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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身體的主人叫蕭瀾。今年十八歲,父親早亡,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

蕭瀾的媽媽在三個月前被檢查出了腫瘤,十八歲的少年為了給母親湊醫藥費放棄學業,然後在一次去打短工的路上被星探看中,成功成了娛樂圈裏頭一個三十八線都算不上的小明星。

蕭瀾容貌與這個年紀的蕭琰有七分相似,按說當年十八歲的蕭琰能叫誤入他山中隐居之地的大将軍方羲脫口而贊“玄遠冷隽,此世外人也”,蕭瀾也應該不會太差才對,畢竟娛樂圈尤其看臉。

但事實是蕭瀾已經淪落到跑龍套的機會都不常有了,為了維持母親的醫藥費,他每天要做五份工作,累得一沾床就能睡着。

這其中自然是有小人作祟。

蕭瀾一個沒怎麽經過事的小孩兒對一些陰私手段怎麽弄得明白?就算因為家庭,多了些防備心,也只是勉強讓經紀人沒能成功把他送到投資商床上。

蕭瀾也覺得大概是自己的“不識趣”,讓公司放棄了,老老實實跑龍套做兼職,給媽媽攢醫藥費,不求演戲出名。

蕭琰以他的視角浏覽這些事,卻很清楚不僅僅是經紀人的原因。

蕭瀾不明白自己的價值,他這張臉,就算不化妝,也足以掠奪走觀衆的目光。哪怕不真正花資源培養,讓他去一些三流綜藝裏當花瓶,也能給公司掙錢。

而之所以會被放置到得去跑龍套,主要原因還得歸功于和他同期簽約的一個人,費函。

蕭琰對娛樂圈和明星一知半解,但若論看人,十個蕭瀾也未必能及得上他。

有的人擺溫和笑臉,作友善模樣,未必是真想同你好,費函就是如此。他在公司和蕭瀾之間挑撥是非,在同期藝人中拉幫結派,催長其他人因為臉而對蕭瀾起的嫉妒,再慫恿他們奪走蕭瀾為數不多的機會。

這些手段不是蕭瀾記憶中的東西,是蕭琰猜出來的,或許有出入,但應該差之不遠。

像這樣兩面三刀、口蜜腹劍的人,蕭琰見過太多。對于他來說,這些人大多時候甚至比食古不化、有德無能的人更好用。

無論是做刀還是用來殺雞儆猴,總有其本身價值。

而蕭琰現在成了蕭瀾,夢境還沒有結束,他思忖着該如何把費函“物盡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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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琰并不暴戾,但他既然用了蕭瀾的身體,收拾費函雖然不能作為交換,但也可略做報答。

把這件事放在一邊,土古人千年前包子太傅略略睜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高樓大廈、飛馳的汽車和民衆三三兩兩逛街的畫面。

良久,當記憶播放到盡頭,漂浮在蕭瀾記憶海洋的魂魄帶着難以言說的情緒,嘆息一樣說:“盛世太平……”

弄清楚狀況後,他想起剛剛那個被自己西脅迫卻反過來安慰他的年輕人,真正進入沉睡前想道,下次應當對他致歉。

但再次醒來,他沒有等到那個年輕人,而是等來了一個電話。

蕭瀾用的是老式按鍵機,他摸索着按鍵,依據記憶接通了電話。

“蕭瀾啊,你家欠我們的錢什麽時候還?不是叔不通融,你也知道當年你爸走了,是叔幫着你們娘倆操辦喪事,裏裏外外都搭了手,讓你爸走得安安心心。你家要擺攤做生意叔也爽快借錢,但你媽這病實在——你也知道,這年頭哪家錢是大風刮來的?”

“曬幹的大米一斤也就一塊錢,辛辛苦苦忙活一整年,不定能存下所少。你哥這不是又得上大學了嗎,學費我勉勉強強湊齊了,原來還想給他買個琴,就是你以前彈的那個,可太貴了,他心疼我,硬是說沒有興趣,不想學。我這做爹的心裏能不心疼?”

