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真雲

酒吧廁所裏,老萬和一個朋友一起撒尿。

“志斌那個酒代理怎麽說了?”

“差不多了吧,聽他說酒廠那邊過陣子就要來考察了,八九不離十。”

“這麽快?公司注冊下來了?”

“注冊個吊,那頭要求至少兩年資歷,孫蓉在裏頭搭了個線,幫他找了個之前搞葡萄酒的,他接手過來了。”

尿完了抖一抖,男人心裏回味了遍老萬的話,“這兩年孫蓉對志斌确實沒得講,也不知道圖個什麽。”

老萬也尿好了,拉起拉鏈,“有人就是命裏帶貴人的,還真不要嫉妒。”

“嫉妒個吊……”

男人拉好褲子,跟着老萬一起朝外走,音樂聲大起來。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回卡座,何志斌和鐘亭正要走。

“這麽早就走了?”

“她喝多了,我先送回去。你們玩吧。”何志斌拿起外套,手攬住鐘亭的腰。

老萬提醒,“過陣子去泡溫泉,不要忘了。”又看鐘亭,“到時候跟我們一起去玩玩吧。”

鐘亭笑了笑。

從酒吧出來,外面黑黢黢的,清冷的路燈光鋪在泊油路上,一直延伸到盡頭。鐘亭穿着帶跟的長靴,喝得微醺,步伐不穩。

何志斌摟着她往停車坪去。

把她弄到車上,他去後備箱拿了兩瓶水。脫下外套扔去後座,他看看她,扭開蓋子,喂她喝了兩口。

鐘亭坐起來一點,胳膊肘支在窗沿上撐頭,閉眼休息。

不一會兒,空調溫度上來,她的面頰被熱風吹得有些燥熱,昏昏沉沉地發現車還在原地。

醉眼熏熏地看身邊人。

何志斌靠在椅背上抽煙,眉目舒展,目光冷淡。有所感應地,他扭過臉看她一眼,用手背蹭了下她的臉。

“怎麽不走?”鐘亭問。

“這支抽完。”他彈了下煙灰,“喝這麽多幹什麽?”

“難得開心一下。”

“平時過得不開心?”

她看看他,笑。

何志斌也笑了下。

酒氣和煙味在車裏一絲一縷漾開。幾個小時前,這個男人停駐在她身體裏的感覺還在,這個時候,兩個人之間倒是有點說不出來的距離感。

等他把煙抽完,車終于發動了。一路無言,他把她送到樓下。

“要不要送你上去?”何志斌問。

“不用了。”

他也真的沒再動。

拎包下車,鐘亭看見遠處的一個黑影,關門的動作慢下來——被車燈照亮的花壇邊緣,一團模糊的人影。

鐘亭帶上車門,走過去。

方真雲坐在花壇邊。身上穿的是她來時的那件毛衣外套和牛仔褲,她戴着衣服上的風帽,雙臂抱在胸前,縮成一團。嘴唇都被凍白了。

“你坐這幹什麽?”鐘亭問她。

真雲站起來。

“看你一直不回來,又不接電話,有點擔心。”真雲看着她,“你喝酒了?”

“我喝酒關你什麽事?”冷冷的聲調,鐘亭問,“你是不是又開始了?”

方真雲不說話。

回頭看了眼熄掉火卻沒有走的車,盯着女孩看了兩秒,鐘亭轉身上樓。

盯着她的背影停頓兩秒,方真雲跟上去。

跨出步伐的瞬間,身後的車驟然亮起大燈。方真雲轉臉看過去,沒有用手遮擋刺眼的光線。車燈雪亮,她無法看清裏面的人。倒是裏面的人,能看清她。

盡管上次他送了她去醫院,但直到這次,何志斌才看清了她的長相。又或許說,是記住了這個女孩的樣子——一張清純稚氣的學生臉。

車從她身後擦過去,引擎聲轟鳴。

回到家,鐘亭很快地洗了一個澡,倒在房間的床上。

有人敲她的門,她沒應聲。過了會兒,門被推開,客廳的光從背後照進來,勾出女孩身形的輪廓。

“喝點水吧……”真雲在她床邊坐下,手裏端着水杯,想照顧她。

“你去睡吧。”鐘亭沒有睜眼。

過去的十來天她一直很好,很乖。就知道,都是假象。

“你生氣了?”

聽着女孩小心翼翼的聲音,鐘亭幽幽說,“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沉默中,真雲說,“對不起,我就是擔心你。”

“不怪你。”鐘亭吸了口氣,“去睡覺吧。”

閉着眼,良久,鐘亭聽見玻璃杯被放在床頭櫃上的聲響,再然後,是人走出房間的腳步聲。

睜開眼,她聞見自己身上不斷往外湧的煙酒味。頭疼。

這一夜睡得不好,然而第二天天剛亮鐘亭就醒了。

不過有人比她起得更早。走出房間,她看到方真雲已經在陽臺上逗咪咪。

洗漱後,鐘亭走上陽臺,給窗外的花花草草澆水。

外面晨光熹微,霧很濃。細細的水流汩汩往下淌,撞擊到層層疊疊的葉片,零散落入泥土。

“要不要跟我去晨練?”

方真雲一直蹲着逗貓,在很細的水流聲裏,她仰起臉,有些怔然地看着鐘亭。

“去不去?”

鐘亭放下水壺,又看着她問了一遍。

小區附近有一座山丘,附近的老人每天都趕早去鍛煉。鐘亭和方真雲換衣服出門,簡易吃了早餐,一路散步過來。

秋天,山上草木敗了很多。她們拾階而上,到達山頂時,陽光剛好。幾個老年人在空地上耍劍,空氣聞起來冷清幹淨。

鐘亭走到山邊看風景。

來時腦袋還有點宿醉的沉,此時被風一吹,暢意很多。方真雲站在旁邊看着她,淡淡的陽光透過睫毛,在她眼部投下兩道很淺的陰影。

鐘亭知道她在看自己,卻不看她,“來了這麽多天,怎麽不出去轉轉?不是很喜歡古建嗎?”

方真雲不吭聲。

“這裏背街小巷其實有不少名人故居,你可以上網查一查,很多都不收門票。”

“那等你有空了,能陪我一起去嗎?”

轉過臉看看她,鐘亭笑了下,口吻淡淡的,“不是跟你說了,我忙。”

忙着喝酒嗎?女孩子望着山下。

“昨天送你回來的,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嗯。”

女孩在陽光下微微眯起眼,。

“你回來只有一個多月,這麽快就有男朋友了。”

“感情的事,不是用時間來算的。”

“你以前也有很多男朋友……”

鐘亭不說話。

“你知道楊菁是怎麽說的嗎?”

陽光落在女孩漆黑的瞳仁裏,明亮純淨。

“她跟我說,有的人表面專一,骨子裏最想要放浪和刺激。有的人表面灑脫,其實最渴望專一的感情。”

女孩忽然很淺淡地笑了,看向她,“鐘亭,你覺得你是哪一種?”

鐘亭靜了一會兒,語氣依然很淡:“人生很長,風景也很多。你年紀小,不多看一看,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你比我大,看過的風景也比我多……”方真雲說,“但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麽嗎?”

“鐘亭,其實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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