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號一更
二十分鐘之後,沈豫北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阮明瑜看了他一眼,黑色高領毛衣,黑色羊絨大衣,臉也黑得像鍋底。阮明瑜就不明白了,她是怎麽惹到他了,分分鐘都能變臉生氣。早上出門前他人沒醒,她可是發了短信告訴去向的。
“豫北爸爸,你臉色不太好,誰惹你生氣啦。”梁源也看了出來,拉拉沈豫北的手。
沈豫北籲了一口氣,看向遠處的山,悠悠道,“有個不解風情的木頭。”
梁源啊了一聲,沒聽明白,索性先在前面帶路。阮明瑜緊跟其後,沈豫北步子大,幾步就跟了上來,同她并排走。
本着少說少惹人的想法,阮明瑜一直沒吭聲。可她這一聲不吭,落在沈豫北眼裏,又不是滋味了,不想跟他做,又不願意跟他說話,該不是...
沈豫北表情立馬冷了下來,思考了将近一分鐘,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有必要提醒并且警告她,“你最好安分點,既然成了我的人,那就別想着亂搞,要是被我知道,你這輩子都別想好過。”
這都什麽跟什麽!
阮明瑜丢給他一個白眼,不想跟他走一塊,“發什麽神經!”
梁源在前面走了一截,回頭看身後的兩人,正像兩只鬥雞一樣,互不相讓。梁源有些惴惴不安道,“豫北爸爸,你跟明瑜媽媽吵架了嗎?別吵架,我媽就是受不了我爸跟她吵架還打人,才跟別的男人跑掉的。”
“......”
阮明瑜硬扯出了個笑,“沒有的事。”
翻過山頭,梁源指了指山下的某個小瓦房,開心道,“那就是我爺爺家了!”
梁源杵着拐杖歡樂的走在前頭,一點也不像個殘疾少年。待走近了,看見家門口站了個女人,在不停的指着老人謾罵,氣惱道,“她又來欺負我爺爺!”
梁源的爺爺腦袋被磕破了,坐在地上抹眼淚,梁源的後媽還在不依不饒,叽裏咕嚕說出了一大段方言,單憑說話語氣,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
梁源看他爺爺這樣,氣得上去就推了他後媽一把,惱道,“爺爺給你帶孩子就已經不錯了,他自己摔倒,關爺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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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源他後媽也不是省油的燈,叫嚷道,“小殘疾,要你管!”
說話間,她擡手就要扇梁源,卻被阮明瑜一把捏住手腕甩了開,将梁源護在身後。論身高,阮明瑜比她高出半個頭,論人手,阮明瑜朝身後看了看,還有臉色不善的沈豫北在。
阮明瑜頓時挺直了腰背,“打老人還揍孩子,信不信我報警抓你啊!”
梁源的後媽愣了下,有點摸不準對方來路。但對方有兩個人,這裏只有她一個,四周又沒有住戶,真要打起來,她一準吃虧。
梁源的後媽又罵罵咧咧了幾句,這才掉頭趕緊走人。
阮明瑜先把跌坐在地上的梁源爺爺扶了起來,讓梁源打水給他爺爺洗洗傷口,好在傷口只是擦傷,敷點藥就行。
阮明瑜起身在房屋四周找了找,最終挖了一株馬齒苋,碾碎了敷在梁源爺爺的額頭上。
等弄好之後,阮明瑜從瓦房裏出來,找水洗手。
靠南牆的地方有個手壓井,阮明瑜沒有見過這東西,只是看梁源剛才在這裏壓出了水。阮明瑜試着壓了幾次,可就是沒動靜。
沈豫北不知從哪找了個水瓢,水瓢裏有小半瓢水,全被他倒進了手壓井口。
“笨蛋。”沈豫北輕斥了一聲,有了引水之後,再壓幾次,水就流了出來。
阮明瑜就着水洗了手,有些好奇,“怎麽跟熬藥一樣,還要引水?”
“引水是為了讓壓水井的水管把大氣隔開,這樣井水在大氣壓強的作用之下就能被壓到地面上來。”
阮明瑜還是沒弄明白,沖幹淨了手之後,向沈豫北道了謝。
沈豫北看她一眼,沒吱聲。
梁源在屋裏跟他爺爺叽叽咕咕說話,他們說的都是方言,阮明瑜和沈豫北都聽不懂,索性就在外面轉了轉。
出門就是山,入眼處就沒看到幾戶人家,跟平原地區的聚居大不相同。但是山裏的空氣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阮明瑜用力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就在這個時候,沈豫北突然道了一句,“下次我動作輕一點。”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做的時候。”
阮明瑜冷不丁被嗆住,連咳了數聲,好半響才止住咳嗽,臉色通紅,“能不能別在白天提那種事...”
沈豫北從善如流接口道,“那行,晚上再提。”
挖了個坑自己跳了進去。阮明瑜不吱聲了。
......