電話裏的人還在說,蕭琰并沒有費多少力氣就從記憶裏翻出了這個人。

他一哂,對電話那裏還在念叨的“你也得體諒體諒叔”不置可否。

這個人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但也每一句都有隐瞞。

楊母出身書香世家,娘家因為動蕩落魄,後來嫁給了在下鄉的時候對她很關照的蕭父。華國農村制度改革後,按人頭可分到土地使用權。但蕭父不忍心溫柔美麗的妻子跟自己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把地給親戚種,趁着改革的浪潮,帶着妻子和年幼的兒子進城打工去了。

他也确實有天分有魄力,從給人打工,到做小攤販,再到盤下了個店面,美好的未來觸手可及。

但這時候,蕭父病倒了。

來勢洶洶的病魔先是耗空了這個家庭的存款,然後一步一步的、拖垮了它。蕭父的病最終仍舊撒手而去。家裏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只除了因為他念着妻子兒子一力阻止留下的鋼琴。

這鋼琴還是楊母當年說起媽媽小時候曾經教她彈過,希望将來要是有錢了,想送兒子去學後,蕭父什麽也沒說,但咬牙起早貪黑,終于攢夠了錢,拉回了一架鋼琴。

童年的記憶對于蕭瀾來說是不願意回憶的慘痛傷口,楊母也不會跟一個小孩子說太多東西。因此他一心以為這個張叔是個熱心腸好人,幫了他們母子,沒注意到那十多畝從親戚那兒轉到“張叔”手裏種的地。

楊母這十多年再難都沒回過村子,就是因為這件事引起的親戚不待見。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捏着為難語氣說話:“小瀾,你看。弟妹病了,我也做不出逼你還錢的事兒,尋思來尋思去,你能不能把你那琴送你哥?”

繞來繞去終于露出了目的,蕭琰車禍後遺症來了,頭有些暈,還有點犯惡心,但很有耐心,“你可以問媽。”

“一個琴你也能做主嘛。”

“做不了。”

那頭聲音一噎。

讪笑着說:“你媽現在正病着,哪能用這事兒去打擾她?”

蕭琰沒有回答這問題,轉而道:“我打算把房子賣掉湊手術費。”

這下“張叔”是徹底把鋼琴的事兒抛到腦後了,急切地追問:“這麽大的事兒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怎麽想起一出是一出?”

“叔跟你說現在賣,你又不清楚市場,百分百虧。要不——叔幫你打聽打聽?好歹有熟人,不會遭人蒙騙”

蕭琰哂笑一聲,應付了幾句,挂了電話。

轉頭按照記憶裏的號碼,給楊母打了電話。編了個接到了工作,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的理由,以免楊母發現“兒子”瞎了,被刺激到,又提了提“張叔”的電話。

楊母沉默幾秒,再開口聲音裏壓抑着明顯的怒意。

“有些事你那時候還小,不知道。十五年前他張樹被趕出家門,是你爸借給他一千塊錢做路費,好進城找活兒幹,後來從來沒提要他還。你爸的喪事他是搭了把手,可我把家裏的地給他種了,沒說一分錢。”

“這回媽原先想做生意,是找他借了兩萬塊錢,可家裏老房子說好了抵給他,算一萬,剩下的一萬老房子周圍了那幾顆七十年桂花樹來抵押。”

“咋們家不欠他什麽!”

楊女士急促地喘息,蕭琰開口,帶着安撫人的語氣:“我沒有被糊弄,不要生氣。”

“那就好。”楊女士語氣疲憊,“這些事我原本想着你還小,沒多說,但早知道還不如早點告訴你。以後他跟你說什麽聽着就是,別應下。”

蕭琰:“嗯。”

楊女士:“在外、在外要小心謹慎,媽不求你出人頭地。”

殷殷叮囑,一片慈母心腸。

蕭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自小身體不大好,又為了避開朝堂争鬥長居山中,與都城相距遙遠。可每一年,哪怕道路迢迢,風雪相加,顧夫人也總會來看他,陪他度過元日。後來都城被叛軍攻破,父兄橫死,顧夫人拔劍自刎前還要叫忠仆僞裝趁亂混出城去,告訴她的小兒子,讓他不要回來。

閉了閉眼,蕭琰壓低了聲音,讓冷漠的聲線帶上溫柔的錯覺,“好,我知道了。”

這通電話剛結束,又一個電話接進來。

“蕭瀾你哪兒去了!”

“算了,本來說好給你的那個角色沒了,你自己待着吧!”

