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聖旨傳出,皇宮各處都得了消息,皇後差點摔了手裏的粥碗,懷孕晚了半月也就罷了,偏偏她剛想到宣召牟家夫人進宮以便收攏牟家勢力,不想又被貴妃捷足先登。好在牟家夫人早産,否則後悔藥都沒地方買去。

這般想着,她也發了狠,直接讓女官帶了懿旨去太醫院,宣召最好的幾個太醫直接進宮候着,貴妃即便生産,也得先求到她這裏。

如今已進了內務府做采買管事的牟安,聽說宣召的聖旨進了牟家大門,歡喜的直接在家裏擺了酒席。

旁氏不懂這其中利害,還有些質疑道:“三爺,那賤人進宮伺候貴妃娘娘,萬一得了寵,以後我們豈不是更沒有立足之地了。這即便不是壞事,也算不得好事,至于擺酒慶賀嗎?”

“蠢婦,頭發長見識短的東西!”牟安兩壺酒下肚,臉色都已經紅透,大着舌頭得意說道:“你婦道人家知道什麽,我下的這個圈套就是個解不開的陷阱。那賤人得了聖旨,若是不進宮,整個牟家都得遭殃。若是進宮伺候了貴妃娘娘,在外人眼裏牟家就綁在貴妃一方了。老二不是一直不想站隊嗎,這可輪不到他掙紮了。再說,娘娘是那麽好伺候的嗎?最好累得她流了孩子,即便她硬撐下來,娘娘平安生産,是那賤人應當應分之事,若是生産不順利,那賤人就是怠慢的大罪。哈哈,這叫做裏外不是人,足夠他們頭疼的了!”

旁氏仔細琢磨了半晌,總算明白了幾分,趕緊給自家男人倒酒,誇贊道:“三爺,你真是太聰明了,這樣的好計都能想出來,真是太解氣了。”

牟安得意的一口喝幹杯中酒,還要再吹噓幾句的時候,貼身長随卻突然敲門進來禀告道:“三爺,大事不好!”

“什麽事?”牟安皺了眉頭,很是懊惱被打斷了酒興。

随從猶豫了一瞬,還是說道:“外邊都傳開了,說牟家二奶奶方才一胎生了三子,雖是八月早産,但二奶奶預先琢磨出了一個箱子,孩子放進去同在娘胎裏一樣,所以……母子均安!如今整個京都都在傳,說這位二奶奶是慈悲娘娘派下人間的使者……”

“閉嘴,滾出去!”牟安接受不了再一次失敗,狠狠抓起桌上的酒壺和杯盤砸得粉碎。

心疼的旁氏趕緊攔阻,“別砸了,三爺,這都是銀子買回來的啊!家裏本來就沒有多少銀錢了……”

“啪!”牟安紅了眼睛,一巴掌就拍了過去,“臭娘們,你也開始嫌棄我了是不是?嫌棄爺沒銀子是不是?”

可惜他忘了,旁氏如今有娘家撐腰,哪裏是他随便能撒氣的。

旁氏立刻跳了起來,一頭撞向前,嘴裏嗚咽罵着,“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看誰給你托關系尋差事,看誰給你生兒育女!我不活了,你打死我吧!”

她本就生得膀大腰圓,牟安哪裏頂得住她反抗,不過兩個回合,夫妻倆就滾成一團,旁氏占了上風,左一巴掌右一拳頭把多少年攢下的悶氣撒了個幹淨……

世界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對于蘇圓來說卻半點不值得一提,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足以讓她看破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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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吳婆婆和張嫂子等人保駕護航,但八月生産還是兇險至極,這一次沒有了生瓜瓜果果時那般順利,她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把三個孩兒生出來,有時候痛到極致,她都覺得自己靈魂出了竅,但是想想兒女和夫君,再看看花白頭發都濕透的吳婆婆,佛堂裏不停磕頭念佛的牟老夫人,她又拚命掙紮落了下來。

