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chapter30
空氣裏隐約有一股灰莉的芬芳,清清淺淺,清醒時沒能聞出,閉着眼睛意識混沌,不知怎麽就幽幽飄進了她的鼻端。
似有若無的香氣在寧夏體-內流竄,腦海中緩緩打開了一扇陳舊的門扉,門裏是十五歲之前的家,普通的三室一廳,到處都布置得溫馨惬意。
寧夏手摸客廳雪白的牆壁,貪戀的目光一點點向四周延伸。一切都仿佛是原來的樣子,未經變故,風雨不改。
溫柔熟悉的女聲從陽臺傳來,“小夏,快過來。”
她心尖猛地一顫,腳步都發飄。
循着聲源靠近,陽光下那個手捧盆栽的女人笑容明麗,又喚了一聲:“小夏,媽媽叫你過來。”
我在,媽媽我在呀……
寧夏怔怔看着她,想要上前,可身後卻響起一道女孩的聲音,她從卧室裏出來,嗔怪:“媽,我寫作業呢。”
女孩高高紮着馬尾,一身棉質睡裙,臉龐青澀。她從寧夏身旁漠然走過,仿佛寧夏根本就不存在。
事實上,她的确不存在。寧夏頭腦很清楚,她明白,她是在自己的夢裏。
這樣的夢經常會做。
有時會夢見四五歲的自己在上幼兒園,小朋友們都走了,只有她一個人樂此不疲地不停玩滑梯,母親姜琬就在旁邊陪着她,也不催促,只是微笑叮囑,小心點,別摔着。
有時又會夢見回到了九歲那年隆冬,天空飄着鵝毛大雪,她和鄰居家小孩在冰天雪地裏打雪仗,被個搗蛋鬼往脖子裏塞了好大一捧積雪,凍得她整個後背都僵掉。她追着那家夥滿胡同跑,憤恨的叫聲響遍四鄰,姜琬聽見,急忙跑出來揪她回家。她不依,還要繼續找那小孩算賬,蔣琬往手上哈氣,從她衣領裏伸進去把正在融化的雪塊取出來,“不許廢話,回家換衣服。”
許多許多的夢已經記不清,唯一牢記在心裏的是夢中人的模樣,她不會随歲月更疊而發生改變,她還是那麽熱愛生活,那麽愛她,那麽愛這個小小的三口之家。
“小夏你看,這是灰莉,也叫非洲茉莉,冬夏都開花,是不是很好看?放在你屋裏的窗臺上怎麽樣?”她笑得很美,人比花嬌。
嗯,好看。
寧夏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不好看,我喜歡紫色的花,像紫羅蘭、薰衣草、紫丁香那樣的,這種白花太素淨了,和我性格不配。”
她失笑:“你是什麽性格?”
“張揚,奔放,豪氣萬丈。”
她遺憾:“那紫色和你也不合适。”
“可紫色神秘啊,我的夢想就是成為鼎鼎大名的神秘人物!”
“既然鼎鼎大名,又怎麽會神秘?”
“哎呀媽媽你不懂,就是因為神秘才鼎鼎大名嘛。”
被她繞糊塗了,“好好好,明天去花市給你買盆紫丁香。”将灰莉放下,她思緒飄遠,嗓音略低,“要那麽大名氣做什麽,好好過日子不好麽。”
嗯,當然好。
寧夏含着淚默默點頭。
“媽,又在想老爸了?”從身後摟着她,“我也想他,他答應帶西班牙火腿回來的,等他大半年,非但火腿沒見着,人也從西班牙飛去意大利了。不行,回頭我一定要告訴他,伊比利亞火腿吃不着沒關系,龐馬火腿一定要給我郵遞回來!”
她拍拍環在腰間的手,笑道:“小饞貓。”
***
裹着風塵回到家,意外看見陽臺的方向有光,葉昭覺笑一聲,原以為是寧夏走之前忘了關燈,沿着過道一轉彎才發現,靠椅上坐着一個人。
“小夏?”
無人應答。
走過去,離靠椅越來越近,發現她頭向左歪,微微仰着面,似是睡着了。
定在靠椅左側,他垂眸凝視。小臉瑩白粉嫩,鼻子和嘴唇都生得小巧精致,那雙曾令他尴尬困擾的眼睛此刻緊緊閉着,秀麗的眉宇間又一次擰了個小疙瘩。
她熟睡時都是這麽心事重重?
抱着一張水貂絨毛毯從樓上下來,俯身幫她蓋上,微擡眸,她的臉近在咫尺,烏黑的睫羽輕顫,有淚水從眼角滑落。
怎麽又哭了……
他略微頭痛,睡夢中的人該……怎麽哄?
