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
在慶典的隔幾日,宣青塵便整裝待發,和村裏的壯士們一起入山狩獵,為冬日的儲備肉食做好準備。
出發前,杏兒為他備好了一件冬衣,擦亮了張龍兄弟給的箭矢,還特地向黃大嬸要了當地的金創藥。
宣青塵也很習慣她的服侍,自然地穿上了冬衣,背上弓箭,再把金創藥塞進胸前暗袋裏。
背上了竹簍,宣青塵特地交代着。「杏兒,看好淨雪,別讓她亂跑。」
杏兒乖巧地點點頭。「是,少爺,我會看好少奶奶的。」
兩人的互動十分正常,但看在距離好幾步遠的南淨雪眼中,卻是怎麽看怎麽別扭。雖然她忌憚壞人,但她總覺得這些事不應該由杏兒來做,杏兒離壞人好近,替壞人穿衣服時,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她就覺得自己的胸口莫名地悶了起來,居然想沖過去把杏兒的手撥開。
為什麽她會有這麽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覺呢?南淨雪抱着頭,苦着一張小臉,神色懊惱地直盯着兩人。
直到宣青塵離開家中,杏兒轉過身來,才發現南淨雪古怪的神情,走過去問道:「少奶奶,你怎麽了?」
她扁了扁小嘴,再皺了皺眉頭,最後才指着自己的胸口,用一種夾雜着些微哭意的聲音說:「我這裏不舒服……」
杏兒吓了一跳,連忙問道:「怎樣的不舒服?」
「你在和壞人說話、幫壞人穿衣服,還有拿東西給他的時候……」她很努力的想說出自己的感覺。「我就覺得這裏痛痛的,麻麻的,好像上次在水裏懲氣的感覺。」
杏兒原本聽得茫然,但仔細回想方才自己與少爺的互動,再聯想到少奶奶的表情及回應,她突然恍然大悟,微帶促狹地看着南淨雪。「少奶奶,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吃醋?」南淨雪一呆,之後直搖頭。「醋酸酸的,不好吃,我不吃醋的!」
杏兒噗哧一笑,知道南淨雪吃醋只是本能,但她如今的心智恐怕無法明白這樣的情緒代表什麽,所以杏兒也不再逗她,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少奶奶,我替少爺穿上大衣,是因為少爺去狩獵,山上會冷的。還有那些金創藥,也是怕少爺在山上受傷,萬一流血了,金創藥能很快止血。」
「流血了會怎麽樣?」南淨雪不知為何,聽得有些緊張。
「血如果流了很多,可能會死,所以當然要替少爺準備藥品啦!」杏兒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狩獵本來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我不期待少爺能打多少獵物回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少奶奶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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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淨雪胡亂點點頭,但她此時早已聽不進杏兒在說什麽了。她從杏兒的話中隐約知道,宣青塵這回出門,是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很可能會流血,很可能會死掉。她雖然怕壞人,但怎麽也不希望他死掉啊!
于是她開始坐立不安了。平時宣青塵出門,扔兩個女孩兒在家,南淨雪就算再無聊,也總是能找到事情自得其樂,但這一回,她坐在桌邊玩壞人做給她的竹制玩具玩沒兩下,就湊到窗邊探頭探腦,想看看村裏的獵隊回來了沒。
