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蘇木看了顧暖半響才收回心神，神色嚴肅的想着怎麽替她遮擋一二。

顧暖天賦出衆本該是好事，可在她還沒成長起來的時候，這天資太過優越反而會給她帶來危險。

陰祟鬼物并非全都是無害的，常年逗留在陽世間的鬼物，不乏手上滿是鮮血，惡貫滿盈之輩。

這些作惡的鬼物為了強大自身，不止吞噬同類，甚至會對有道行的人下手。如高僧或者高功道士，越是道行高的，被他們吞噬掉後，進補的力量就越足。

只是道行高的道士或大師們修行時間久，保命手段也多，滅殺鬼物不在話下。所以那些陰祟鬼物不會輕易對這些人出手，但這麽多年以來，也不乏被鬼物害死的人。

即使再厲害，也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一旦被鬼物惦記上，麻煩是無窮無盡。

更何況不止是來自陰祟鬼物的危險，某些活着的人比鬼物更可怕。

邪道士邪術師的手段更殘忍，一個天賦驚人，還沒成長起來的顧暖，是那些人眼裏最佳的獵物。

道門秘術裏也有掠奪天賦的招數，邪道裏更不乏以邪惡手段提升自身的法子。

萬一那些老家夥想用顧暖補足自身天資，邪門歪道的招數可是防不勝防。

蘇木一心二用，決定抽空回一趟昊陽觀，叮囑師兄注意下外界動向。萬一有什麽不對的苗頭，最好能提前扼殺在搖籃裏。

好在整個平安市在道門裏并不顯眼，以往只有一個昊陽觀撐場子，外界對平安市的道門關注不多。

他又看了一眼顧暖，發現她的清氣不但純淨，覆蓋面積大，還源源不斷，續航能力極佳。可見體內所儲存的天地靈氣極為厚重。

天生道體，果然厲害。

蘇木突然想到薄晧，顧暖有這個天賦，若是潛心鑽研符箓陣法，估計薄晧的事也不是沒可能解決。最起碼能從必死之局拉回來。

只是想到這，他就略酸。

Advertisement

姓薄的那個混賬上輩子是拯救了地球了，還是做了拯救了道門，怎麽能有這麽好命！

明明必死的結局，卻剛好碰上了個幾百年都未必會出現的天生道體！

去穢祈福結束，顧暖松了口氣。

她沒出差錯，而且還超額完成到了任務。

看了一眼底下‘幹幹淨淨’的信衆香客，她滿意的笑了下。

去穢之後每個人的神色都寧靜許多，之前還有脾氣暴躁的，現在眉眼間也平和起來。

李豪生一家站在最前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李豪生的老婆之前還嫌丈夫兒子突然開始迷信，不太願意來。這會臉上的不情願也沒了，還扭頭對丈夫說，“我總感覺精神上舒服許多。”

李豪生嘿嘿的笑，心想小仙女果然是個厲害的，就憑這去穢祈福，他們跑一趟就不虧！

……

去穢祈福之後，就是祭祀祖先，投喂亡魂。

在場內有靈位，還未投胎的都被蘇木從地府祈請而來，享受後人香火供奉。

清越觀內站着的人都是普通人，陰物鬼魂不顯形的時候，他們是看不到的。

但端坐在高臺上的顧暖等人，以及遠遠站在靠大殿那側的薄晧，全都是能看見的。

一開始是一兩個半透明的鬼影，然後越來越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這些亡魂因為有後人祭祀，容貌衣服都比較完整，形象上看過去頂多就是臉色青白了點，不像之前見過幾回枉死的鬼那麽恐怖。