好不容易孩子出了肚子,放進暖融融的保溫箱裏,她依舊不敢閉眼,直到婆婆說三個孩子都在呼吸,看上去沒有大礙,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陷入黑沉。

待睜開眼睛,屋裏昏黃一片,她的身前趴了一個身影,熟悉的氣息透進口鼻,帶來了難言的心安,惹得她嘆氣出聲。

牟奕驚覺身側有異,立即醒了過來,擡頭時對上嬌妻黑亮的大眼,一時間只覺得愧意鋪天蓋地襲來。

“相信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待過些時日,我遍訪天下名醫,一定保三個孩兒平安長大。”

蘇圓扯出一個疲憊的笑意,努力挪了挪身子,抱緊了夫君的胳膊,低聲安慰道:“二爺放心,先前事出緊急不能詳細分說,其實在我家鄉,八個月出生的孩子很多,咱們的孩兒一定會順利長大的。”

“真的?”牟奕眼裏終于湧起幾絲喜意,末了卻是感慨,“待以後閑暇,我一定陪你回家鄉走走。”

蘇圓聽得心裏痛極,怕是窮究一生她也沒有機會回去了,但開口時卻笑得依舊溫柔,“家鄉那裏沒有什麽牽挂了,這裏有你跟孩兒,我不回去了。”

牟奕聽得心頭暖極,愧意也更重。“你再睡一會兒,我還要進宮當值,許是要三五日才能回來……”

“放心,家裏有我呢。”

夫妻同心,哪怕夫君不說,蘇圓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淡殺意。将軍出征,即便不能用力擂響戰鼓助威,總要了卻他的後顧之憂。

盛夏的夜悶熱至極,皇城四門卻是燈火通明,全身頂盔貫甲的侍衛們手握槍戟輪班值守。見統領遠遠騎馬趕到,幾個不當值的侍衛都是笑嘻嘻跑出來行禮道喜。

“恭喜統領連得三子!”

“同喜,同喜。明日早晨下差之後,若是家裏無事都随我去會賓樓喝杯喜酒。”牟奕笑得喜氣,完全就是一個乍得狗頭金的窮人一般,看得衆人更是起哄不已。

好不容易進了宮門,一路又遇到幾隊巡邏的侍衛,待到皇上就寝的太極殿外,早有當值的老太監出來應對。

兩人寒暄幾句,牟奕側耳聽了聽殿裏的動靜,就低聲問道:“公公,皇上今晚服丹了?”

老太監最是精明,扯了牟奕到一旁的廊柱後,笑得猥瑣又古怪,“牟統領猜得不錯,皇上晚飯後進了兩粒黃金丹,這會兒已是招了第三個貴人進去了,說不定過些時日,宮裏又有好消息傳出來了。”

牟奕笑着附和,眼裏卻是冷冽閃如刀光。當年他在外游學曾碰巧救起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道,那老道彌留之際說了幾句話讓他記憶猶新,直到看到皇上服丹,甚至先前那次吐血,他的驚懼也是與日倶增。

“丹藥,非也,丹毒也,食久必吐血而亡。”

當日老道就是這般說,一字不差,如今……

“來人,來人啊!皇上,嗚嗚……”

不容牟奕多想,大殿內突然驚叫連連,老太監已像兔子一樣竄了進去,牟奕腳下遲疑了一瞬,也跟着闖了進去。

金黃色錦緞罩得嚴嚴實實的龍床上,衣衫不整的美人吓得花容失色,懷裏則躺着嘴角淌着鮮紅的皇帝。

老太監驚得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皇上,您這是怎麽了?”

牟奕卻是一把扯了他起來,低聲呵斥道:“快去請太醫,封鎖消息!”

“哦,是、是!”老太監連滾帶爬出了大殿,尋人往太醫院傳信兒。

留下牟奕皺眉掃了一眼吓得瑟瑟發抖的美人和一衆太監宮女,“伺候娘娘去偏殿暫住,任何人不得離開太極殿。”

“是。”

衆人有了主心骨,拉扯美人的拉扯美人,扶皇帝的扶皇帝,忙亂卻也沒有大錯。

牟奕走出大殿,深吸一口氣,擡頭望向暗沉的夜空,雙拳慢慢緊握。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是此時之事能提前一日,他的妻兒就不會在生死門前走一遭。

但這一日終究是來臨了,他的妻兒遭受的苦楚,必要那些人千倍萬倍還回來!