梁源給他爺爺洗了冬天的衣裳,又做好了飯之後才回鎮上。他們沒趕上午飯,院長要安排工作人員再做一頓,被阮明瑜攔住了,“我們随便煮點面條就行了,不用麻煩。”
現成的挂面,雞蛋有,阮明瑜下了幾碗雞蛋面,配兩碟小鹹菜。
沈豫北連吃了兩碗。
飯後阮明瑜把碗筷收到水槽裏沖洗,梁源杵着拐杖過來要幫她洗。
阮明瑜笑道,“聽院長說嘉言他們在操場上準備燒烤,你去幫幫他們。”
聞言,梁源眼睛亮亮的,從窗戶看向操場,“那我過去了!”
阮明瑜沖幹淨了最後一個碗,擦了擦手上的水,也去操場幫他們串串。燒烤架子是福利院的,燒烤材料都是現買的,五花肉、雞翅根還有牛羊肉都被腌漬在盆裏,土豆、玉米還有紅薯都被串成了串,韭菜青椒被洗幹淨擱在編織籃裏控水。
幾個燒烤架子已經被點燃,能自己動手的孩子們都圍在燒烤架前,自己動手烤食物,歡聲笑語不斷,不能動手的只能坐在餐桌前翹首以盼,眼含羨慕。
遲嘉言把自己烤好的雞翅根先分給坐在餐桌前的小朋友,并且逗他們,說自己是服務生,專門為他們服務。
幾個孩子腼腆的笑了起來,紛紛謝過眼前這個脾氣火爆的哥哥。
沈豫北在操場上繞圈,他在打電話處理事。
遲嘉言感慨道,“大哥真是的,用得着這麽賣命麽,最後分多少股份還不一定呢。”
“,話別亂說。”張忠說了一句。
遲嘉言哼了哼,烤好了一串五花肉,“話不亂說,那我請大哥吃肉總可以吧。”
他話音剛落,卻被阮明瑜一把抓住,遲嘉言疑惑的看向她,阮明瑜硬編了個理由,“你大哥他不愛吃五花肉。”
事實上今晚所有烤出來的東西沈豫北應該都不會吃,他的病也不容許他吃這些辛辣走竄的東西。
遲嘉言撇撇嘴,“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沈豫北打完了電話,向他們走過來,然後在阮明瑜身邊坐下。
阮明瑜的烤紅薯熟了,她把紅薯放到沈豫北的盤子裏,低頭道,“吃點紅薯墊墊肚子吧。”
沈豫北盯了阮明瑜片刻,在考慮阮明瑜話裏的意思,她是個聰明女人,兩人目前同睡一屋,朝夕相處,他吃藥的事,或許已經被她察覺。
阮明瑜又串了兩根玉米烤上。對沈豫北的審視裝作不知。
這時院長突然拍了拍手,對福利院的孩子們道,“你們的豫北爸爸和明瑜媽媽明天就走了,我們把準備好的節目表演給他們看好不好?”
孩子們雖然有點羞澀,但還是齊齊點頭道好。
院長以前是幼兒園教師,對排演節目這類事很在行,什麽《母鴨帶小鴨》、《我真的很不錯》、《紅星閃閃》之類的舞蹈歌曲,孩子們雖然不能像正常兒童那樣手腳伶俐,甚至演的有些滑稽,但他們在努力的用表演來表達他們感激。
阮明瑜看得止不住笑,心裏又有點泛酸。
沈豫北也是一直在笑,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搭在了阮明瑜肩膀上。
阮明瑜扭頭揉了揉眼,然後發現遲嘉言這個熊孩子竟然在偷偷抹眼睛。
在山區的最後一個夜,阮明瑜裹着被子,一時半會睡不着,她在想這些孩子的以後,或者他們其中有些還活不到以後。
錢這是個好東西,它可以盡可能的讓你做想做的事,譬如沈豫北,目前為止,阮明瑜對他的看法是複雜的,這個人似乎有着多面性,起初她無疑讨厭沈豫北這種男人,可是現在,某些地方的沈豫北又很吸引人。
阮明瑜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沈豫北從外邊進來,手裏端了洗漱盆,脖子上還挂了條幹毛巾,帶了一身寒氣。
“好好的嘆什麽氣。”
阮明瑜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哼了哼,“沈總把我的財路斷了,我能不嘆氣麽。”
沈豫北嗤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什麽大笑話,把洗漱盆擱在盆架上,邊用幹毛巾擦頭邊往阮明瑜床邊走,“半天掙兩千,就叫財路?你可真有出息。”
阮明瑜擡擡眼皮子,“對,跟沈總分分鐘上萬是不能比。”
“是不能比。”沈豫北呵了一聲,全然接受,不過他又道,“所以說我投資,讓你單開門診,如果你有能力,那掙的比現在多,如果你沒能力...”
