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心動

男人神志恍惚地朝外走,兩旁看戲的人自覺避讓出道路。走道盡頭燈光刺眼,背後傳來女人叫喊,他一步未停。

來不及消化這道背影帶來的情感沖擊,鐘亭失神地定在原地。醉生夢死的歡愉與忠于自我的真實在人生的賭局上開盤博弈。

鐘亭,你選什麽?

背後,萬佳在幾個人的幫助下攙住胡喬,急着要去醫院。老萬也被人攙着,捂着那只睜不開的眼睛。疼得腦瓜冒汗,他還是不放心地朝何志斌離去的方向看。

被打傷眼,老萬心裏卻一點也不怪他。

這裏沒有一個人懂得何志斌的孤絕與隐忍。這裏也沒有一樣東西令他眷戀。但凡有一樣,他都不會這樣毅然決然。

餘光裏,怔在原地的女人往外追去,兩旁人被她突起的氣勢驚到,再次暗暗讓道。

……

何志斌哪裏也沒有去。

一路回到酒店,他直接躺到床上。

沒有人開燈。

過了會兒,女人在床沿坐下,月光從窗外進來,勾出她的側影。臺燈被碰亮,昏黃的光在他們之間散開,他們看着對方。

視線從男人倦怠的雙眼移至面頰,鐘亭拿毛巾擦去他臉上的血跡。擦完臉,她繼續擦他手上的血。

他的手大而粗糙,掌側、骨節都是擦傷。棉簽沾着消□□水在幾處傷口上擦拭,動作溫和平靜。何志斌至始至終都冷淡地看着她,他的手掌像個擺件,任她擺布。

鐘亭眉眼低垂,淡淡的光氛穿透垂下的漆黑發絲,映照出她五官的線條、手上的動作。盯着她看了幾秒,何志斌望向窗外。

窗玻璃上是對面大樓投來的斑斓霓虹,淺淡的,一閃一閃。

“有沒有別的傷?要去醫院嗎?”鐘亭問。

何志斌沒回應,過了兩秒道,“吓到了?”

“你下手太重。”

男人笑了下,“有煙沒有?”

手上動作停下,鐘亭說,“我下去買吧。”

松手起身,她被他反手拉住手腕。

“算了。”他說。

鐘亭繼續幫他處理傷口。

黃色燈光下,棉簽被湧出的血珠緩慢染成紅色,消毒水味淡淡散開。

“沒有看過誰像你這麽沖動。”

停下手,她對上他冷漠的雙眼。

她說,“我們明早走吧。”

“好。”

摸了下她的臉,何志斌有些疲憊地起身。

“去哪?”

“下樓拿煙。車裏還有一條”

她起身,“陪你一起。”

何志斌車的後備箱常年備一條煙,鐘亭跟着他走到酒店門前的停車坪。

夜色已深。

他們站在車門邊,抽煙看馬路,一時間都不想回去,又不知道去哪。

寒風瑟瑟,噴泉的水柱在酒店門前此起彼伏。

何志斌吸了下鼻子,側過臉看她,“朝前走走吧。”

模糊的車影不停在路邊擦過,鳴笛聲在半空交織,他們行走在夜燈的光影下。

鐘亭淡淡看着街頭的靜闌風景。

秋冬之際,地上的枯葉陣陣随風而起。內心深處,她喜歡這個季節的氣味,冷肅、枯敗,沒有生機,卻又沉寂而獨立。

一陣風吹過,人就像片枯葉。

然而塵世茫茫,你永遠不會知道,會不會有另一片枯葉,被這陣寒風帶到你的面前。

無人的酒店房間內,亮起的手機持續在黑暗中震動,一下接着一下。

方真雲趴窩在柔軟的大床上,下巴枕着交疊的手臂。

為什麽又不接電話?

屋內燈光明亮,她的手臂邊是一本翻開的同學錄。展開的這一頁上是一行行熟悉的字跡,清秀中帶着潇灑英氣。

高中生略顯幼稚的畢業贈言。盯着上面的字跡看了許久,她打開活頁的金屬開關,将這一頁小心卸下。

翻身側躺,擡起手。燈光穿透泛黃的紙張,背面透過來的字與正面輕輕重疊,像密密麻麻的傾訴。

纖纖指尖撫過字跡,那張夢一般虛幻的臉浮現眼前。

是你嗎?

看着看着,她的臉上滑下一行清淚。

這晚,老萬胡喬他們深夜才回到酒店。兩個人的傷都沒有大礙,但老萬拖着胡喬在外面安撫了兩個多小時。回來後,他又把何志斌叫到走廊上聊了幾句。

鐘亭不知道他們聊了多久,何志斌回來時她已經半睡半醒。

早晨昏沉沉醒來時,廁所裏有洗漱的水聲。

房間裏晨光淡淡,男人光着上身出來,在窗邊套襯衫。回頭時看她醒了,邊扣扣子邊問她想吃什麽。

在市中心吃完早餐,他們直接離開,像是什麽也沒發生。

兩個小時不到的車程,到了家,何志斌順路去了趟店裏拿東西。鐘亭坐在車上等,看見高陽跟他出來,站在店門口說話。

隔着車窗,注意到坐在車裏的鐘亭,高陽和她打招呼。

他們在一起的事他有所耳聞,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但男女之間的事,從來就沒什麽不可能。

何志斌出了名的愛玩。他跟着他這麽多年,對他感情生活可謂一清二楚。出于親戚身份,挺想提點鐘亭兩句,最後想想沒什麽立場,又算了。

何志斌一直把鐘亭送到樓下。

“今晚不陪你吃飯了。”他看着她下車。

“慢點開。”

“嗯。”車開走了。

回到家,鐘亭放下行李。客廳、房間轉一圈,方真雲不在,行李物品都還在。叫喚幾聲後,發現咪咪也被帶出去了。

想到昨晚自己沒回電,鐘亭把手機拿起又放下。

算了,等她回來再說吧。

整理完衣物,鐘亭去衛生間洗澡。站在鏡子前,她摸了摸那個沒完全消褪的紅印。吹好頭發出來時,門鎖有了響動。

方真雲背着包開門進來,看見鐘亭微微愣了下,彎下身去換拖鞋。

“去哪了?早飯吃了嗎?”鐘亭看了她一眼,邊走向冰箱邊問。

“随便轉了轉。”

真雲脫掉外套,在椅子上放下背包,口氣正常,“怎麽今天就回來了,不是說要玩三四天嗎?”

剛吹完的頭發有些淩亂,鐘亭用手梳了下,拉開冰箱門,取出一瓶礦泉水,“計劃臨時變了。”

方真雲看着她半仰着頭喝了一口水,手背擦幹嘴唇。

“噢。”

鐘亭關上冰箱門,回頭看她一眼,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具體又說不上來。

她緩慢地旋上瓶蓋。真雲走向房間。

鐘亭忽然在背後叫住她:“真雲。”

女孩的腳步在地板上無聲停住,背後傳來平靜詢問:

“咪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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