“來人!”

大殿外當值的一隊侍衛應聲趕了過來,有些耳尖之人探頭往大殿裏張望。

牟奕心裏冷笑,開口道:“傳我命令,封鎖皇城所有門戶,沒有聖旨不許進出。”

“是,統領!”

能進宮做侍衛的多半是世家子弟,誰也不是傻子,這會兒多少猜出了幾分,面上鄭重領命,心裏卻急速盤算着如何往自家送消息,自然也沒人發現他們的統領手下又比了幾個簡單手勢……

宮門被封,這等大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聽得消息,貴妃幾乎從床上一躍而起,驚得貼身女官連聲驚呼,但事出緊急,她還是盡職盡責地禀告道:“娘娘,消息千真萬确,太醫院的太醫都已經趕到了,再詳細的消息就打探不出了。另外……”

“還有什麽,快說!”貴妃急得一巴掌搨到女官臉上,長長的指甲劃出了兩道血痕,疼得女官趴伏在地上,心裏一時氣恨也就顧不得消息是不是準确了,“娘娘息怒,奴婢得到消息,皇後提前要生了,嫡皇子就要出生了!”

嫡皇子三個字徹底讓貴妃慌了手腳,如今皇帝吐血昏迷不醒,若是再讓皇後生了皇子,那還有她和郭家的活路嗎?

“錢同那老東西呢,讓他趕緊動手,絕對不能讓皇後先生下孩子!”

女官趕緊爬起身想要出去尋錢公公,貴妃忽然又一茶碗砸了過來。

“安排穩婆人手,本宮……本宮要催産,搶先生下皇子!”

女官驚得趕緊攔阻,“娘娘,您肚裏的小皇子才剛剛九月,還不到時候……”

“多事!”貴妃瞪了眼睛,惱道:“牟家那賤人八個月就生了,也沒見她怎麽樣,難道本宮的福氣還不如她?本宮的皇子不如牟家的小畜生?”

“不敢,奴婢不敢。”女官趕緊磕頭請罪。

“那就趕緊去安排,消息一定要傳回家裏去。一旦皇上有事,本宮的皇子一定要坐上那個位置!”

這一刻的貴妃哪裏還有半點溫柔妩媚的樣子,猙獰的嘴臉吓得女官幾乎要昏倒,哪裏還敢反駁,趕緊下去安排了。

幾乎同一時刻,不遠處的鳳翔宮裏也接到了同樣的消息,只不過那一句改成了“貴妃要生了,已是開始燒水喚穩婆了,馬上就有小皇子降生了”。

一向雍容端莊的皇後也瞬間變了臉。

暗夜一直是陰謀和血腥的最好保護色,這一晚京都裏衆多權貴幾乎是徹夜無眠,無數暗影在小巷裏穿行,出入各家後門,甚至還有無數信鴿飛出京都,一切都在蠢蠢欲動。

好不容易盼得天明,皇宮裏終于傳來消息,皇帝蘇醒了,但皇後和貴妃卻不知為何都是提前生産,最後兩屍四命。

內閣幾位重臣一直守在宮門外,終于被宣進了太極殿。

“說,到底是因為什麽!”

即便被救治清醒過來,沉迷酒色多年,又攢了一肚子重金屬的皇帝依舊面白如紙,喪妻喪子的慘烈消息激得他大發雷霆,可惜身體終究支撐不了這樣磅礴的怒氣,劇烈咳嗽起來。

旁邊不知誰遞來一塊棉布巾,濕潤溫熱,讓喘息困難的皇帝勉強感到一絲舒坦,他下意識扭頭去看,見得一個略有些眼熟的少年站在身側,寶藍色的長袍,金冠束發,五官清俊,神色溫和又謙恭。

“你是誰?”

