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春闱眼看着就到了,而寧珩和寧臻川之間争執也幾乎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寧珩也不和寧臻川頂嘴,只是默默反抗。寧臻川在,他就坐在書房當個木偶人,寧臻川不在,他便不知什麽時候沒了人影。

而當寧臻川考教他功課的時候,向來溫文儒雅的中書令大人就成了冬日的寒冰,任誰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

寧珞從秦湘蘭躲躲閃閃的話語裏終于弄清楚了緣由,不由得也有些埋怨父親,就算是為了和大伯一家的兄弟情深,也不能這樣犧牲了兄長的前程啊。

這日寧珞從書院回來,便看到寧全神色慌張地站在門口,一見到寧珞,便好似見了天大的救星:“九姑娘,快去勸勸三爺吧,三爺在打少爺呢。”

書房裏,寧珩跪在正中央,□□着上身,寧臻川正倒拎了一把雞毛撣子狠狠地抽在他的後背上,一道道的血痕觸目驚心,而秦湘蘭則站在一旁掩着嘴哭泣。

寧珞驚呼一聲上前拖住了寧臻川的手,急急地叫道:“父親息怒,就算哥哥做錯了事情,你也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寧臻川到底是文人,這一頓打早就已經氣喘籲籲,被寧珞一拖,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反觀寧珩,跪在那裏的身形依然挺拔,雙眼緊閉着,卻連眉頭都沒皺上一下。

這一頓,秦湘蘭立刻也撲了上去,心疼地抱着寧珩痛哭了起來。

“你這個孽畜,成日裏就知道和你那些個狐朋狗友厮混,索性打斷你的腿看你還能不能作怪!”寧臻川拎着雞毛撣子又要上前。

寧珩睜開眼來反駁道:“景昀文武雙全,就連陛下對他也恩寵有加,父親說他是狐朋狗友有人信嗎?”

“你!”寧臻川氣得發抖,“你既知道他文武雙全,為何不學他的模樣?他自己胸有成竹倒是拖得你無心向學……”

寧珞呆了呆,這……寧臻川對景昀的印象不是一般得差啊……可現在她也沒法去細想這些了,慌忙拖着寧臻川道:“爹,後日便要春闱開考了,你再打哥,他到時候去不了了怎麽辦?”

寧臻川呆了呆,把雞毛撣子一丢,心灰意冷:“好了,你既然不願聽從我的管教,就當我沒有你這個……”

“爹!”寧珞一凜,急急地打斷了寧臻川的話,“哥不是不聽你的話,只是天資所限,他也沒辦法啊。”

寧臻川冷笑了一聲,指着寧珩的鼻子道:“你扪心自問,你是天資愚鈍嗎?若你潛心向學,雖然不能位列二甲,可中個貢士卻也易如反掌,可你瞧瞧你現在,別說是貢士了,只怕答的考卷都讓人笑掉大牙!”

“你不就是怕我丢你的人嗎?”寧珩忽然便開口反駁,“我真不知道,你這樣嫌棄我,卻又不讓我去學能光耀門楣的東西,你這樣做,有沒有把我當成是你的兒子?”

“珩兒!”

“哥!”

秦湘蘭和寧珞二人驚呼了起來。

“我說錯了嗎?”寧珩昂起了下巴,那張酷似寧臻川的臉上滿是痛苦,“就連祖父都知道我是習武的好料子,爹為什麽一直自欺欺人?有時,我真懷疑我不是你親生的!二堂兄才是!”

“啪”的一聲,秦湘蘭一巴掌扇在了寧珩臉上。

寧珩霍地站了起來,大步便朝門外走去。

寧珞驚恐萬分,難道前世那一場父子交惡還是難以避免嗎?難道兄長不能擺脫從軍身死的下場嗎?

“哥……爹……”她不自覺地便委頓着跪在了地上,整個人忍不住發抖了起來,淚如雨下。

寧珩的腳步一頓,艱難地回過頭來。

“哥,你別走,”寧珞哽咽着叫道,“我不讓你走,我們是一家人,永遠不能分開的……”

寧珩牙關緊咬,一聲不吭。

“爹!”寧珞祈求着看向寧臻川,幾乎有些無賴地拖着他的衣擺,“我不要哥走,你別再打哥了,我不管,我什麽都不管,我就是要我哥!”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糊了一臉。

寧臻川頹然嘆了一口氣:“我……我怎麽能不當你是我的兒子……只是……”

他的聲音頓了頓,語聲澀然,“你大伯從前救過我的命,為了我,他的腿落了寒症,騎馬射箭再也不能更進一層,珩兒,寧國公世襲的爵位,原本就是祖先從馬背上打下來的,你怎麽能……壓過淮兒啊!”