杏兒多次将她帶回屋裏,怕她因為吹涼風而受了風寒,但她卻總是坐不住,午膳也沒吃兩口,又湊到了窗邊,殷殷地看着。杏兒終于明白自己的話恐怕吓到她了,但這又何嘗不代表着少爺在少奶奶心中終于有了一席之地,會讓她擔心害怕呢?有了這種理解,杏兒便不再阻止她,替她穿上了一件襖子之後,就任她坐在窗邊,等着宣青塵回來。
終于,在太陽下山前,十數人的獵隊慢慢的出現在村口,南淨雪的眼兒也越睜越大,直到宣青塵踏入院子裏,她終于耐不住性子嚷着。「壞人回來了!壞人回來了!」
宣青塵此時推門而入,沒聽到她在嚷嚷些什麽,也不像以前一回來就先哄她,反而先喚來了杏兒,将背上的竹簍交給她。「裏頭的獵物你先處理一下,別讓淨雪見血了。」
杏兒點了點頭,由他手上接過竹簍,不意看到他袖擺的泥土,想都沒想就欲替他順手拍去,但突然想到今早南淨雪的表現,她突然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湊身在宣青塵耳邊低語了什麽。
只見他聽得眼睛一亮,視線移往了南淨雪身上,果然看到她孤伶伶地坐在一角,直勾勾地盯着他與杏兒,那表情可不是太高興,讓他好氣又好笑。
此時,杏兒刻意拍了拍宣青塵袖擺的土痕,宣青塵看到南淨雪嘴兒一扁,那神情像是被石頭打到了一樣,他更是忍不住嘴角上揚。
看來他這陣子的努力,并不是完全沒有成果的。
杏兒去後院處理獵物了,他若無其事地坐下,突然朝南淨雪揮了揮手。「淨雪,你過來,我有好東西給你。」
她正莫名其妙生着壞人的悶氣呢,哪裏會聽話!便看到她搖了搖頭,小臉上還一臉提防的表情。
「真的不過來?」他也不再賣關子,突然由懷中衣袋裏掏出了兩團毛茸茸的小東西,一團白的,一團米黃色夾雜黑色,在他手上時,還不安地動來動去。
南淨雪一看到這兩團小可愛,頓時什麽吃醋什麽警惕都忘了,驚喜地叫道:「是兔兔!」一叫完,她立刻沖到了宣青塵身邊,用着祈求又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宣青塵哪裏受得了她這副表情,小心翼翼地将兩只兔子放到她的手上,見她一邊低叫着怕兔子摔了,一邊又笑得開心。
本以為她會迅速地跟兔子玩成一塊,但她接過手把玩一陣後,卻很快又輕輕地将兔子放在桌上,接着睜着好奇又期待的大眼,直盯着他。
「這個是什麽?」她突然比了比他的脖子。
宣青塵不解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這才反應過來她眼中閃爍的好奇是指什麽。
出門狩獵時,他除了替她抓了兩只兔子,更意外地撿到了一頭幼貂。這頭幼紹不認生,在他帶走它後,便像條圍巾似的纏在了他的脖子上,由于貂毛柔軟溫暖,他戴着舒服,一下子竟忘了還有只貂纏在那兒。
「這是小貂,還活着、是特地抓給你的,你何不自己來取。」宣青塵刻意挖了個洞,就看她自己會不會跳下去了。
弄這些小動物讨好自家娘子,他可是被張龍、張虎兄弟笑了半天,只希望借着這些東西,兩人的隔閡能再消除一點,否則每次她對他的排斥及推拒,雖然他給了最大的包容與體諒,但一次次卻都是切切實實的傷害。
南淨雪幾乎是着迷似的就往他脖子上的小貂摸去,然而當她碰到貂毛時,宣青塵脖子上的小貂抖了一下,一顆核桃大的頭擡起看了她一眼,讓她吓了一跳,一人一貂就這麽呆呆地對視着。
須臾,當宣青塵正想說些什麽,她卻面露驚喜,開心地叫了一聲,接着便直接伸手往小貂抓去。
她的動作很具侵略性,小貂哪裏可能讓她得逞,十分滑溜地順着宣青塵的臉爬到了他頭頂上。南淨雪瞧它動作敏捷,模樣可愛,更是喜歡得不得了,壓根都忘了眼前這男人是她心目中的壞人,直接就撲了上去。
宣青塵怕她摔着,連忙接住她的嬌軀,順手往自己大腿一放,她有了一個抓貂的好「座位」,便自然地坐在他大腿上,擡手要抓他頭上的貂。于是小貂在宣青塵後腦杓、肩膀、胸口等等地竄來竄去,南淨雪也興奮地坐在他的懷中,努力地與小貂捉迷藏。
終于,她抓着了貂兒,喜孜孜地摸着它柔順的毛,貂兒仿佛被她摸得舒服,不再掙紮,小腦袋也靠着她的手磨蹭,簡直令她愛不釋手。