少年眼裏閃過一抹沉痛和委屈,但依舊跪倒行禮,恭敬應道:“回父皇,兒臣是您的第一子,玄厚。”

“玄厚?”皇上疑惑的皺了眉頭,轉而終于想起,免不得愧疚起來,“皇兒起來吧,父皇許久未見你,倒是一時忘記了。”

大皇子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身彎腰端過一碗參湯,試過冷熱後又放在皇帝手裏,“父皇,太醫說您這時候切忌動怒,還是先喝碗參湯養養神。”

皇帝喝了半碗參湯,神色更柔和了幾分,想起多年對兒子的疏忽,忍不住問道:“聽說你大好了,如今讀書可還吃力?”

不等大皇子回答,一旁挂職內閣,但平日卻在皇家書院常駐的楊閣老搶先開口贊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大皇子如今課業精進,行事有禮大方,老臣看在眼裏,時時替帝國慶幸……”

許是聽得他這些話有些誘導之意,一旁的另一位閣老趕緊出言打斷,“皇上,皇後和貴妃同時身亡,事關重大,還是趕緊查清楚才好。”

果然,皇帝又沉了臉,開口吩咐一直守在大殿門口的牟奕,“牟統領,速速查清來報。”

不想牟奕卻是直接跪倒,低聲禀告,“回皇上,兩宮噩耗傳出來的時候,臣自覺有些蹊跷就已經讓人調查了,如今事實清楚,罪證确鑿,只是真相太過……不忍打攪皇上養病……”

“說,到底出了什麽事?”皇帝哪裏還顧得了這麽多,擺手催促道:“快說!”

牟奕擡眼見幾位閣老都望過來,這才說道:“昨夜皇上突然病倒,臣立刻命人封鎖宮門,禁止出入,但卻攔不住後宮衆人走動,之後皇後同貴妃都喝了催産藥。另外,又在兩宮都發現了一些民間落胎所用的虎狼之藥……還有,京郊大營出現異動,有将領已召集兵馬,随時打算進京“護駕”。”

同時催産,宮中同時出現虎狼之藥?京郊大營異動?

幾位閣老互相對視一眼,神色都是古怪至極,即便牟奕沒有明說,但他們這些人精豈會猜不出其中的蹊跷,定然是兩宮都怕皇帝突然殡天,想要搶先生下皇子,順手再除掉對方,待兵馬進京,直接抱了剛出生的皇子坐上皇位。

誰知道事有湊巧,兩方都想到了一處,結果兩敗倶傷,都送了性命……

“好,他們真是打得好算盤,護駕是假,逼宮是真!”皇帝也想到了這些,臉色青白變換好半晌,咬牙切齒說完話,終究是一口血又噴了出來。

“父皇!”一直守在一旁的大皇子立刻扶住了皇帝,顧不得血腥肮髒,一邊焦急給皇帝撫着胸口一邊大喊,“太醫,快召太醫!”

乍然失去兩子的皇帝眼見大兒如此模樣,不知為何身上又生出一股力氣,極力支撐着身子坐起,“傳……傳朕旨意,若朕有不測,傳位……傳位大皇子玄厚!”

說罷,一口氣卸掉,他再也堅持不住地阖上了眼睛,留下幾個閣老同一衆宮女太監呆愣了好半晌才醒過神來。

“皇上!”

“太醫,太醫怎麽還沒到?”

