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貪圖
對方一棍子下來,沈嶺心想自己死定了。
這天醫院急診實習,好死不死遇着了一群故意找事兒的醫鬧。值夜班的就他一個男的,肯定要護着其他護士,自己上前擋。
可到底沒死成,有人給擋在更前面,是程之涯。
他一個過肩摔利索地撂倒了個人,然後撿起那人落下的棍子,對準其他來人:“要鬧,去警局鬧。”
那些人也就是借機向醫院索要點湯藥費,可扯到報警麻煩就大了。
醫院安保也終于趕來,拉着拖着那群人散場。
“謝了。”沈嶺也不多廢話,朝他擺擺手,回頭去安撫那群護士,繼續值班。
等這趟夜班結束,他一走出診室就看到在椅子上打瞌睡也坐得筆直的程之涯。
“你怎麽還在?”
程之涯一個激靈睜開眼,剛醒來口齒還有些模糊:“等你,我怕還有人會來鬧事。”
沈嶺心煩意燥,只想趕緊撇開眼前的程之涯:“鬧事也有安保,用不着你。”
他租借的公寓離醫院很近,一路步行回去,到樓下才發現程之涯還跟在身後。
“你怎麽還不走?”沈嶺催道。
程之涯皺眉,只說:“你臉擦傷了,我幫你處理一下。”
沈嶺執意推辭:“我自己就會,不用了。”
程之涯只看着他一言不發,眼簾低垂,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有點兒可憐。
僵持幾秒,沈嶺嘆了口氣:“上來吧。”
沈嶺本想用杯咖啡打發他走就得了,誰知道程之涯端來一盆溫水,蹲**來給他擦臉,力度很輕很輕,揉得沈嶺心一晃一晃的,一些不合時宜的片段沖進腦海裏。
程之涯眼神坦蕩,關切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沈嶺不覺臉上有點熱,輕咳幾聲。
兩人無言對視,沈嶺難得這麽仔細端詳程之涯,一下看愣了。
沈嶺自己也是個美人,也見過不少美人,初見時真沒覺得程之涯有多好看,反而覺得這人不過是喜歡端着的冷面王,總想逗一逗看他露出端倪。
可此刻就着昏黃的燈光,程之涯淡然的眉目間居然生出別致的溫柔,倒映着沈嶺模樣的黑瞳如無底黑洞,任誰都要被拖進去。
程之涯一直都這樣看他,而他現在才想起要看看回視
在擋住暴徒的那棍子的一刻,程之涯出手護住了他。
瞬間而生的安全感、心動如此強烈,這是他從未有過。
也就是那刻,他突然有點兒理解,蘇塘為什麽會對程之涯着迷。
漂泊久了,抓住根浮木有個憑靠也好,特別是那根浮木專屬于你。
“你應該知道,這段時間我在刻意疏遠你。”沈嶺單刀直入。
程之涯動作頓住,嗯了聲。
“那你為什麽還要找來?”
“一定要回答什麽原因嗎?”程之涯擡頭望他,眼睛猶如深潭映出繁星點點,“我就是……”
“就是什麽?”
程之涯低頭沉默許久,方說:“想見你。”
聲音是那麽輕,幾乎就要被窗外傳來的車輛鳴笛聲蓋過。
說罷,他便端起水盆快步走去洗手間,沒留給沈嶺任何反應時間。
沈嶺詫異地看向他逃走的方向,摸了摸自己心房所在的位置,那裏在不受控地顫抖。
這話也不是沒人對他說過,只是程之涯這樣鄭重又含情脈脈地說出來,眼前瞬間就有了畫面。
就像是看着他把一個人的一顆心雙手奉上。
他想接過。
……
“我後悔了,別說。”
趁程之涯離開,沈嶺抓住蘇塘的手,語氣是少有的認真。
今天見面,本是蘇塘決定說出真相,好讓程之涯明明白白地做決定。
此前他有無數次機會向程之涯坦承所有,可到底遲疑了。畢竟,坦誠相對的代價可能是切斷跟程之涯的所有可能性,也可能是目睹程之涯被騙也肯原諒沈嶺這種狗血戲碼,反正最後心傷的肯定都是他。
愛情裏誰沒點見不得人的私心。
如今艱難地做出這個決定,等同于把自己置于懸崖邊上。
現在不說,以後怕是更沒這個勇氣說了。
對沈嶺此刻的善變,他并不意外。方才吃飯時,蘇塘就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相處氛圍變了,不再是程之涯一味付出和沈嶺熟稔卻沒放感情的撩撥。怎麽說呢,感覺又依稀看到了從前跟他熱戀時的沈嶺,多了點以假亂真的所謂真心。
“你喜歡他?”
“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反正我現在不想撒手。”
“如果我說不呢?”
沈嶺得意地挑一下眉毛,“那你盡管試試,看他是相信你還是我?”
