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我與他碰了一下酒杯,笑道:“這樣,我們相互猜一猜。我先猜,我想,你應該是一個畫家......”
卓曉飛的眼裏掠過一絲驚異的神色,淡笑道:“李先生果然厲害。是從什麽地方看出來的呢?”
我盯着他的臉龐,微笑道:“這多半是直覺。如果硬要說猜測的依據,或許是因為卓先生的眼裏有一種迷幻的色彩,這是擁有高度想象力的人才會有的眼神,而畫畫,便需要想象力。現在輪到卓先生猜了。”
卓曉飛盯了我半響,微笑道:“我不用猜了。其實我第一眼看見李先生,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此刻我終于想起,李先生是作家,經常在《夏都傳奇》發表小說。我曾在雜志的封面上見過李先生的照片。”
我道:“這麽說卓先生讀過我的作品?而我對卓先生的作品卻未拜看過。不知卓先生可曾舉辦過畫展?”
卓曉飛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嘆道:“三年前我曾舉辦過一場畫展,本來準備舉辦一星期,可惜不到兩天,就被警察強行停止......”
我尚未問“為什麽”,陸明又走過來,接過話頭道:“三年前你在英國留學,自然不知道那件轟動夏都城的新聞。我們的大畫家卓曉飛舉辦畫展,卻鬧出人命,因此警察不得不關閉畫展區......”
我笑罵道:“你小子陰魂不散,又過來幹什麽?我跟卓先生談話,不需要你來嚼舌......”
但我見卓曉飛的神情,發覺他似乎不願提起往事,而且立即起身說了聲失陪,向洗手間走去。我感到卓曉飛身上一定發生過不尋常的事情,便想聽陸明說下去,這家夥卻突然停住話頭,一頓之後,用一種神秘的語調問我:“李挺,你可知卓曉飛作畫的內容和風格?”
我不耐煩地道:“我怎麽曉得?畫家就跟作家一樣,作品的內容和風格千差萬別。你問我這個幹什麽?”
陸明正欲開口,那邊卻有客人叫他打牌,這家夥便立刻忘記我的存在,屁颠着奔了過去。我正想開口罵人,卓曉飛已經回到沙發上坐下,用一種凄涼的眼光看着我,把我想罵的話壓回了喉嚨。卓曉飛嘆道:“陸明沒有回答你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李先生,我是一個與衆不同的畫家。我的與衆不同,不是說我的作品畫得有多好,而是在于我畫畫的內容和風格。我告訴你,我畫的是鬼......”
我聞言驚異,雖然我絕非一個膽小的人,但卓曉飛怪異的語調,卻令我的背脊上莫名地竄起一股涼氣。我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卓曉飛又問我:“李先生,你對鬼有什麽看法?”
我努力穩住心神,道:“鬼?這是一個比較籠統的概念。鬼的是否存在,一直有争議。在我看來,鬼存在于每一個人的心中,因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些邪惡的隐秘,如果能夠驅除心中的魔鬼,人就真正大徹大悟了。”
卓曉飛點頭道:“李先生的觀點對我來說比較新穎,也給我一些啓迪。如果李先生不反對,我決定交你這個朋友,請你到我的居所去喝茶,再給你講我的故事。”
我一愣:“現在?”
卓曉飛點頭道:“對,現在。”說罷起身,也不跟陸明告辭,便向門口走去。我感到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将自己從沙發上拽起,跟在卓曉飛身後。我轉頭望見了陸明,發現這家夥也正在望我,并且給我做了一個幸災樂禍的鬼臉。似乎他對卓曉飛的不辭而別早已習以為常,且知道我會跟着走。好像一切都在這家夥的安排算計之中。我卻已沒有時間來發火,懵懵懂懂地跟着卓曉飛出門,離開陸明家的豪華寓所,兩人坐上一輛出租車,向市郊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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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卓曉飛沒有說話,且面色陰沉。窗外城市的霓虹燈漸漸退後,市郊荒野的風聲一陣陣刮過,令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忽然有點後悔跟着卓曉飛走。我發現自己骨子裏還是有些膽小,因為我預感到自己将面對一些極不尋常的事件。
“嘎吱——”車子陡然停下。我望着窗外,發現一片漆黑,沒有半點燈火,不由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卓曉飛淡淡道:“還沒有到,師傅不敢再往前走了。”
司機是個面貌憨厚的中年人,顫聲道:“前面是鳳凰山谷,一向鬧鬼。兩位先生,原諒我......”