電話只剩下嘟嘟聲。

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的齊漠适時進來。

他手裏重新提了保溫桶。

“雞絲粥,剛剛熬好的,你這兩天只能先吃點清淡的。”

在床上架好小桌子,又把粥舀出來盛到碗裏,布置好筷子。粥齊漠是按蕭琰上輩子的口味買的,食園主廚操刀,用小火砂鍋慢煮,一出爐就送了過來。

蕭琰微愣,過去幾十年,還從來沒有人在他面前這樣“自來熟”。

回過神來後,他說:“如果可以,我想見見那位受我牽連的先生。”

齊漠一僵,他去哪裏再變個自己來?

其實齊總心裏也清楚,找個人來把阿琰糊弄過去不難,可他就是不願意。

憑什麽讓別人來阿琰這裏領他的情?

做夢!

他只好繼續含糊道:“已經走了,不過他真沒什麽事,你不要覺得內疚。”

蕭琰無神的雙目注視着齊漠,在心裏勾畫出了這個年輕人的些許剪影。

年輕、意氣、驕傲、正直。

不得不說,蕭太傅一生看走的眼,大概都在齊漠身上了。

蕭琰:“請幫我轉告,失禮無狀,還請見諒。”

“我回頭就說,你別放在心上。”齊漠,又在嘴裏轉了又轉,終于把打了腹稿老久的話倒出來,“蕭先生受我連累出了車禍,我冒昧讓人查了你的家庭情況……”

他遲疑了一下,繼續說:“了解到伯母需要手術,也知道你是娛樂圈的人。我在娛樂圈也有些産業,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簽到我們公司。”

齊漠用誠懇的語氣說:“我們公司別的不敢說,但絕對不走圈子裏潛規則那一套。”

雖然扯謊真的讓人很心虛,但人情這東西,無論是被欠的還是還是欠人的,總能拉近關系。

你看,要是他們沒關系,他和阿琰說想跟你做朋友,十足十像大尾巴狼,而他現在“欠了”阿琰,用補償的名頭接近,就成了勇于承擔錯誤、思想積極健康的好青年。

偉人曾經說過,如果專注于一件事一輩子,一定能取得成就,比如豬要是專注于提高智商,那麽豬八成也能成精。齊漠上個周目三十九年的人生還算不上一輩子,但自從喜歡上一個人,他就再沒有把目光挪開過。

齊漠跟蕭琰的初遇不大美好,在一次宴會上。

那時候他因為家世和衆人的追捧,心高氣傲不可一世。明明在看到沙發上的人的時候心髒跳了跳,還是狂妄傲慢的忽略了過去。

擡了擡眼皮,用下巴指了指坐在沙發上的俊美青年,态度輕佻對王恒道:“新找的樂子?”

後來弄清楚心意,但沒再映入過蕭琰眼睛。

那時候他懷着暗戀的酸楚,心裏還有些憤憤不平,我第一次見時是不對,可我想要改,想要道歉,也是真的想要至少能和你做朋友,為什麽你不願意給我一點點接近的機會?

後來越來越了解阿琰,他才明白,他愛着的這個人,和世界始終隔着一層。

齊漠這個人,在蕭琰的眼裏,大概只是個年少氣盛的二世祖,就算後來有改變,但阿琰又為什麽一定要了解呢?就像從路邊路過,為什麽要知道一朵野花如何盛開?就算開得再好看、再香,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齊漠這輩子不想當路邊的野花,他想當向日葵。有很大的花盤和燦爛的顏色,能一眼吸引走那個人的目光。還能夠跟着他的太陽轉,他不信這樣太陽還能看不見他。

蕭琰給了考慮幾天的答案,齊漠揣着心虛和滿手汗出了病房。

平心而論,前十九年二十年隐居,後幾年一邊當大佬一邊隐居,蕭琰自忖雖然死的時候才“不惑”,但他一生經歷頗多,心理年齡怎麽也該有“知天命”了。

而娛樂圈雖然輝煌絢麗,卻頗不符合他的心境。但在他左手邊匣子的舊錢包裏,根據記憶一共只有十一塊五。

蕭太傅在腦海裏換算了一下十一塊五是多少,然後有點兒呆住了。

他一輩子,都沒有這樣拮據過。

死前才告訴所有人不要想他,他嫌聒噪,太傅現在就自打了臉,開始想念起來過去幫他打理産業的家臣,和總被他逼得頭禿的戶部尚書。

大概出來混,總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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