「你看!我抓到了,好可愛。」她舉起手上的貂兒,送到宣青塵眼前,他一手扶着她的腰,正享受着她如同以前般的依賴,自然是她說什麽,他都應好。
只是這麽一對上眼,南淨雪赫然發現自己似乎離壞人太近了些,幾乎是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了。可是這次和過去又有些不同,她以前還沒接近他,就會本能的因害怕而閃躲,但現在當真在他懷裏了,心裏的排斥卻似乎沒有之前那麽深,反而有種奇妙的安心感,好像她這陣子總是一個人玩、一個人和自己說話的那種空虛,一下子被說不上來的滿足情緒填滿了。
兩人面面相觑,宣青塵在心裏嘆息着她似乎想起來他是壞人,又要逃開了。想不到南淨雪雖是順着自己的感覺離開了他的懷抱,卻同樣順着自己的感覺,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和手上的小貂及桌上的兩只兔子玩耍。
宣青塵只要一擡起手,就能摸到她,這麽近的距離,卻是他花費了好大的心力才縮短的。他頭一次因為能如此接近她,而全身感動莫名,滿腔的深情頓時湧上,令他只能柔柔地看着她開心的笑靥,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南淨雪仍是壞人長、壞人短地叫着宣青塵,但她卻不再避他唯恐不及了,雖然還不若以往兩人當夫妻時的親密,但至少她能安心待在他旁邊,有時久久看不到他,還會東奔西跑的尋找。
這樣的進展,更堅定了宣青塵愛她、寵她、包容她的決心,帶她來富田村,确實做對了。他也沒有再更強勢的逼進,只是讓彼此之間的情感順其自然地發展。
富田村進入了冬季前的收割,幾乎整個村子裏的男男女女都忙了起來,為了怕南淨雪闖到田裏礙事,杏兒可是将她看得緊緊的,不讓她出小院,讓她總用着一雙充滿怨念的眸子盯着杏兒,因為她真的好想到田裏去,看看壞人在做什麽。但偶爾她的兔兒貂兒跑了過來,又讓她忘了被禁足這件事,玩得不亦樂乎,讓杏兒好氣又好笑。
這日,南淨雪正在屋裏和兔兒貂兒捉迷藏時,後門突然打了開來,接着一群人鬧哄哄地擡了個人進來,直接放到了房裏的床上。
「青塵摔傷腳了,你們把他放上床時小心點。」
「對不起啊,青塵,都是我沒注意差點掉入水圳,幸好有你救我……」
「別說那麽多了,請村子裏的大夫來看看吧。」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全圍在了床邊。原來宣青塵下田時,為了救張龍而摔倒,把腿傷了,整個褲管都是血,看來怵目驚心。杏兒也早就沖了過去,幫忙把宣青塵安頓好,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有空理會南淨雪。
直到宣青塵保證自己沒什麽大礙,衆人才松了口氣,想不到這時候,一抹黑影突然沖向床邊,把衆人擠開,衆人只見那黑影趴在了宣青塵的胸口上,哇哇大哭。
「嗚哇……壞人流好多血,杏兒說流血會死……壞人要死掉了啦。」原來南淨雪看到腳上都是血的宣青塵被擡進門後,整個人就傻了,她對他已沒有之前那麽深的芥蒂,一看到壞人好像要死了,無止境的悲傷就這麽湧上心頭,令她直奔向他的身旁大哭起來。
她哭得毫無形象,眼淚鼻涕滿臉,卻相當真實的表達了她現在的情緒。每個人都很意外一向對宣青塵避之唯恐不及的她,居然比誰都傷心,但這種矛盾的情感,不知道他們夫妻過往的人,是不會了解的。
「少奶奶,少爺不會死的……」杏兒忍不住想勸南淨雪,或許除了宣青塵,只有她能體會南淨雪此時的悲傷有多真實。
但她就是一個勁兒的哭,好像宣青塵死定了似的,讓旁人看得好氣又好笑。原本杏兒還想再勸,但黃大嬸突然向她使了個眼色。「杏兒啊,讓他們其中一個去請大夫,你到我家來,我家這裏有些藥,對傷口很有用的。」
「對啊!」杏兒馬上意會過來,這不是拉近他們夫妻關系的一個好時機嗎!