“沒能力怎樣。”
沈豫北攤攤手,“沒能力那就當好沈太太,掙的更多。”
真臭屁。阮明瑜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你關燈。”
宿舍的電燈開關在進門口,沈豫北關了燈,不大的宿舍裏瞬間黑了下來,鄉下不比城市,夜裏就算關了燈,外面也能有光照進來。眼下真是烏漆墨黑一片。沈豫北又摸到了阮明瑜床上。
阮明瑜還沒睡安穩,“你怎麽又上來了啊,床太小,上你自己床上去。”
沈豫北把她往裏面推了推,“就是這麽對你投資人說話的?”
“我還沒答應。”阮明瑜悶悶道了一句。
沈豫北心裏罵了一句‘矯情的女人’,可嘴上還是道,“還沒答應就是有可能答應,這事不急,你自己好好想想。”
......
第二天,院長帶着福利院的孩子們送他們。遲嘉言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了梁源,“等我請你去當大廚!”
梁源重重點頭,“等我成年了,就去找你!”
回程的路上,遲嘉言怕再暈車,把手遞給阮明瑜,央求她再給紮兩針。
五點的飛機,他們三點趕到機場。登機前,阮明瑜去了趟衛生間,她包裏的手機适時響起,沈豫北拿出來看了下,來電顯示是趙磊。
沈豫北沒接。
過了會兒,趙磊又來了條的信息,內容是,“明瑜,能不能幫我跟沈家人傳個話,我姑父姑媽決定撤訴,只要他們給三十萬。”
沈豫北哼笑了一聲,飛速的給他回了個信息,“我和我老公在外地,你們商量好,等我回去,可別再變卦。”
阮明瑜上衛生間回來了。
沈豫北把手機遞給她,“要登機了,幫你關機。”
阮明瑜哦了一聲,沒多想。
......
夜裏十點多,他們風塵仆仆趕到家,鐘嬸知道他們回來,還給他們做了頓宵夜,桌子上擺了五盤餃子,每盤裏面裝着不同餡。
沈豫北喊鐘叔一塊。
他們在樓下吃,鐘嬸上樓去放洗澡水,整理他們帶回來的行李箱裏換下的髒衣服。
阮明瑜在機場還買了些當地特産,正好拿給鐘嬸一份。
還有給婆婆陳淑雲的,娘家的,楊冬玲和趙磊的,阮明瑜都挨個分了開。
吃完宵夜歇息了片刻,阮明瑜去衣帽間找幹淨衣服,等沈豫北出來她就能進去沖個澡,她剛把衣服放在洗漱間外邊的儲物櫃上,就聽見裏面哐當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摔到了地上,聲響不是一般的大。
阮明瑜心裏咯噔一下,趕緊拍門,但裏面沒人應她。
開了下鎖把,沒擰開。阮明瑜沒耽擱,趕緊下樓喊鐘叔和鐘嬸。
等鐘叔趕上來開門時,沈豫北已經摔在了地磚上,身體扭曲成一團,仰頭間,脖子青筋畢現,喉中發出分辨不清的聲音。
因為在洗漱時發病,此時沈豫北身無一物。置物櫃上的睡袍半挂在櫃上,顯然沈豫北意識到自己發病前,是竭力想要穿上衣服維護最後一點尊嚴。
饒是見過沈豫北發病的樣子,阮明瑜還是被驚到了,但比起驚吓,她第一反應還是趕緊配合鐘叔把人擡到床上。
鐘嬸把睡袍裹在沈豫北身上,哆嗦道,“我這就打電話給馮醫生。”
沈豫北仍舊在蜷縮、反張,額頭上一片水光,汗珠沿着額角飛快滾落,哪怕他失去意識,口中不能言說,但在旁人看來,此時他必定是痛苦異常。
阮明瑜驀地想起了她在哪本古籍上看過止抽搐的方法,迅速下了床,從包裏取出針灸針。
鐘叔似乎明白了阮明瑜要做什麽,先攔住了她,“太太,還是等馮醫生吧。”
阮明瑜眸光堅定,安撫他,“鐘叔,你相信我,不會有事。”
鐘叔猶豫之間,阮明瑜推開了鐘叔擋她的手,只在沈豫北頭頂和臉上取了幾個穴位,迅速斜刺淺刺,并且讓鐘叔兩手按住沈豫北雙手,防止他碰到針灸針。
大約兩三分鐘之後,沈豫北的抽搐漸漸停止了下來,鐘叔大喜,“之前阿北每次發作,至少有十五分鐘,這次這麽快就停止了!”
阮明瑜笑了下,把先刺的針灸針取下來,讓鐘叔把沈豫北的身體放平,脫了睡袍,在百會、人中、中脘、內關、太沖等穴位上或淺刺或深刺。
馮醫生很快趕了過來,卻見到阮明瑜正彎腰給沈豫北在行針,不覺好奇,走近了,看阮明瑜操作。
“以前就聽說過針灸可以治癫痫,說實話,我始終是不大相信的。”
阮明瑜聽出了馮醫生話裏的意思,她來這裏之後,才知道這裏的醫生還有中醫和西醫之分,也或多或少聽過西醫質疑中醫的言論。
雖然馮醫生并無惡意,但阮明瑜還是要為自己的職業說句話,“馮醫生,您可以不相信,但不代表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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