衆人即便慌亂至極,依舊記得扶了大皇子到一旁安坐,就是身上的血跡也有宮女小心翼翼投濕了帕子一點點擦拭掉。

很快,一群太醫湧進了大殿,牟奕照舊守在門口,偶爾扭頭同神色焦急悲痛的大皇子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有一抹亮色轉瞬即逝。

門外,天空,一輪旭日正冉冉升起,新的一日來臨了……

赤龍歷二百一十七年盛夏,文帝病重,彌留之際下旨傳位于大皇子玄厚,翟郭兩姓聞訊意圖叛亂,後被迅速鎮壓,牽連者無數。随即,大皇子玄厚登基,史稱武帝。武帝登基即刻下旨升侍衛統領牟奕為左丞相,舉國震驚。

盛夏之末,京都北門外,獲罪發配的罪囚隊伍幾乎霸占了整個官路,孩子的哭喊、婦人的哀叫、男子的痛呼充斥路人耳朵,免不得都要搖頭嘆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當日不犯錯,必定不會有這般凄慘下場啊。

衆人正是指指點點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管事模樣的年輕男子帶了五、六個侍衛騎馬趕到,幾人在隊伍裏搜尋了半晌,許是終于找到了目标,這才翻身下馬。

牟青抹了一把汗珠子,走向手裏拎着皮鞭的小校尉,待看過官文,又塞上一張銀票,事情就算辦妥了。

牟安同旁氏哪裏還有先前的富貴模樣,衣衫褴褛,頭發蓬亂,腰上拴着鐵鏈,手裏牽着三個孩子,行屍走肉一般跟着隊伍行進。

乍然見到牟青到來,兩人喜得都要瘋了,開口就嚷道:“是不是二哥讓你來救我們的?老天有眼啊,有救了,終于有救了!”

牟青卻是撇撇嘴,伸手搶過三個孩子扔給身後的侍衛抱了,這才說道:“二爺說了,你們如今的下場是罪有應得,但牟家血脈不能受你們拖累,以後三個小少爺自有我們二爺教養,你們放心去北地服苦役吧。”

“什麽?!”牟安大失所望,直接躺倒在地哭罵起來,“牟老二,你不得好死,親兄弟遭難都不救,我咒你天打雷劈!”

一直沉默的旁氏卻突然跳到牟安身上,狠命打得他幾乎吐血,末了擡起鼻涕眼淚糊在一處的臉孔,望向三個懵懂不知的孩兒,“你們要聽二伯的話,長大成人之後再來尋爹娘。”

顯見,這個愚蠢的婦人終于聰明了一把。若是任憑牟安鬧得厲害,興許三個孩兒的活命機會都沒有了……

牟青心裏嘆氣,回身帶了侍衛和孩子走掉了。自作孽不可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改朝換代一事塵埃落定,封閉了多日的皇宮大門終于徐徐打開了,翹首盼了多日的諸多随從侍衛們幾乎是一擁而上,攙的攙,扶的扶,照料着自家主子上了馬車,很快就消失在皇宮前。

待人散得幹淨,牟奕才從門裏慢慢踱步而出,幾個相熟的侍衛原本還要上前說話,不知想到了什麽,卻是遠遠躬身見禮。

牟奕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微微點頭,待再轉身時,見對面已停了一輛馬車,車簾微微掀起露出一張圓潤白皙的臉龐。

“二爺,我來接你回家了。”

短短一句話,輕易融化了牟奕心裏的陰暗和堅冰,瞬間洶湧而至的熱流燙得他幾乎想要長嘯。

“你怎麽來了?還沒出月子……”

“嘻嘻,兒子閨女都想爹爹了,若是我不把他們爹爹找回去,他們就連我這個娘也不要了。”

許是聽不得老娘冤枉他們,兩個小腦袋擠出了車簾,各個都是胖嘟嘟粉嫩嫩的模樣,見爹爹站在遠處,兩個孩子極力伸着小手,嘴裏焦急嚷着,“爹,爹,抱抱!”

牟奕大步走過去,一把握了孩兒的手,轉頭又在嬌妻額頭親了親,轉身跳上馬車,馬車随即動了起來,踩着青石路面遠去了。

調皮的暖風不時掀動車簾,送出裏面的歡聲笑語。

男子的嗓音略顯嘶啞,但依舊醇厚,“先前你說要開家專門給婦人和孩童看診的醫館,我已找好鋪子了,你覺得“蘇氏保嬰堂”這名字可好?”