寧珩呆在原地,原本決然的眼中一陣茫然。

“要麽你習武從軍,任憑你青雲直上,卻再也不是我寧臻川的兒子;要麽你努力求學,就算這次春闱不成,還有下次,我們一家還是可以和和樂樂。”寧臻川苦笑了一聲,“我管不了你,你自己做主吧。”

他說完便拂袖而去,秦湘蘭撲過去抱住了寧珩泣不成聲,寧珞趁機擋在寧珩面前,拽着寧珩的衣袖哽咽着道:“哥你不準走,你要是敢走,我和娘就天天哭,哭得你一輩子都不安生……”

妹妹粉嫩嫩的臉龐都哭出了一道道的淚痕,原本靈動的雙眸都被淚水浸潤得越發楚楚動人,更別說在一旁抹着眼淚的娘親了,這讓寧珩還怎麽硬得下心腸?

“好了,你們別哭了,”他嘟囔了一句,“真是水做的不成。”

寧珞瞪大眼睛喜出望外:“哥,你不走啦?”

“走什麽走,疼死我了。”寧珩呲着牙道。

“快去床上趴着,我這就去找大夫!”寧珞頓時樂了,幾步便跑了出去,末了還不放心,在門外探出了半個腦袋叮囑道,“娘,你守着哥,別讓他跑了!”

寧珞一路急匆匆地穿過回廊,臉上還挂着淚花,嘴角卻翹了起來,她看到了父兄有可能和解的一絲希望。

身後綠竹忙不疊地叫着:“姑娘你慢些,大夫奴婢去請就好了!”

綠竹這兩天可算是揚眉吐氣了,田嬷嬷栽在她頭上的罪名終于被摘掉了,對寧珞伺候得越發仔細忠心了。

那田嬷嬷的丈夫被查出了好幾筆貪墨,幸好時日不多,幾百兩銀子上下,那兩口子追悔莫及。秦湘蘭聽取了老夫人的意見,恩威并施,并沒有報官,而是将他們全家發賣回了江南,主仆情誼就此斷絕,房裏的奴仆們也因此大力整頓了一番,二房底下的風氣頓時一變。

更高興的是,老夫人對田嬷嬷這件事的處置很是滿意,又少了那些個刁奴在中間挑撥,老夫人和秦湘蘭之間的關系大見緩和,平日裏總算能說上幾句話了。

寧珞正思忖着,回廊的轉角忽然冒出一個人來,差點就撞上了。

“九妹?這麽着急去哪裏?”那人笑着問。

寧珞一看,真是趕巧了,來的人正是二堂兄寧淮。寧淮今年二十有二,除了已經出嫁的大堂姐,他是府裏最大的孫輩,向來行事敦厚穩重,對這個最小的九妹尤為喜愛。

原本寧珞也很敬重這位堂兄,可一想到父兄争吵就是為了他,寧珞便笑不出來了,悶聲道:“我去大夫那裏。”

寧淮看上去也有些心不在焉,居然沒追問,只是點了點頭:“我去瞧瞧五弟,他後日就要入考場了,不知道還有什麽遺漏的沒有。”

“不……”寧珞脫口而出,現在去不是給寧珩添堵嗎?“我哥病了,二哥你還是晚些時候再去吧。”

“病了?什麽病?”寧淮有些着急,“怎麽這麽不是時候?他的春闱可怎麽辦?”

這問題連珠炮似的,寧珞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只是支吾了兩句。寧淮的臉色漸漸變了,語重心長地道:“九妹?是不是你五哥又跑出去了你替他瞞着?”

“啊?”寧珞愣住了。

“五弟有三叔這樣博學多才的父親,只等春闱得中便能入朝為官,我不知道有多羨慕,五弟可千萬要好好珍惜啊。”寧淮嘆了一口氣。

寧珞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試探着問:“二哥你不是下個月便要入禁衛軍做一名校尉了嗎?羨慕我哥做什麽?”

“我這破功夫,到禁衛軍能有什麽出頭之日!”寧淮脫口而出,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對,略帶尴尬地道,“你還小,不懂這些,我先走了,等你五哥回來了,我去好好勸勸他。”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寧珞腦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難道陰差陽錯,二堂兄也和哥一樣,被逼着走了自己根本不願意走的路不成?

将大夫請到了書房,寧珞便顧不得其他,早早地回到了屋中,獨自一人坐在屋內沉思了起來,前世被她忽略的片段此刻莫名清晰了起來。

上輩子寧淮的确碌碌無為,進了禁衛軍後一直是一名八品校尉,期間還聽說和人起了沖突,是大伯出面把他從左衙禁軍調入了右衙,而平時寧淮頗喜歡附庸風雅,房裏收藏了好些前朝文人墨客的墨寶,和寧臻川聊起詩詞、時政來也是頭頭是道。

寧珞越想越振奮,斟酌了片刻提筆給景昀寫了一封信,挑了一個機靈的家仆,叮囑他務必要想法子親自交到景昀的手中。

除了景昀,她不知道還能有誰可以信任,将這件涉及寧國公府顏面的事情交托。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個時辰,景昀的回信很快便來了,信箋上言簡意赅地寫着兩行字,字如其人,筆鋒銳利,力透紙背:後日午時三刻,書院碧湖畔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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