「黃大嬸,我和你去拿藥好了。」
黃大嬸也賞了張龍的後腦杓一巴掌,對着房裏所有無關人等說道:「走了走了,田裏還忙着呢,你這掃把星給我去請大夫!」
一群人很快地離開了,只有南淨雪兀自哭着,但宣青塵卻一點也不想提醒她,只是溫柔地撫着她的頭發,享受這久違的溫馨。
她終于哭累了,慢慢擡起頭,這才發現四周的人全不見了。低下頭來,卻看到他朝她柔柔笑着,她忽然像想起什麽,驚叫一聲倒退了三步。「壞人!你是壞人……」
眼睜睜瞧她離開了自己的懷抱,宣青塵是萬般不願,但他并沒有坐起身向她解釋什麽,反而突然捂着自己的胸叫道:「唉呀!我快死了!」
一聽到這句話,南淨雪馬上又忘了他是壞人這回事,連忙沖回他身邊,在他身上胡亂摸着,慌亂地叫着。「怎麽辦,你要死了怎麽辦?」
不待他回話,她突然眼睛一亮。「你等一下!」
說完,她突然往屋外沖,讓宣青塵要攔她都來不及。正當他慨嘆着又失去一次親近她的機會時,南淨雪沖了回來,手裏還捧着一堆雜草,直拿到他眼前。
「我看兔兔不舒服,它都是吃這個……」她還喘着,「你也吃這個,就不會死了。」
他面有難色地看着一堆草,再望向她一臉希冀的表情,真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不過既然兔子吃了都沒死,沒道理他吃了會死,把心一橫,他當真拿起一把雜草塞進嘴裏。
一邊嚼着又澀又苦、味道又怪的草,他只覺自己就像頭牛,為了騙到她的芳心,簡直豁出去搏命演出。
「太好了!」南淨雪拍拍手,像安撫孩童般輕拍着他的胸口,「你好了喔!吃完就好了,以後不要再死了喔。」
這他可無法保證,宣青塵心中苦笑着,不過卻是抓準了這個時機,當真像個壞人般拐着她道:「如果我不死,你以後不要怕我好不好?」
南淨雪偏着頭看他,最後像下定什麽決心似的用力一點頭。「好!」
「那麽,如果我不死,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她想都沒想就坐上了床沿,抱着他的頭像抱小兔子一般,輕拍細哄着。只是她的動作太大,拉痛了他的傷口,他痛卻不敢叫,怕她又受到驚吓,第一次領悟什麽叫幸福得想哭。
終于,杏兒和黃大嬸帶着大夫回來了,雖然很不想打擾他們夫妻相聚,不過怕宣青塵的傷口失血太多,還是硬着頭皮拉開了南淨雪,讓宣青塵接受大夫的醫治。
趁着南淨雪不在,他指着地上剩下的雜草問道:「大夫,可否幫我看一下,地上那草可以吃嗎?是什麽功效?」
大夫拾起草來一看,臉色陡然變得古怪。「你吃了?」
宣青塵無奈地點頭。
大夫別過頭去清了清喉嚨,雙肩抖動了一陣,卻不知是否在掩飾什麽,才回過頭來說道:「這草确實可以吃,而且是很普及的藥物,它有個別名叫振陽草,是……呃,專門治療男子陽萎用的……」
宣青塵的傷沒兩天就恢複了大半,張龍那家夥因為欠了宣青塵一個救命的大人情,便自告奮勇替宣家的田地收割。
時序已是入冬,喜歡在戶外嬉戲的南淨雪,不太習慣北方寒冷的天氣,被杏兒及宣青塵裹得跟顆大粽子一樣,而且大部分的時間,她都不許出門。
依宣青塵的說法,雞鴨都躲起來了,田裏的作物也全收割了,天空沒有太陽,水塘也都結了層薄冰,根本沒有什麽好玩的,還是躲在家裏取暖比較好。
可是對南淨雪而言,關在家裏就是無聊,她頂多只能在家裏的院子跑,要不就在屋裏逗兔兒貂兒,幸好最近她發現了一個好玩的游戲,耗去了她大部分時間,否則可能早就吵得掀了屋頂。
而宣青塵與杏兒見她莫名地沉靜乖巧了許多,沒有再吵着往外跑,也不再盯得那麽緊,分頭跟着村民們學習制作準備過冬的食物和衣服。
「壞人不在呢,杏兒也在後院忙着……」獨坐在廳裏的南淨雪清眸靈動,向四周打量了一圈,頑皮地笑了起來。「要不然再找個罐子,趁壞人和杏兒不在,去廚房拿一點,再做一瓶好了!」
廢話不多說,她偷偷地溜進了廚房,伸手掏了掏米缸,抓出了一把麥子,接着又往另外一個缸裏抓去,卻是一把小米。她正笑嘻嘻地要把這些谷物都放進罐裏,想不到一擡頭,卻見到宣青塵與杏兒兩人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她小嘴兒張得大大的,杏眸圓睜,最後眨了眨眼,把手從小米的缸裏伸了出來,然後把手裏的罐子擱在地上,之後離得米缸老遠,好像剛才自己什麽壞事都沒做一樣。
