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齊漠難得沒有找存在感,他怔怔地看着電影裏的人。

上輩子的蕭琰和蘇維傷很像,一樣驚采絕豔,一樣轉瞬即逝,盛大如一場幻夢,帶着朝露和昙花剎那凋零。

就像電影中蘇維傷的臺詞那樣:

“我覺得塵世太小,世人太蠢。傻丫頭,你相不相信,我其實是來自天上。總有一天,我會乘着飓風、變成飛鳥,回到天空之上屬于我的國度。”

齊漠一直相信,在天上,在阿琰的心裏,有一個只屬于他自己的國度,他是國度中唯一的神靈。

但齊漠想要斬斷天梯,把神靈困在人間。

電影中的葉桃夭被蘇維傷拉着逃課,拉着在草地上跌跌撞撞地奔跑。沒有互相攀比的同學,沒有字字句句夾槍帶棒的親戚,只有高曠的蒼穹,廣袤的原野,和那個狡黠又燦爛的人。

他給她制作巴珠,手忙腳亂幫她梳起長長的頭發,垂下美麗的珠串。她教他彈吉他,在雪山之下,她并不優美的舞姿中撥動琴弦伴奏。

她帶着城市的繁華喧嚣和看不到未來的壓抑灰暗,在這片蒼寒的高原被一個愛笑的少年俘獲。那年葉桃夭十八歲,剛剛成年,卻已經想要永遠留在青藏高原。

但大概過于純粹的燦爛和美麗都難以長久,蘇維傷被病魔纏上,眉眼日漸憔悴。

電影将要走到盡頭,病床上,蘇維傷俊美依舊卻蒼白虛弱,他眼睛依舊很亮,沒有籠上死亡的陰霾,笑容肆意張揚,如同六月的陽光,“乖乖呆在病床上一點也不像我會做的事,喂,傻丫頭,要不要再跟我一起瘋狂一次?”

桃夭哽咽着說:“瘋狂什麽?瘋狂着快點去死嗎?你好好躺着不好嗎,等好了要我陪你幹什麽都行。”

蘇維傷支着下颌,眉眼間褪去桀骜肆意,是像月光一樣寧靜的溫柔:“傻丫頭,不要怕,‘死如出獄,死如再生’,你不是以前還嚷嚷着輪回嗎?我不是消失了,而是換了張臉重新來到你身邊。”

葉桃夭失聲痛哭,“那不是你,誰都不是你。”

蘇維傷擡起滿是針孔的手,擦幹她的眼淚:“傻丫頭,去為我摘一朵格桑花吧。”

他注視着女孩出去,過去與現在交織,唯有他的目光缱绻溫柔,蒼老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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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蘇維傷的獨白輕輕響起:

“傻丫頭,我這樣小氣的人,怎麽會真的舍得讓別人代替自己。”

“十八年有多長呢?它長得需要經歷6570個白天與黑夜,長得需要看18次春去秋來,長得不知道喝了多少碗藥,傻丫頭,我這一輩子大約注定永遠年輕,我不能陪你走過剩下的人生,卻希望你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甚至彌留之際回憶起我,也永遠覺得我最好,比別人都好,遇上我是一件美麗的事。”

“在将來你會遇上一個人,他會和你一起逛街,一起做飯,一起組成家庭,一起養育寶寶,但他至少不能在十八歲的夏天給你彈吉他,不能帶你逃課,因為你只有一個十八歲,哪怕以後的人生都是他,你的十八歲裏也只有我。我是不是很壞,明明要先離開你,卻要你記住我,記住我只有一個,以後哪怕有其他人,那也不是我。”

雪域日光依舊,燦爛的格桑花花開綿延。

已經長成女人的葉桃夭長跪佛前,僧侶虔誠的經聲響徹長天。

她叩首三次,采一束格桑花,放在那個人墓前。

這是第一次,葉桃夭想起他,沒有再泣不成聲。

她說:“這是我第一次來看起,也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我遇見了一個人,他沒有你好看,沒有你燦爛,沒有你輝煌如同火光。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蘇維傷,我也再不敢遇到另一個蘇維傷。”

“再見,我記憶中永不老去的少年。”

鏡頭拉長,天空高曠,于雪山雲海格桑花間,有人輕輕低語。

“你有沒有遇到這樣一個人,他像火光,須臾就能燒盡你的一生。他像飛鳥,每一次停歇都是為了振翅遠去。他像幻夢,盛大之後留給你一生冷寂。”

“他只出現一瞬,卻貪婪地要人用一生來懷念。”

“他于十八歲那年抽身而去,從此永遠年輕,永不老去。留你在時光中,踽踽獨行。”

“我遇見了,所以這一生再忘不了他。”

片尾曲緩緩響起。

電影院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良久,雷鳴般的掌聲在影院內響起。

主創致謝後,蕭琰跟劉導說了一聲就先走了,他變戲法一樣拿出兩頂帽子,扣在自己和齊漠頭上,順手抹去齊漠眼角亮晶晶的東西,自然到如同不明白那是什麽。只是從背包拿出照相機問:“我能不能邀請齊總成為我的模特?”

齊漠掩去傷心,故作沉思,“看你給多少工資。”

“比如?”

“比如一張照片親一下。”

蕭琰彎了眼睛,“好。晚上回去結清。”

齊漠咳了兩聲,小聲嘀咕:“就算你想親,我也不想別人看見。”

兩個人背着包,在微博上都為電影炸開了鍋的時候,悠悠閑閑地在這海邊小鎮逛起來。

留下了一組又一組照片。

路過花店的時候,藍眼睛的老板用法語問:“兩位是戀人嗎?你們可真相配!”

