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等到寧珞終于回過味來叫了大夫時,雪團已經快要不行了,什麽都吃不下,拿東西在它眼前晃都沒有反應。

大夫将它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卻怎麽都找不到病因,整個聽雲軒裏的人輪番照顧着它,就連寧珞也好幾晚都沒睡,急得嘴角都冒出了燎泡。

一連過了幾天,雪團奄奄一息的時候,綠竹偶爾發現,只要一碰到它的額頭,它的身體就打顫,寧珞頓時想到那天趙黛雲從它額頭上揪下的幾根毛,這才恍然大悟過來,和大夫一起仔細剃光了雪團額頭上的毛,才從它的額頭上吸出了幾枚細如牛毛的銀針。

然而已經太晚了,雪團沒過幾天就去了。

這個打擊對寧珞幾乎可以說是巨大的,她努力了這麽久,身邊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父親沒有納妾、祖母和母親沒有交惡、父兄沒有鬧翻、她沒有嫁給楊彥……上輩子的噩夢好像已經随着這些事情漸漸遠去了,而這輩子的幸福幾乎觸手可及。

可是,雪團還是走了,和上輩子一樣。

寧珞恸哭了兩場,葬了雪團後便癡了,傻傻地在樹下坐了一個晚上,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萦繞,揮之不去。

是不是這輩子她也終究逃脫不了宿命,最後還是會陷入魔咒,最後落得家破人亡、凄慘而死的下場?

若是這輩子還是像上輩子一樣的結果,她還不如現在就去了,也好過再經歷一遍這苦到極致的慘痛,還這樣努力做什麽?

當晚寧珞便起了燒了,渾身上下滾燙,捂了一個晚上,第二日非但沒有退燒,整個人都不省人事了起來,吃什麽吐什麽,到了最後腹中什麽都吐不出來了,嘔出來的都是酸水。

寧府上下人仰馬翻,換了好幾個大夫,一個說是熱症,一個說是寒症,一個說是體虛氣弱,一個說是憂思過慮,大夥兒吵得不可開交,方子開了好幾個,人卻半點起色都沒有。

耳邊一陣陣“嗡嗡”聲好生煩人,寧珞伸手想要趕開,卻發現手上半分力氣都沒有,腦中昏昏沉沉的。

一陣狂妄的笑聲傳來,趙黛雲朝着她走了過來,她惶然四顧,身旁卻沒有一個人。

“綠松……紫晶……玉髓……景大哥!”

她大叫了起來,想要找到一雙可靠的手汲取溫暖。

“你再和我作對也沒用,上輩子你鬥不過我,這輩子也是一樣,那只臭貓敢抓我,我便送它上西天,你若是再跟我作對,它就是你的下場!”趙黛雲那張明豔的臉龐扭曲了起來。

“你連只貓都不放過……你為什麽要如此狠毒!”寧珞嘶聲叫道。

“你不該回來,到你該去的地方去吧,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景大哥也是我的,”趙黛雲朝着她伸出手去,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那語聲詭異,“就算他娶了你也沒用,我馬上要進定雲侯府做他的侍妾了!”

寧珞被掐得呼吸困難,她用力掙紮着反駁道:“你說謊!景大哥不會娶你的!他只喜歡我一個人!”

“男人都是一樣的,你看楊彥多喜歡你啊,還不是乖乖地納了我。”

放肆的笑聲在耳邊回蕩着,寧珞只覺得渾身上下一會兒墜入冰窟,一會兒跳進火海,痛意難擋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不行,她不能讓趙黛雲得逞,她不能倒下,她得回去。

寧珞用力地咬着牙,終于擡起了重若千鈞的手,給了趙黛雲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她從幻境中掙脫了出來,迷迷糊糊地朝外看去,只見秦湘蘭坐在床邊啜泣,而不遠處祖母正拄着拐杖臉色鐵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奴婢們。

“你們都是怎麽在伺候的?珞兒病成了這樣居然都沒人來叫我!我看這都是平日裏對你們太寬待了,眼裏都沒了主子了!”

綠竹跪着磕了個頭,哽咽着道:“老夫人,我們都以為是九姑娘只是受涼,吃幾帖藥便好了,沒想到雪團去了,九姑娘傷心傷肺,就這樣病得不省人事了。”

“一個畜生罷了,”老夫人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面,怒不可遏,“都是什麽做派,玩物喪志!你這做母親的好好的不教,倒帶得——”

“祖母!”寧珞虛弱地叫了一聲,堪堪将那句話截住了。

老夫人頓時紅了眼睛,幾步便走到了寧珞的跟前,撫着她的頭發哽咽着道:“我的小九啊,你這是在折騰你老祖母的命啊,要是有個萬一,你讓我們這幾個都怎麽辦?”

秦湘蘭也哭了起來:“珞兒,雪團走了便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你這樣讓娘有多心疼你知道嗎?”