“好啊,二爺取的都好。”女子的聲音有些弱,卻滿滿都是歡喜。

“爹娘親親,羞羞!”孩童的聲音清脆又稚嫩……

幾個躲在不遠處的護衛,直到馬車走遠,再聽不見半點聲音才終于緩過神來,“方才那人是牟統領?”

“當然,只不過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怪不得傳言他極疼寵妻兒。”

“以後要叫丞相大人了……”

衆人一時無言,內宮早有私下傳言說皇帝即便登基,見了丞相大人依舊會稱呼先生,可見對丞相大人的信重。

富貴險中求,沒人知道牟家付出了什麽代價,但牟家保下三代富貴,可是人盡皆知,羨慕至極……

尾聲 開枝散葉福滿門

十年後。

又是一個春風拂面的好日子,京郊沿河的柳樹已是抽出了嫩綠的葉芽,一群鴨子順着河岸跳下水盡情嬉戲,遠處山巒換了綠衣,施施然展現着生命的蓬勃和美麗。

不遠處的官路上,遠遠跑過來幾匹快馬,馬上的青年們各個身輕體健,容貌俊朗,只不過許是被風吹日曬久了,膚色有些黑,但也更顯陽剛。

當先那個騎士放慢馬速,手搭涼棚望向河道對岸的莊園,臉上滿滿都是喜色。

他身後的幾個兄弟見了,忍不住笑道:“大哥,可是到家了?”

“到了,”騎士點頭,歡喜應道:“對面那座莊園就是了,我家祖母和嬸嬸最是耐不得熱,又厭煩城裏吵鬧,一年幾乎有大半都住在這裏。幾個弟弟正是調皮的年紀,也喜歡在這裏玩耍,就是可憐二叔要每日騎馬往返城裏城外。”

幾個小兄弟眼見平日不茍言笑的大哥這般且言且笑的模樣都是驚奇,打趣道:“大哥這樣若是被塞外那些大姑娘看見了,還不知道要怎麽跑去家裏自薦枕席呢?”

衆人都是笑起來,不想一旁灌木後卻傳來一個童聲,“哥哥,什麽叫自薦枕席?”

衆人一驚,下意識扯了馬缰繩擺出防守之态,騎士卻是攔了衆人,笑着伸手點了點不遠處的小樹。

果然另一個懊惱的童聲傳了出來,“牟豆豆,你這個蠢蛋!偵測敵情時擅自開口,暴露目标就是大忌,以後我再也不帶你玩了!”

“嗚嗚,”一個藍衣小少年扁着小嘴兒從灌木後站了起來,頭上尚頂着兩片枯葉,大聲控訴着,“牟石頭,我找娘告狀去,你欺負我和苗苗!”

說着話,他伸手又從灌木後扯出另一個小少年,看得一衆騎士都是驚呼起來,原來這兩個小小少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幾乎一模一樣。

讓他們更驚奇的還在後邊,那樹上的少年也跳了下來,同樣的衣衫,同樣的身高,同樣的五官……

“三胞胎?”

一個騎士忍不住叫出了聲,其餘幾個也是興致勃勃的扯了缰繩上前,想好好分辨個清楚。

三個小少年許是常年被人如此圍觀,已是習慣了,大大方方任憑幾人打量,開口卻是毫不客氣,“你們是什麽人,過了河就是私人領地,不得進入。”

幾個騎士看夠了新奇就退了回去,先前那被喚作大哥的騎士卻是解下了鬥笠,露出了整張而孔。

“豆豆,石頭,苗苗,你們不認識大哥了嗎?”

三個小小少年怔愣了半晌,下一瞬卻是嗷了一嗓子的蹦起來,“大哥,大哥回來了!”

三個孩兒小猴子一般地往馬上竄,那騎士卻先跳了下來,一手一個胸前還挂了一個,四兄弟抱在一處轉得天昏地暗。

幾個騎士見此也是下了馬,笑嘻嘻在一旁看熱鬧。

“大哥,你怎麽才回來?娘說,你回來就準我們歇息三日,可怎麽等你也不回來,我們每日都跑出來看好幾趟呢!”