餘光瞄到程之涯遠遠地走回來,沈嶺如驚弓之鳥般放開了手。
蘇塘全程不語,那顆心随着沈嶺上揚的嘴角逐漸沉到深海之中。
沈嶺稍微地……認真了。
他的确是個在感情中很不講道德的人,以前可以為了氣舊情人而搶走情敵,現在也可以因為貪戀一時溫存而想留住曾經的情敵。
最不公平的是,他這種人又能無往而不勝。
恰恰地,感情這玩意兒最不需要公平。
最終誰也沒開口。
讓蘇塘放棄說出來的,倒不是沈嶺心血來潮的祈求,而是程之涯看向沈嶺時眼裏自然流露的幸福笑意。
他開心就好,只要沈嶺願意一直騙下去,其實也不賴。
*
蘇塘最近接手一個關于美院歷史的選題,到校內采訪師生,意外碰上多日不見的程之涯。
得知蘇塘選題進展不順,程之涯問蘇塘為什麽不找他了解情況。
父親程勉美院畢業後留校任教,程之涯一度跟着住在校內,自幼身邊便是一群老教授們,耳濡目染,自然熟知校園歷史,甚至能為蘇塘提供更好的采訪對象。
蘇塘客客氣氣的:“怕你忙就沒打擾了。”
程之涯不喜歡這種刻意的客套,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不打擾,你可以問我。”他說。
好的采訪對象到手,蘇塘也沒再推辭。兩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來聊天。
蘇塘問題多多,一采訪便忘了時間,拖到深夜。
幾次見程之涯忍着哈欠忍到眼紅紅的,蘇塘問他是不是很困,要不要改天。程之涯都說繼續。
蘇塘翻閱一份存疑的校史資料,想給程之涯過目。一擡頭,對方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還說不困,信了你的邪。蘇塘腹诽。
他合上筆記本電腦,注意到程之涯右手中指劃了個新口子,估計是經常用小刀削鉛筆弄的。他跑去隔壁24小時便利店買來創可貼,輕手輕腳地換上新的,順道對程之涯骨節分明的右手端詳一番,心想,這創可貼貼得還挺像結婚戒指的。
他自嘲地笑笑,把手小心放回到原處。
程之涯的五官線條流暢如山水,從頭、鼻子、嘴巴到下颌線,自成一幅随意又張弛有度的潑墨山水畫,此刻都靜靜地擺在蘇塘眼前。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指尖微微顫抖地沿着他的五官外圍描摹,卻被桌上手機的振動截在半路,蜻蜓點水般落在程之涯的嘴唇上。
睡夢中的程之涯眉頭緊鎖,半睜開了眼,對上蘇塘怔忪的神情。
可憐的手指還點在程之涯的嘴唇上,進退維谷。
蘇塘心髒緊張得快炸開,沒想程之涯自言自語道:“沈嶺,是你啊。”
怔忪片刻,蘇塘鬼使神差地應道:“嗯,我在呢。”
程之涯臉上浮出滿意的笑,撅着嘴唇親了親蘇塘的指尖,才繼續閉眼睡去。
蘇塘魔怔了,久久地盯着指尖,上面還留有程之涯嘴唇微濕的餘溫。
然後,慢慢親上,悄然地完成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吻。
電話又一次震動将他扯回現實,蘇塘連忙走到遠處接通,是沈嶺。
“之涯呢?”
“他睡着了,”蘇塘回答,又很做賊心虛地補了句,“我剛在采訪他,在美院正門的咖啡店。”
“好,我馬上過來。”沈嶺挂了電話。
蘇塘狠狠捏了一把臉,強迫自己清醒點。
別像只沒品的狐貍,總觊觎別人家的雞。
他沒留到最後,陪程之涯坐了會兒,遠遠瞧見趕來的沈嶺,便出門走了。
經過快倆月不停歇的走訪,積累近二十萬字的采訪稿,蘇塘熬出一篇像模像樣的群像報道,負責他的編輯還将其定為當期雜志的封面報道。
實習快結束前,蘇塘總算留下點像樣的成果。主編評稿時也誇他寫得不錯,繼續努力。
責編跟他關系很不錯,本想趁他實習結束前請他吃頓飯慶祝一下,奈何臨時有事只能改天再約。吃不了別人請客的,蘇塘倒想請一下客,于是搭公交到美院。
方到畫室門口,他便趕上了一場隐隐有火藥味兒的争吵。
“今天聚會我陪你去。”
“這次來的全是醫學院的同學和老師,你去不方便。”
“你可以介紹我是你哥或者朋友,你讓我陪你一起去。”
“你就不能不去嗎?你這是怎麽了,最近變得很粘人,說實話,我很困擾。”
程之涯忽然靜下來,再開口時聲線有些顫抖:“你是不是喜歡別人了?”
“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不僅聽到了,也看到了。”
“不是真的,你相信我可以嗎?”
又是一陣沉默,彼此僵持着。
沈嶺走近從背後抱住程之涯,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一聲聲地喊他“之涯”。
程之涯繃直着的身體突然放棄般地軟下來,緊閉的唇艱難地蹦出幾個字:“好,我信你。”
沈嶺替他梳着額前碎發,在側耳印上柔情蜜意的一吻。
“乖。”他如是說。
還真像條狗呢。
蘇塘靠在門外,苦笑。
作者有話說:
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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