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仁酒

打牌次次是男女一堆,人帶着人一起來,結束了都不知道誰是誰。

何志斌根本不知道他說誰,然而嘴上問完,心裏倒隐隐有個感覺。

當着鐘亭的面,男人不好回他的話,含糊地笑着說:“裝吧你就,我現在請不動人家,就問你晚上到底去不去?”

輕“嗬”一聲,何志斌坐起點身,端起茶杯。

“把電話給她。”他說。

面前遞來手機,男人笑着說,“志斌要跟你說兩句。”

鐘亭接過來。

“鐘亭?”那頭問。

鐘亭走到一旁,“嗯”了一聲。

“你店裏開始裝修了?”

“今天交定金,正好碰到你朋友。”

“速度挺快的。”

鐘亭沒說話。

“晚上忙不忙,一起吃飯?”

鐘亭語氣一如平常,“不好意思,今晚有約了。”

那夜得罪她之後,何志斌約過她幾次,全被不冷不淡地拒絕了。男女之間講究默契,你情我願的過程裏,一旦有人心裏不痛快,游戲就玩不下去了。他心裏有數。

一道氣音傳過來,何志斌像是笑了一下。

“那下次再約。”

鐘亭說:“好啊。”

“不要挂,你把電話給他。”

男人接過手機後,何志斌像是又幫她講了價格。

男人沒有避開鐘亭,直接笑罵着和何志斌來回說了幾句。

挂完電話笑着看看鐘亭,又吩咐設計師,“小楊,直接8折吧,材料都用好的啊。”

包間裏,何志斌打完電話把手機丢到一邊,眼睛繼續盯着電視。

放的是一部新電影,花花綠綠的畫面、有些吵鬧的背景音。剛做完按摩,身心格外放松,他抽着煙默默看着,心思不知不覺飄了老遠。

一回神,才意識到剛剛想的是哪張臉。

有意無意地,他想起一種氣味。女人頭發裏的味道,洗發水淡淡的香,混着有些冷感的香水味。

彎手在床頭彈落一截煙灰,他眯眼再抽一口,雙眼疲倦地望着半空。靜止一秒後,被抑住的煙霧忽然從口鼻一起湧了出來。

心裏正有點起燥,有人敲了兩下門。是店裏的值班經理。

“孫總回來了,我跟她說過了,她叫你直接去找她。”穿着制服的值班經理年紀不大,看上去和何志斌很熟。

“哦……”

側身在煙缸裏按掉煙頭,何志斌坐起身,不急不慢地套上手表。

孫蓉的辦公室在水會四樓的辦公區。

門開着一條縫,何志斌敲了兩下門,走進去。

辦公室很大,進門迎面處是一組深色真皮沙發,女人疊着腿坐在南邊一角,正擡手揉脖子。沙發對面一張大辦公桌,側面一整片都是落地玻璃,白天裏陽光能完全照亮桌面。

女人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保養得當,燙卷了的中長發,穿着一身剪裁修身的藍色套裝。腳上是一雙很細的高跟鞋。即使坐着,她的姿态也十分端莊。

桌上的加濕器不斷有白霧飄出來。看見人進來,她在霧氣裏輕擡了下眼皮。

何志斌走過去,随意坐下,朝她看看。

“去哪了,這麽累?”他問。

“到朋友那練了個瑜伽。”

孫蓉是這家店的老板,這裏三樓的健身房裏就有瑜伽課,但她從不跟自己聘來的老師上課,每星期都去朋友店裏。

“你也是沒事找事。”

孫蓉輕瞥他一眼,端起面前的水杯喝水。随着動作,戴在手腕上的金屬手環順着小臂滑落下一小截,光澤閃耀。

“聽說最近夏薇到處鬧,我看你樣子倒是很閑。”

背靠向沙發,何志斌舒展開一條手臂。他洗完澡不久,前額的頭發上還帶着點濕氣,整個人看上去很幹淨。

“哪聽說的?”

“她那個脾氣,你還怕誰不知道。”

何志斌沒說話,臉上是無所謂的冷淡表情。

細長的眼睛朝他掃一眼,孫蓉說,“今天過來什麽事。”

他沒有繞圈子的意思,“仁酒的代理,你這邊有沒有門路?”

“你想做?”