“就是,大哥,娘做了你喜歡吃的臘腸了,我偷吃了一根,要不是祖母護着,我都要屁股開花了。”

“還有我,還有我,爹爹說大哥回來就教我們騎馬!”

三個小子一個比一個聲高,抱在大哥身上就不肯下來了,一副生怕大哥掉頭跑掉的樣子,惹得騎士笑個不停,又心裏暖得想要掉眼淚。

這騎士正是當年小小的孩童坤哥兒,自從十二歲匿名去塞外戍邊已是四年整,如今第一次回家探親。

“好,好,咱們先回家,等見過祖母叔叔嬸嬸,你們想怎麽玩,大哥都陪着。”

“大哥最好了,不像牟瓜瓜和牟果果只顧自己玩,從來不帶我們。”

“就是,上次不過是在書院裏喊了一聲瓜瓜哥,他就把我上山套兔子的事告訴娘了,害我被罰跪。”

三個孩子顯見平日都是淘氣包,即便被大哥扶上了馬背排排坐,小嘴兒也不肯停下地細數兄姊的惡行,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不過幾個騎士可能屬于沒心沒肺那一類,越聽笑得越歡實,惹來三個小少年的白眼無數。

不一時,衆人就進了莊園,三個小少年下了馬就往後院瘋跑報信。

很快,一個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婦人就迎了出來,驚喜喚道:“坤哥兒!”

“嬸嬸!”牟坤立時就要跪倒,婦人卻是一把扶了他,轉而攬到身前仔細打量,“黑了,痩了!都怪你叔叔,非要把你送去塞外吃沙子,你再不回來,我就把他也攆去!”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文士就幹咳着從影壁後邊轉了出來,尴尬應道:“這話怎麽當着孩子面前說?”

婦人卻是瞪了美目,反駁道:“當着娘的面兒,我也敢這麽說。”

中年文士無法,只能舍了婦人上前打量侄兒,“塞外雖說辛苦,倒是個成長的好地方。”

牟坤再也忍耐不住,執意跪倒給中年文士同婦人磕頭,“叔叔,嬸嬸,侄兒回來了。多年養育之恩,侄兒不敢忘卻一字,只是出門在外實在惦記家裏,還望叔叔嬸嬸莫怪。”

牟奕同蘇圓對視一眼,都是聽得心酸又欣慰,兩人擡手扶起侄兒,“一家人不說外道話,先進去見你祖母,待閑下來再說。”

牟坤這才起身,轉而想起幾個兄弟,趕緊側身介紹道:“兄弟們,先前多有顧忌不好明言,如今到家不好再隐滿你們,這兩位是我家中長輩,叔叔在朝為官,官居一品丞相,嬸嬸開了一家醫館,想必你們都聽過“蘇氏保嬰堂”。”

“什麽?!”幾個一直沒有說話的騎士這會兒驚得差點腿軟,原來平日一起吃喝笑鬧,一起打馬殺胡人的兄長居然是官宦子弟。

這還不是最讓人震驚的,畢竟誰家都有個發跡的遠親近戚,但叔叔官拜一品的卻是鳳毛麟角啊,更何況嬸嬸居然還是民間傳言裏稱作慈悲娘娘使者的牟夫人……

“撲通!”

幾個騎士幾乎同時跪倒,行禮之後又七嘴八舌争搶說了起來,“夫人,我弟弟就是在保嬰堂救活的,我娘若是知道我今日得見仙顏,還不知怎麽歡喜呢!”