瞧那心虛樣,杏兒忍住了笑,故作嚴肅地道:「少奶奶,我就覺得最近幾天米缸裏的米少了很多,原來都是你拿去玩了?」
她聽了連忙搖手,「我沒有玩,我沒有玩!」
「那你方才在做什麽?」杏兒指着她扔在地上的罐子。「少奶奶,食物不可以拿來玩的,以後你肚子餓,少了這些就變不出東西吃喔!」
「我……我……」她一時也解釋不出來,只是可憐兮兮的站在牆角,低頭扭着手指。
「杏兒,好了,我想她懂了。」宣青塵自然知道杏兒是為了南淨雪好,不過他也舍不得看到她如此委屈,即使知道自己不該助長她做壞事的氣焰,仍然免不了出言袒護。
「少爺,你真是太寵少奶奶了。」杏兒似笑非笑地道,不過她自然不會再多言,因為她還挺樂見這種情況的,只是以後少奶奶越來越搗蛋,她可要多煩惱些。
宣青塵搖了搖頭,他可沒有特別寵她,因為對她好幾乎成了本能。于是他走到了她身邊,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問道:「淨雪,你告訴我,那些谷物你拿到哪裏去了?就算是喂了雞鴨也沒有關系,我不會生氣的。」
自然,他心裏也是希望她只是換了個地方藏食物,想着能救多少回來是多少,快接近隆冬了,這糧食可不能少。
她猛地一擡頭,「你不會罵我?」
「我什麽時候罵過你?」他輕笑反問。
說的也是,她頓時覺得這壞人越看越順眼,便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杏兒,三個人來到了房間裏。
「嗯?房間裏有什麽?」杏兒不明白她的用意。
南淨雪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突然彎下身去,從床底下撈了一個罐子出來,上頭還封了泥。
「這個!我拿的谷子都在裏面。」喜孜孜的她像獻寶似的将罐子給了宣青塵,接着擡起頭期盼地望着他,像在等候他的回應。
「這是……」宣青塵心頭微動,拍開泥封,果然一陣酒香由罐中彌漫開來,他深吸了口酒香,二話不說拿了一個杯子,倒出一杯酒水,仰頭喝盡。
「好酒!」這是他第二次喝南淨雪釀的酒,想不到比起第一次,更多了一種質樸的清冽甘甜,入口後卻又像這小村的人情味一樣,火熱氣派,喜愛烈酒的人一定會愛死。只可惜這酒很明顯的不夠時日,要能再放一個月,必定更加香醇想不到,因為他拍開了時日不足的美酒,現在倒成了是他浪費了這些谷子。
「你還記得怎麽釀酒?」他訝異地望着她。
「原來這叫釀酒啊。」南淨雪點點頭,像是又學了一個新辭彙,表情認真得令人發噱。不過她的下一句話,卻令在場兩人眼睛差點沒瞪出來。「反正我就是會做嘛,我還做了一堆呢!」
她揚手要兩人一起蹲下來看,宣青塵與杏兒對視一眼,都把身子放低,視線探到了床底下,赫然看到一整個床底擺得滿滿的都是酒,只是裝酒的容器大小不一,都是南淨雪這陣子四處搜刮的。
「你簡直是……」宣青塵深深地凝視着南淨雪。「太令我意外了!」
在北方過冬,酒可以說比什麽儲糧都好,喝下去暖身暖胃,又兼具美味,甚至還可以拿到鎮上換成金錢,再買更多的糧食回來。他最近正在煩惱準備的食材可能不夠過冬,現在什麽都解決了。
「所以你不會怪我把谷子拿來玩吧?」說到底,南淨雪還是有些心虛的。
「不會,你釀的酒很好,好得我無法形容。」他瞧她做了這般好事,居然還一副慚愧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抱住她。「是你該怪我才對,居然忽略了你的天分這麽久。我一直把你當成脆弱的瓷器般呵護,卻是太小看你了。」
想想他第一次喝她的酒時,是在奇山縣,當時奇山縣的山頂覆滿皚皚白雪,他還承諾會帶她去看雪,想不到之後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故,她被趕出宣府,還喪失了所有和他的記憶,所以他始終沒有兌現承諾。
他真的欠她很多很多,多到這輩子的情,他都覺得還不起。