“那也要看做不做得下來。”

孫蓉盯着他看了一秒,笑了。

“真想做有什麽做不下來的,地方就這麽小的地方,人就那麽幾個人。”

她想了想道,“最近有好幾個人在盯,你要是想做要趁早,不過開價不低。可以幫你去問問,你自己有個心理準備吧。”

“先問吧,其他的再說。”

“你是可以轉行了,那些東西能賺幾個錢。”

孫蓉看他一眼,笑,“話說回來,要是幫你拿下來了,我有什麽好處?”

何志斌看看她:“看中什麽了,跟我說一聲。”

孫蓉嘴角一撇,有些輕蔑地笑了下。

這座城市裏,有什麽她看得上,買不起?

閑聊幾句後,何志斌站起來要走。

“不在這吃飯?”2樓就有自助餐廳。

“下次吧,”何志斌說,“走了。”

男人的背影在門邊消失,孫蓉坐了會兒,不急不緩站起來,捧着茶杯走到落地窗邊。

樓下正對着停車坪,往外是一條喧嚣的街。下班高峰,路上車水馬龍。片刻後,男人潇灑地從店裏出來,上了那輛她回來時就注意到的黑色奔馳。

車從店門前緩緩繞上車道,彙入傍晚的車流。

從孫蓉那裏出來後,何志斌去店裏清掉了上個月的賬。高陽在看店,兩個人晚上一起叫了外賣。他從店裏走的時候是9點多。

結束的時候他沒有回家,車在馬路上方向一拐,來到這個已經不算陌生的小區。

這是市裏第一個有物業管理的全封閉式小區。然而十幾年過去,小區已經老舊,草木雜生,晚上很暗。

車熄火後,何志斌松開安全帶,靠着背倚靜坐了會兒,拿起手機。

電話響起時,鐘亭正坐在沙發上,用筆記本查資料。在按熄和接通之前,她猶豫兩秒,最後還是接了。

“是我。”

“嗯。”

“在家?”

她又“嗯”了一聲,看着筆記本屏幕問,“有事麽?”

女人語氣淡淡,男人反被勾起心火。

手上把玩着打火機,何志斌頭朝座椅仰了仰,聲音低懶,“下午的時候有個事忘記跟你說了。”

“什麽?”

“何家俊護工錢你不用出。我還給你。”

“不用了,”她把電腦放上茶幾,緩步走到餐桌邊倒水喝。

“他還要在家躺兩個月,做點補償也是應該的。”

她說完,他沒有說話。

聽筒裏靜下來。

何志斌說,“你下來,我就在你樓下。”

鐘亭沒說話。聽着電話裏的氣流聲,他摸了根煙點上,望着面前的一團漆黑,舌頭抵了下面頰。

他帶着點痞氣地說,“給個面子,見一面我就走。”

鐘亭把電話挂了。

何志斌把手機扔到一旁,坐着不動。

十分鐘後,樓梯洞出現一個高挑人影,直直朝車走來。

暗暗地一聲響動,何志斌解開車鎖。

他抽煙時沒開窗,車裏烏煙瘴氣。鐘亭上車。他把車窗按下一條縫,側歪着身體,眯眼看她。她穿着深色V領毛衣和緊身長褲,臉上沒有一點妝,皮膚白皙剔透。

靜了會兒,他把打開的煙盒遞給她,為她抖出一支煙。

車內車外都很暗,也很靜。缭繞的煙霧裏,這樣的暗與靜有一種別樣的氛圍。鐘亭側過臉,盯着煙盒看了看,從中抽出一支。

何志斌笑笑,傾身過來給她打火。

煙頭腥紅剎那,指尖飄起一縷藍色煙霧。鐘亭目光淡淡,直視前面的暗夜。何志斌也點起一根,兩個人靜靜坐在車裏抽煙,沉默。

一根煙快抽完的時候,鐘亭終于看他一眼:“走了……”

拉車門,車門鎖着。

鐘亭回過臉,看見何志斌按下車窗,扔掉了煙頭。冷風撲進來,卷走煙霧。他轉身一把拽過她手臂,抱住她身體吻下去。他動作突然,帶着男性粗暴的剛勁。

鐘亭猝不及防地被他整個抱死在懷裏,眼前一片暈眩,只感覺他瘋狂地吮吸着她的舌。

她反抗,他吻地越深,把她緊壓在座椅上。

夜風在車外暗暗呼嘯。

這個吻很漫長,長到鐘亭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下的。夢一般的暈眩裏,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周遭全是他充滿侵略性的氣息。

冰涼的唇湊到她耳邊,聲音低沉暗啞:“真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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