“我也是、我也是,家裏嫂嫂難産,也是到保嬰堂求救才撿回一條性命。”

一時間,院門口從認親大會改成了憶苦思甜大會,聽得守在一旁的丫鬟仆役們好笑又驕傲。

好不容易把幾個騎士勸下去梳洗安頓了,一家人終于去了後院,不必說,已是年過六十的牟老夫人抱着大孫子便哭得不成樣子。

蘇圓趁空去廚下親手整治了幾個好菜,加上廚子盡心,兩桌豐盛的酒席很快就準備好了。

牟坤去看了幾個兄弟,見他們吃喝得痛快這才回到後院,果然全家都在等着他一同開飯。

已是長成俊秀少年和嬌俏少女的瓜瓜果果,見了大哥自然也是歡喜,“暴力”攆了三個弟弟,霸占了兄長的左右兩側,一個興致勃勃問起邊塞風光,一個則抱怨老娘請的嬷嬷太厲害,整日逼她繡花差點紮爛手指。

三個小子急得嗷嗷直叫,不時拉着祖母給他們做主,大聲控訴哥哥姊姊霸道,惹得吳婆婆笑得露了牙。

不必說,兄妹五個都被老娘挨個敲了一遍,最後扁着嘴坐到往日位置,然後就見老娘左一筷右一勺把大哥的碗堆得跟小山一樣。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飯,飯後在院裏的石桌上擺了水果,老老小小聚在一起繼續說閑話。

牟奕問過侄兒在邊塞幾年之事,想了想說道:“你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邊塞那裏就不要再去了。過些時日我就上奏折,家裏的爵位傳給你,今後如何光耀牟家就看你的本事了。”

“叔叔不可!”牟坤聽得心急,開口就要拒絕。

牟奕卻不容他反駁,擺手道:“當日你爹病故,我接過爵位的時候就同你祖母祖父說起過,伯爵府一定會傳給你。如今是時候了,卸掉爵位,我也輕松幾日,待過幾年連朝中的官職都辭去,我就侍奉你祖母、帶着你嬸嬸出去看看山水。”

這是他許久的心願,這般說着,牟奕眼底有喜意湧出,轉頭望着同樣笑意盈盈的妻子,兩人的手極默契的握在了一處。

牟坤下意識看向幾個弟弟妹妹,見他們半點沒有嫉妒不滿之色,反倒小狗一般湊到叔叔嬸嬸跟前,搖着尾巴鬧人撒嬌。

“爹爹,帶我去,我要去!”

“你就會惹禍,娘說我最乖了,還是帶我去。”

“娘,您只有我一個閨女,帶我去吧,路上我伺候爹娘起居……”

“姊姊自己還要丫鬟伺候,說什麽孝順爹娘?”

“臭小子,閉嘴!”

眼見姊弟五個開始內讧吵成一團,好似自家的爵位就是路旁随手可得的野菜,遠不如跟随父母游玩重要。

牟坤再也忍耐不住地瞬間紅了眼圏兒,原來自己隐隐擔憂的那些兄弟反目,勾心鬥角都是多餘的,也許這是別家府邸的毒瘤,卻永遠不會發作在自家人身上。

牟老夫人雖然老眼昏花,但依舊準确的摸到大孫兒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傻孩子,過些時日繼承了爵位就讓你嬸嬸給你挑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成親生子,你爹娘在天之靈也能安心了。”

牟坤下意識開口反駁道:“不必門當戶對,嬸嬸同二叔……”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牟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于是呵呵笑道:“好,只要你喜歡就好,左右是你自己的日子,總要你自己舒心才好。”

牟坤扭頭望向暮色裏并坐在一處的叔叔嬸嬸,心裏突然對那個将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子期待起來……

夜色漸漸深沉,三個淘氣小子瘋了一日免不得開始打哈欠,于是被攆回去睡了。瓜瓜明日要去書院讀書,果果要學繡花,也不情不願的結伴走了。

牟老夫人沒說幾句話也是困倦,便被牟坤扶着送回房了。

不到片刻,院子裏只剩牟奕蘇圓夫妻倆,想着孩子們的淘氣吵鬧,蘇圓忍不住懊惱抱怨,“這些淘氣包,有時候真想把他們扔去天邊,讓我能得幾日清淨就好。”

牟奕聽得好笑,想起當日三胞胎被好奇的皇帝宣進宮住了一晚,妻子惦記得整晚未眠,但這時候可不能這般說,否則他怕是又要睡書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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