寧珞身上還是冷熱交加,只是腦中卻清醒了幾分,她萬萬不能再病下去了,要不然,以前她在母親和祖母之間做的那些調和都要沒用了。

“是珞兒的錯,”她斷斷續續地道,“讓祖母和母親擔憂了,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她困難地咽了咽口水,顫巍巍地擡起手來,抓住了祖母和母親的手,交握在一起放在了心口:“珞兒最親的人就是你們,萬萬……萬萬要和和睦睦的……若是因為珞兒生了嫌隙,珞兒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秦湘蘭眼中掉下淚來:“珞兒你胡說什麽,快好好休息。”

老夫人怔了怔,看了一眼秦湘蘭,終于輕嘆了一聲道:“你這丫頭,心事太重,別東想西想了,快些好起來,祖母心裏明白。”

寧珞心中頓時一寬,掙紮着道:“藥……”

綠竹慌忙搶上前去,扶着寧珞喂了一帖藥劑,寧珞強忍着胸口泛上來的惡心,硬着頭皮把藥灌了下去。

這秋老虎的天氣,她強迫自己整個人都捂進了那一床厚厚的被子裏想要發汗,卻還一直瑟瑟發抖。

幸好到了晚上的時候,定雲侯府派人過來詢問,還帶來了一位金針刺穴的大夫,這雙管齊下,病情終于被控制住了。

只是這一場病到底讓她瘦了好多,原本便不豐腴的身子看上去越發纖弱了,底下的人伺候得愈發小心翼翼,連個“貓”字都不敢和她提起。

寧珞也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雪團了,現在再傷心勞神,倒是讓親者痛仇者快,且把這一筆賬記在心底,終有一日,她會替雪團報仇的。

這一日,定雲侯府的金大夫又過來了,替她帶來了熬好的藥膳,又取出藥箱準備紮針,寧珞這兩日被紮得一見那金針就心裏犯怵,忍不住道:“金大夫,我覺得身上好多了,要麽今日就光吃藥不紮針了吧?”

金大夫瞧着她直樂:“九姑娘,我倒是願意偷個懶,只是世子爺知道了只怕要不答應。”

寧珞的臉一紅,小聲道:“他又不在,知道些什麽。”

“哪能不知道呢,”金大夫笑着道,“我回去那是事無巨細都要問上一遍的,就連九姑娘今日掉了幾根頭發都要我說個清楚,要不是這金針還要替九姑娘紮上一紮,只怕就被他給收走放在枕下珍藏了。”

“他……他成日裏就這麽閑嘛……”寧珞聲若蚊蠅地嘟囔着。

“我看世子不是閑,是把九姑娘放在心尖尖上了吧。”金大夫感慨了一聲,“來,老夫可萬萬不敢偷懶的。”

寧珞心裏甜滋滋的,乖乖地讓金大夫紮了金針,又喝了藥膳,末了她想起了什麽問道:“景大哥也會金針,是和你學的嗎?”

“是啊,我可算知道他為什麽要學了。”金大夫一邊收拾一邊道。

“為什麽?”

“學了可以替九姑娘治病啊,等九姑娘過了門,就不需要老夫了。”金大夫調侃着叮囑,“這幾日九姑娘多下床走動走動,這樣能好得快些。”

窗外紅楓一團一團的好似烈焰一般,偶有南飛的大雁劃空而過,天高雲淡,讓人心曠神怡。

這些天寧珞一直呆在屋內,院子裏都很少走動,深怕加重了病情,今日眼看着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她便遵從醫囑,一路出了聽雲軒往寧國公府中庭的花園走去。

花園中小橋流水甚是雅致,種在藏書閣旁的一排木樨花開了,清香撲面。

寧珞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折了一支,小黃花密密地開着,看着煞是喜人。

“姑娘,不如我們采些花去做桂花糖吧?”綠竹興致勃勃地道。

寧珞正有此意,這幾日一直吃藥,進食也很清淡,嘴裏面都是那道苦味,迫不及待地想嘗些好吃的。

幾名婢女得了應允便立刻行動了起來,寧珞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瞧着,還不時指點一番哪裏枝頭的桂花開得多開得盛。

大夥兒嘻嘻哈哈地正熱鬧着呢,有幾個人從小徑的那頭走了過來,打頭的正是寧成氏,眉眼笑得跟那彌勒佛似的。綠竹一見,立刻領着人躬身叫了一聲“二夫人”。

“哎呦這不是珞兒嘛,”二夫人急切地朝着寧珞走了兩步卻又矜持停住了,“今兒個看上去氣色不錯,是不是也聽說了萱兒的喜事了?”

寧珞有些莫名:“七姐姐有什麽喜事?”

“咱們這可算是苦盡甘來啦,瑞王殿下上門提親了,說是要納萱兒為夫人,以後萱兒可是皇家的人了,這還不是天大的喜事嗎!”寧成氏樂得嘴都合不攏了,身後跟的奴仆趕緊又一疊聲地恭喜了起來。

納為夫人那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為妾。寧珞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顫聲道:“夫人……他……他不是和趙黛雲……”

寧成氏的臉一僵,笑着道:“我自然知道瑞王殿下和趙家姑娘的親事是板上釘釘跑不了的,趙姑娘是王妃,我們很知足,萱兒做個夫人便好,這金枝玉葉的夫人總比普通人家強上百倍呢。更何況,瑞王殿下今日親至,足見對萱兒的喜愛,知足常樂,知足常樂嘛。”

“瑞王殿下親至?”寧珞失聲道。

“對啊,殿下剛剛要走,大哥大嫂正要送出府門呢,我先去告訴萱兒這個好消息。”寧成氏說着便喜不自勝地朝着落雪軒一路小跑而去。

寧珞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便朝着前廳走去,不行,她怎麽能讓寧萱這樣羊入虎口,無論是楊彥還是趙黛雲,都不是寧萱能對付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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