幹脆将她抱起,行至客廳,動作輕柔地把她放倒在沙發。
瞥見她眼角的淚,指腹掠過,将之抹去,滑膩細軟的觸感在指尖久久未退。
替她重新蓋好毛毯,他去廚房煮了一壺咖啡,然後,坐到對面打開筆電,查看助理陳書發來的郵件。
一室靜好。
寧夏迷迷糊糊醒來時,聞到了馥郁的咖啡香氣,眼睛睜開,尚且有些遲鈍,不知身在何處。
以為是在自己床上,慵懶地向右邊一滾,啪——
掉了下去。
這下,徹底醒了。
毛毯随她一同滾落,皺巴巴地搭在腰腹以下。幸好地板上鋪了柔軟的地毯,她忽然摔下來倒不覺得痛,只是有點受驚。
雙手撐在身後,她仰頭看着石膏板吊頂,呃,那盞吊燈不是他們家的……
“醒了。”
聲音從她右手邊傳來。
寧夏扭-動脖子,看見葉昭覺手指敲擊鍵盤,似是發送了什麽出去。
她微訝:“你怎麽在這裏?”
擡眸,視線從屏幕上越過,“這裏——”意味深長地停頓一秒,嘴角隐有笑意,“好像是我家。”
“……”寧夏懊惱得無言以對。
她從地毯上爬起來,撿起毛毯抱在懷裏,尴尬低語:“不是說出門五天麽,怎麽提前回來了?”
“生意談完了,自然就回來了。”他合上筆電,沒了屏幕遮擋,整張面容顯露在寧夏面前,“不希望我回來?”
當然不是……
寧夏繼續尴尬:“只是感到意外。”
他端起咖啡喝了口,淡笑不語。
氣氛安靜,寧夏心頭些微的不自在。她試圖擺脫窘境,深吸氣,微笑:“好香。”
“要不要來一杯?”
“好啊!”
他搖頭:“不好。”
“……”這是被耍了麽?
寧夏一口郁氣堵在胸口裏。
葉昭覺有他的道理:“一杯咖啡下去,明天你的眼袋就該腫得像核桃了。”
耶?還理直氣壯呀!
寧夏不領情:“既然如此,你之前幹嘛邀請我?”
他淺笑着向後一靠,氣定神閑:“基本禮貌。”
“……”寧夏胸腔裏的那口氣徹底堵死了。
她抱着毛毯坐下,笑得假模假式:“大哥,沒想到你還挺有冷幽默的嘛。”
他看着她:“你是說我無聊?”
“……”心裏知道就好,沒必要揭穿吧……
寧夏無比哀怨,他果然是她的克星!
憤恨地把毛毯扔到一邊,她随口問:“我為什麽會睡在這裏?”
“我抱你過來的。”輕描淡寫的語氣。
寧夏敏-感地抓住“抱”這個暧昧字眼,腦子嗡嗡的,她揚手指向陽臺,囧囧地說:“我在那裏睡沒關系,你特地抱我過來不累麽……”
“又不是第一次,習慣了。”
“!!!”
習慣是什麽意思,不要亂用詞好不好,很容易誤會的……
事實上,她早就已經誤會了。
手指糾結地垂在腿上,寧夏一顆心像浮在棉花裏,很軟,但是很不真實。
她忐忑地瞟對面一眼,葉昭覺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俊朗的面容溫柔無限。
她臉一熱,刷地站起來,頭低着,“那個,我回去了。”
“我送你。”他随之起身。
寧夏不吭聲,腳步紊亂,越走越快,幾乎像在逃奔。
手還未觸到門柄,一只有力的手臂從背後拉住她,然後,頭頂響起葉昭覺低沉無奈的嗓音,“吓到你了?”
他這麽問,是……默認了?
寧夏怔愣了足有十幾秒,她聽見自己不敢置信地問:“大哥,你在和我玩暧昧麽?”
沉默。
寧夏心情跌宕,以為他又是在默認,極度失望。
她正要使力掙脫他,卻聽他語氣沉沉地問:“我在你眼裏是這種随便的人?”
就是因為不是才會對你如此失望。
寧夏轉過身,漠着臉,言辭振振:“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麽?朋友間的正常交流?抱歉,我和任何一個異性朋友之間都不存在言行挑逗!”
她臉繃得緊緊的,葉昭覺放開她,似是收獲到了什麽滿意的訊息,嚴肅的神情逐漸消融。
“不是挑逗。”他的眼神認真而缱绻。
但這種事該如何表達?驕傲了那麽多年,當初都未能說出口的話,現在換了一個人,又該如何表明?
思忖之後,他緩而低地說:“小夏,你那麽聰明,看不出我是在向你示好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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