齊漠抿唇笑了,沒有回答,用法語說:“請為我包一束滿天星,送到XXX酒店。”

老板詫異:“只要滿天星?”

齊漠肯定:“只要滿天星,白色滿天星。”

生于浪漫之國的老板突然明白,看了這個年輕人身邊的俊美男人,眨眨眼:“你真愛他,祝願你們。”

白色滿天星的花語是:我愛你,勝過愛愛情,勝過愛自己。

“謝謝。”

蕭琰聽不懂法語,含笑在旁邊當壁花。

中午在西餐廳進餐的時候,蕭琰說了一聲去洗手間,重新回到了那家花店。

他用手機上的翻譯軟件和藍眼睛的老板完成了交易,才回了餐廳。

老板含着促狹又真心祝福的笑意,看着這個俊美的年輕人,“願愛神與你們同在。”

下午繼續閑逛的時候遇到了粉絲,齊漠不是遠遠站着,就是主動提出幫他們拍照。

他這樣親和,小粉絲們也敢開一點玩笑:“齊總,請您一定要照顧照顧我們琰琰呀。”

齊漠風度優雅,笑道:“好,別忘了我也是粉絲。”

戀戀不舍告別偶像,三個小粉絲轉頭就把照片P了自己放到了網上。

@琰哥女朋友1225:在金熊電影節遇到了琰哥,琰哥本人真的好帥好帥,雖然話不多,但是對粉絲真的溫柔。啊啊啊啊啊,怎麽辦,老夫的少女心啊,這叫我以後還怎麽找男朋友!而且還遇到了齊總,齊總跟琰哥關系是真的好,這個照片就是齊總幫忙拍的。[照片][照片]

這條微博發布的半個小時之內,原本只有五十多個親友和僵屍粉關注的博主粉絲用坐火箭的速度邁過一千大關,而且還在實時上漲。

無數“鹽分”在底下留言,一半要博主“交出坐标不殺”,另一半在對博主就在F國還遇到蕭琰羨慕嫉妒恨,磨刀霍霍想要宰博主,還有一小撮CP粉興奮得尖叫。

下午挑了一個商業片進去看,兩個人買了爆米花可樂,沒有手拉手,也沒有任何親密的舉動,卻像情侶一樣,自然而然買相鄰座位的票,吃同一桶爆米花,看同一場電影。

在無數記者滿鎮子找蕭琰的時候,在電影院裏度過了大半下午。

看完電影,齊漠心裏舍不得,卻還是催着蕭琰回酒店。

他不願意別人察覺到他和蕭琰的關系,在蕭琰事業還很不穩的時候。

吃過晚飯,蕭琰收到花店送來的花,打開了房門。

如同心有靈犀,隔壁的房門也正好打開,兩個人都抱着花。

蕭琰把房門開大:“我可以邀請你進來坐嗎?”

齊漠壓住眼底高興蘊成的星光:“當然。”

沒有多餘的話,他們自然而然交換了花。

齊漠指尖輕輕撥弄芍藥繁複美麗的花瓣,咳了一聲,他俊美桀骜的臉上面色不變,耳根卻微微發紅:“阿琰為什麽送給我芍藥?”

蕭琰低頭,将唇印在他的眉心,聲音很低:“因為情有所鐘。”

齊總、齊總覺得自己有點兒呼吸不過來。

明明阿琰以前沉靜如同性冷淡,為什麽自從告白後這麽撩!

但雖然很激動興奮,齊總卻沒忘自己的來意。

“五十七。”

“嗯?”

“一張照片親一下,阿琰你得親我五十七下。”

蕭太傅、蕭太傅耳朵也有點兒發紅了。

齊漠又補了一句:“我這個模特十分物超所值,不能打折。”

蕭琰偏了偏頭,讓耳發遮住紅通通的耳朵:“不能打折,能分期付款嗎?”

齊總很正經:“當然可以,但你不能只親額頭。咳,至于該親哪裏,阿琰你自己體會。”

齊總覺得自己心上人哪裏都好,就是親人喜歡親額頭。

這當然不是不好,每次被吻額頭,他都能感覺到自己被珍惜,被愛着。但不知道為什麽,又總有一種阿琰把他當小孩子的感覺。

雖然現在還沒能有進一步的身體接觸,但齊總急切地想擺脫這種可怕的錯覺。

蕭琰再次低下頭,把唇印在齊漠唇上,他停留了很久,并不舔,也不伸出舌頭,只是輕輕蹭蹭。

又笨拙又珍惜。

不帶一點情/欲,是滿溢的溫柔。

齊漠也不伸出舌頭,他像一個才學會接吻的毛頭小子,什麽都不會,只能跟着本能,小心地蹭蹭。

男人的愛總和欲密不可分,齊漠在過去荒唐的那些年裏也曾接觸過各色情/欲,肉體交纏的瞬間,總有人腦抽以為那就是至死不渝。

曾經的齊漠輕視愛情,也認為愛情就是愛欲。

但他們怎麽會相等呢?

真正愛一個人才會明白,愛情是一種朝聖,讓你放下自尊,願意長跪叩首,求一個天長地久。

蕭琰對他沒有愛欲,但有沒有說出口的溫柔和珍惜。

很久很久,蕭琰的唇才離開,放了頂着嚴肅表情和通紅耳朵的齊總回去。

他找了個瓶子将滿天星養起來,點了點這白色的花。

齊漠與他在一起時還有一點小心翼翼,但沒關系,蕭琰想,他可以慢慢讓齊漠知道,他喜歡他,絕非一時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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