「淨雪,你知道嗎,其實帶你來這富田村,一方面是要離開京城那複雜的環境,另一方面,是因為富田村可以完成我對你的承諾。」宣青塵鄭重地說道。
「什麽?」南淨雪似懂非懂,偏着頭看他,那嬌俏的模樣令他心頭蠢動。
他吸了口氣,沉住氣道:「根據經驗,再過幾天,你就會收到我給你的驚喜。」
「真的?!」她驚喜之下目如秋波,小女人的妩媚展露無遺,嬌軀也不經意地在他身上磨蹭了幾下。
宣青塵倒抽了口氣,因為就這麽一瞬,他發現自己的情欲居然又被她挑起,下腹一陣火熱。其實也怪不得他,他正值年輕力壯,又久久無法與妻子相好,「火力」旺盛一點也在所難免。只是除此之外,他懷疑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原因,讓他如此沉不住氣。
「該死的振陽草啊……」他低聲咬牙道,恨不得現在就能把南淨雪就地正法。
然而南淨雪可沒察覺他那灸熱的眼神,只是滑溜地由他懷裏退開,接着拔腿就不見了。「我再去把方才的那一罐做好!」
到嘴的肉居然飛了,他扼腕不已,不過眼下的确不是好時機,她是不怕他了,但卻尚未完全接受他,若一下子進展到夫妻的親密,恐怕又會吓跑她。
倒是杏兒未經人事,壓根沒發現什麽異狀,只是也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去幫少奶奶的忙,以前她釀酒,都是我在旁協助的。」
「去吧!」
「啊!還有剛才少爺你說什麽草?是要杏兒去采回來嗎?還是要放到酒裏一起釀?」
「那草你就別管了,放到酒裏是要我死嗎……」
時間過了十日,再兩個月就接近年節了,富田村的山上下了一場雪,由山下看上去是一片雪白,宣青塵神秘兮兮地告訴南淨雪,若無意外,她的驚喜明天早上就會看到了。
南淨雪興奮得睡不着,杏兒哄着勸着才勉強入眠。隔日一起身,宣青塵仍是如往常般一派穩重地坐在餐桌前,要她先把早膳給吃了。
她一心只想着他給的驚喜,所以乖乖地吃完了早膳,以往還會要求粥要加糖,現在都忘了這回事。等她飛快的吃完後,他二話不說替她穿了厚棉襖,戴了熊皮做的手套及帽子,才帶她來到門口。
「你要的驚喜就在門外,打開看看吧。」宣青塵微笑道。
南淨雪不明所以地開了門,待看到外頭的風景,頓時倒抽一口氣,怔在門前好幾息的時間仍無法反應過來。
「好……好漂亮喔……」在她眼前的,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半夜開始下了一陣好大的雪,村子裏都積雪了,原本光禿禿的田野成了一片銀白的世界,大家的屋子都戴着白色的帽子,連大樹都挂上了白色的項鏈,還一閃一閃地發着光呢!
「我曾經答應你會帶你去看雪,所以我才會帶你來到富田村。」他同樣着迷地望着這片風景,以往見到雪內心只有憎惡,因為積雪會擋道,大雪日更無法出門,影響了他做生意的時間。然而身邊換了她,他的心境也改變了,竟覺得這雪景美麗無比,讓人都忘了寒冷。
南淨雪回過神來,急忙沖了出去,結果一個不小心就陷在雪堆裏。
宣青塵追了上去,卻見她在雪堆裏哈哈大笑,興奮得小臉都紅了,她的歡欣感染了他,令他也打心裏高興了起來。
不一會兒,她與杏兒打起雪仗,他則是站在門口看得出神,心中滿是幸福與感動。其實,換個角度想,那怪老道的忘憂丹真起了效用,她果然忘了所有傷心的事,得到了最純粹的快樂。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顆雪球突然啪地一聲打上了他的臉,他頓時感到一陣激寒,大手一拍,臉上還留着一堆冰屑,卻見到那始作俑者笑到腰都彎了,還挑釁地對他做了個鬼臉。
宣青塵眉毛一挑,突然彎身也做了個雪球,沖到院子裏,往南淨雪的方向丢去,想不到隔壁的陳伯剛進來,就被他的雪球給砸個正着,讓他傻眼了一陣子。
「臭小子,我媳婦讓我送衣服給你家淨雪,你居然用雪球扔我!」陳伯可不是好脾氣的人,一受到攻擊,連忙把衣服擱在一旁,做了個雪球扔向宣青塵,結果這次他閃過了,但拎着個籃子剛剛進門的黃大嬸卻中了招。
「呸呸呸!陳老頭你搞什麽鬼!大冷天的朝老娘丢雪球,你活得不耐煩了?!」