我聞言一怔,望向身邊的卓曉飛,問道:“原來到了鳳凰山谷?這一帶一向荒無人煙,卓先生怎麽會住在這裏?”
卓曉飛一邊付車費,一邊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讀出他眼神裏的鄙夷之色,似乎對我的膽小很是失望。我苦笑着長嘆一聲,不再多言,跟着卓曉飛下車,望着出租車的尾燈消失在夜色中,轉過頭,借着天上微弱的星月之光,發現卓曉飛又用那種鄙夷的眼神盯着我,不由伸手拍拍他的肩,笑道:“老弟,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無論刀山火海,我跟着你走一遭便是了。”
卓曉飛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這就對了。李先生還不知道我要對你講什麽事,就如此緊張,傳到你的讀者粉絲耳朵裏,定會影響你的聲譽。”
我聽出這青年語調中并無半點譏諷之意,完全是想輕松一下氣氛,于是我的心情頓時愉悅起來,大笑着跟着卓曉飛向前方走去,走過一段長草及膝的小路,終于來到鳳凰山谷口。借着星月微光,我陡然望見山谷裏有一棟黑黝黝的建築,不由大驚道:“這地方我半個月前才來過,什麽建築都沒有。那棟屋子從何而來?”
卓曉飛淡笑道:“以現代的建築速度,半個月可以起一棟大廈,造一間別墅算什麽?李先生,請吧,我的屋子裏有好酒!”
一聽見酒,我這個酒鬼心裏的懼意便減輕不少。跟着卓曉飛下了山坡,半小時後來到那棟有着東歐古典風格的別墅面前。卓曉飛掏出鑰匙打開鐵門,我跟着他穿過荒草遍地的庭園,忽然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意,不由縮緊了身子,問道:“這裏怎麽如此荒涼,是你一個人住嗎?”
卓曉飛淡淡道:“李先生,你覺得這裏像是人住的地方嗎?”
我苦笑道:“卓先生不要吓我。這裏不是人住的地方,難道是......”
我陡地一震,說不下去了。卓曉飛回頭看我一眼,表情很是柔和,令我心底的懼意再次減輕。我跟着他上了臺階,進入一樓的大廳。卓曉飛打開燈,我望見大廳裏很是破敗,沙發和茶幾集中在大廳中央,都蒙着一層灰。大廳四周蛛網封塵,幾十幅畫架蒙着白布,在沙發四周圍了一大圈。我正奇怪那些畫架為何用布蒙住,卓曉飛已招呼我在沙發上坐下,從茶幾下面取出一瓶紅酒。我一眼看出那是至少有五十年年份的法國紅酒,不由口舌生涎。
卓曉飛在我對面坐下,一邊往兩個瓷碗裏倒酒,一邊道:“李先生,我以前是一個很敬業的畫家。”
我望着沙發周圍的畫架,接口道:“看得出來。我從未在其他畫家的畫室裏看見這麽多畫架。”
卓曉飛與我碰杯,忽然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着我,啞聲道:“畫在于精不在于多。李先生,你知道我這十年來一直畫的是什麽?”
我勉強堆起笑容,道:“你畫的不是鬼麽?”
卓曉飛道:“那你想不想看看我畫的鬼?”
說着便要起身去掀開身旁一副畫架上的白布,我的心底再次升起一股涼意,忙擡手制止道:“卓先生,先不要忙。在我欣賞你的佳作之前,可否回答我,你為什麽要畫鬼?”
我之所以要制止卓曉飛,是因為我當時的确沒有去看他作品的心理準備。我擔心自己将在他的畫布上看到極其血腥恐怖的畫面,給自己造成精神打擊。
卓曉飛的眼裏露出譏诮之色,呷了一口酒,幽聲道:“十年前,我才十六歲,由于成績優秀,提前兩年從北京藝術學院油畫系畢業,并且獲得到歐洲去繼續深造的獎學金。臨行前的一天下午,陽光明媚,幾個要好的同學陪我到香山上去寫生......”
初秋,北京香山上的楓樹雖然枝繁葉茂,但葉子還沒有變得深紅。這樣的景色,本不适于寫生,但卓曉飛卻有一種本領,可以把別人眼裏平淡的風景畫出另一種風韻。那天下午,當他從山坡上站起,舉着自己剛剛完成的一副油畫,引發同學們的贊嘆之際,忽聽一個冷冷的語音從背後傳來:“畫是不錯,但顏色太淡了一些,沒有把初秋楓葉的神韻表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