去書院了。

寧珞頭上的傷口已經全好了,綠松為她梳了一個雙丫髻,插上了一朵點翠珠花,挑了一件粉藍色蓮葉繡裙,襯得寧珞愈發唇紅齒白,俏麗動人。

剛走出門口,寧珞忽然停下了腳步問:“七姐姐呢?她禁足的時間好像已經到了。”

綠松和紫晶對望了一眼,紫晶小心翼翼地答道:“是已經到了,不過七姑娘沒去過書院,一直還是呆在自己屋裏。”

寧珞的眉心皺了起來,上次從太清觀回來她倒是去看過寧萱,不過太過匆忙,只是問了幾句便走了,難道是祖母又對寧萱下了什麽禁令嗎?

“走,我們去瞧瞧。”

和寧國公府的其他院落相比,落雪軒看上去冷清了很多,幾個伺候的丫鬟都輕言細語的,一見寧珞,眉宇間都不自覺地帶了稍許惶惶之色。

一陣琴音傳來,寧珞駐足細聽了片刻,卻覺得那原來清越從容的曲聲夾雜着幾分雜音,平白多了幾分浮躁。“铮”的一聲,琴音戛然而止,裏面傳來一聲驚呼:“七姑娘,你流血了。”

寧珞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推門而入,只見寧萱怔怔地坐在古琴前,旁邊一個丫鬟正捏着她的指尖擠出血珠來。

一見寧珞,寧萱不自然地縮回了手,擠出了一絲笑容:“九妹怎麽來了?”

“七姐姐,你怎麽還不出門?我們這麽些日子不去,拉下了好些新鮮事吧。”寧珞興致勃勃地道。

“九妹你去吧,我就在家裏修身養性,”寧萱垂眸道,“書院裏太嘈雜了,也沒什麽好學的了。”

這一聽便是心裏尚有怨怼,兩姐妹要是就此有了罅隙,要想再和好就難了。寧珞想了想道:“那可不一定,我聽說這兩日書院裏來了個大人物。”

寧萱怔了怔:“什麽大人物?”

寧珞做了個撥弦的手勢,神秘地道:“你猜。”

寧萱的心口“砰砰”亂跳了起來,連手掌都發熱起來:“難道是……韓雲姬韓先生?”

韓雲姬的琴技獨步天下,雖然是一介女子,卻被尊稱為先生,寧萱自幼便愛古琴,朝思暮想能有朝一日得到韓先生的指點。

寧珞笑了:“我先走一步,七姐姐你快些來,我在書院等你。”

這麽一個誘餌灑下去,不怕寧萱不上鈎,寧珞再也不耽擱了,快步走出了寧府,她的馬車已經在府門口等着了,綠松扶着她上了車,放下簾子,馬車剛剛起步,寧珞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略略吃了一驚:只見錢嬷嬷背着一個小包袱,佝偻着背,完全不見了從前趾高氣揚的模樣,站在門前抹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醋哥:來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景昀:晚上我順着網線過來和你談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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