黃大嬸不過拿一些腌菜過來,就收到雪球大禮,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把籃子丢在一旁,不甘示弱的抓了把雪球扔了回去。
陳伯雖然有點年紀,動作可是挺矯健的,一個偏身就躲過了黃大嬸的雪球,之後他也不服輸地回擊了一個,只不過這一次卻沒有擊中黃大嬸,而是擊中了來幫忙鏟雪的張虎。
張龍、張虎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一下子被人挑釁了,哪裏有妥協的分,也管不了對面的是村中長輩,馬上兄弟一人捏起一個巨大的雪球。「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上啊!」
于是,劉婆婆的院子成了一場雪球的大混戰,一下子是杏兒打中了陳伯,一下子是黃大嬸連續攻擊宣青塵,又或者南淨雪尖叫大笑,躲避着張氏兄弟的超大雪球。附近的孩童聽到了這裏的玩鬧聲,紛紛跑過來參加雪球大戰,而孩子都來了,大人如何能不來。所以這場雪仗的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幾乎要跟上回搬十張桌子聚餐慶收成時的人數不相上下了。
終于,一幹人等玩得累了,又笑又喘地倒在了雪地上,宣青塵在宣家大院那般規律森嚴的地方長大,哪裏有玩得這麽瘋狂過,他發誓這是他這輩子最失控的一天,卻也是最歡樂的一天,他抛開了所有的壓力及包袱,在這裏圓了一回孩童的夢想。
他不由感謝地看向了坐在雪地裏還有精力抓小貂的南淨雪,這丫頭即使什麽都忘了,即使變得癡癡傻傻,卻能一直替他帶來不同的感動啊!
「諸位,到屋裏來烤烤火取暖吧,反正今日大雪家中無事,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他誠心地出口邀請。
衆人自然是欣然接受,甚至分頭回家拿了食物和桌椅,又回到宣青塵的屋裏聚餐起來。
很快地,氣氛就熱烈起來,衆人談笑着剛剛雪球大戰時的勝敗,宣青塵突然轉頭進了房裏,提了幾個罐子出來。「大家喝喝看,這是淨雪親手釀的酒,已經存了三個月了,應該夠醇。」
宣青塵此話一出,原本嘈雜的廳裏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全懷疑地看向他。
他應該沒說錯吧?南淨雪這樣的小孩心性,會釀酒?就算釀出來了,能喝嗎?
「是我做的,我做的酒喔!」南淨雪不知大家的想法,還自得地昂起了小下巴,驕傲非凡的樣子,讓廳裏的大夥兒有些哭笑不得。
桌上杏兒已經倒了幾杯酒,卻沒有人敢伸手拿。眼看南淨雪原本開心的表情漸漸變得不解,最後臉蛋兒皺了起來,好像要哭了一樣,一向把她當親妹,又欠了宣青塵一個大人情的張龍,頓時一拍胸脯。「我喝!不過是淨雪妹子的酒嘛,青塵都活到現在了……」他豪情萬丈地拿起酒杯,咕嚕地把酒喝了下去,突然間整個人定在當場,久久不能言語。
如何?死了嗎?!衆人都在等着他的反應。
張龍難以置信地看了看空着的杯子,又看了看南淨雪,突然二話不說,又拿起一杯仰頭灌下,接着是第三杯……
「欸,張龍你別顧着喝,究竟味道怎麽樣?」陳伯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張龍頓了一下,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卻是顧左右而言他。「沒關系,你們不喝的話,我喝就好。」說完,又繼續喝了第四杯。
別人可能不夠了解張龍,但身為他雙胞胎弟弟的張虎怎麽可能不知道!廢話不多說,也拿了一杯喝下,果然雙眼圓睜,驚異地望向南淨雪,之後學着哥哥一聲不吭地繼續喝着酒。
陳伯終于坐不住了,硬着頭皮也拿了一杯;之後黃大嬸也試探性地拿了一杯,然後是王家的漢子也拿了一杯……
毫無意外地,這餐桌上又演變成了搶酒大戰,北方人喝酒如喝水,女性也有不俗的酒量,除了孩童之外,衆人有喝到的想喝下一杯,喝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