讓顧暖覺得囧的是，這些亡魂的視線特別統一，都死死的盯着一個方向。

她偏頭看過去，被亡魂焦點注視的果然是薄晧。

薄晧站在大殿旁邊，離高臺有點遠。他半靠在柱子上，哪怕被一大群鬼物盯着垂涎，他也恍若沒看到。

好在這些被招來享用祭祀的亡魂都沒什麽戾氣，他們年年受親人供奉祭祀，在地府等着投胎，魂體幹淨，哪怕覺得薄晧挺香的，也還能控制得住自己，不至于頭腦發昏的去撲人。

亡魂們盯着薄晧看了一會兒，就紛紛收回視線，去找自己的親人。

他們飄到親人身邊，挨着自己的親人站着，哪怕親人看不見他們，也目光慈和的看着自己的親人。

場內的人雖然看不見亡魂，但陡然滑過的氣流，以及香爐裏開始盤旋上升的青煙，讓他們頓時肅穆安靜下來。

老一輩人曾經說過，給亡魂燒錢時，紙錢被風卷着盤旋上升，就代表着亡魂在附近，收到了錢。

現在雖然還沒有開始燒紙錢，但那青煙和氣流，也讓人心存敬畏。

蘇木又念了一段祭祀禱詞，走到每家每戶的貢品面前，默念化食咒。

亡魂受化食咒牽引，緩緩離開親人身邊，去往供臺享受親人的供奉。

片刻後，亡魂吃飽。

供臺上的貢品看起來依舊完好無損，但只要去聞聞就會發現其中的香氣味道全都消失，口感全無。

蘇木又念了一段咒，示意場內參與祭祀逝去親人的人們将祭祀之物燒給他們。

信衆香客們紛紛拿起提前準備好的紙錢酒水等東西，放在火盆裏點燃，燒給過世的親人。

亡魂們享受着祭祀，卷着紙錢灰燼緩緩升空，半透明的虛幻身影逐漸淡去，這是時辰到了，他們回歸了地府。

大殿前，不知從哪兒突然來了一陣風，風裏燃燒過的紙錢随風打着旋上升。

信衆香客們默默注視着這一幕，知道這是自己過世的親人收到了自己祭祀的東西。

……

法會結束後，所有報名的信衆香客都可以領到一份由清越觀的便餐。

顧暖專門定制了一批便當盒，考慮到新年，選了吉祥喜慶的大紅色。

每份便當盒裏都有幾個卷餅，一杯豆漿，一碗粥，一份拌豆腐和一份炒青菜，和節目裏給嘉賓吃的一模一樣，也是看過節目的人期待好久的新菜色。

老黑負責給信衆們發放，按報名時統計過的人頭發，一人一份，多了沒有。

信衆香客們心情都不錯，面帶笑容的接過，還不忘說上一句‘新年快樂’。

有的人領到便當後小心翼翼的拎着，準備提回家好好享用。還有一些不太講究的，幹脆直接打開盒子開吃。

邊吃邊贊，滿臉都洋溢着幸福。

有和清越觀衆人比較熟的香客，還湊到顧暖跟前問早點鋪子什麽時候開業。

顧暖等人忙碌了好一會兒，才将參與法會的人送走。

清完場後，顧暖頭疼的看着道觀外擠成一團的孤魂野鬼。

這些孤魂野鬼都是被祭祀法食吸引過來的，他們知道每逢年節法會，在道觀這邊都能得到吃的。

只是剛才有活人在，祭祀供奉也是給那些有主的亡魂，還沒輪到他們。

沒有道觀的準許，他們就只能蹲在道觀外面等。

這些孤魂野鬼的形象就不怎麽樣了，幾乎沒一個幹淨的。因為常年沒有人祭祀，游蕩在陽世，很多都還維持着自己的死狀。

缺胳膊斷腿什麽的，腦殼裂開什麽的，火燒水淹的死狀看起來也特別恐怖……這要是讓膽子稍微小點的看見，恐怕能直接吓暈過去。

這些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等到法會結束，都眼巴巴的看着顧暖，臉上幾個大字‘求投喂’。他們都是游蕩在清越觀附近的鬼，知道清越觀真正做主的誰。

顧暖約莫估計了

鬼數，喃喃道“居然來了這麽多，準備的食物好像不太夠啊……”

聽到這話，孤魂野鬼差點打起來。

食物不夠，淘汰一些鬼不就夠了。

清越觀的吃食可是飽含靈氣的，他們千裏迢迢奔過來，就是沖着清越觀和別的道觀不一樣的這一口，絕對不能吃不到！

顧暖眼睜睜的看着一個斷胳膊斷腿的小鬼被驅趕了出去，委屈巴巴的縮在最外圍，不敢再靠近。

顧暖滿頭黑線，連忙讓他們別打了。

她扭頭吩咐老黑和胡萌萌去将她之前親手做的元寶香燭搬出來，食物不夠的話，就用這些來湊吧。

反正鬼物吃的是裏面的氣，品質好的香燭比普通食物對他們來說更好。至于元寶就是燒給他們的錢，新年了，就當是清越觀給他們的紅包。

孤魂野鬼們安靜下來，都是游蕩多年的老鬼，看出顧暖不喜歡他們仗勢欺鬼。

怕萬一鬧得厲害大家都沒得吃，比較厲害的幾個老鬼挺身而出維持着秩序，讓所有鬼物們按照次序上前享用屬于自己的那一份。

衆鬼排隊領到自己那一份，捧着吃食，各自湊成一個個小圈子，邊吃邊八卦。

有的吐槽現在過年真沒氣氛，連個煙花都不讓放。還有的八卦着三條街外的那誰誰，找了小三被老婆打上門，大過年的光溜溜的在街上遛鳥。

顧暖覺得不看他們恐怖的模樣的話，這些鬼和人也沒什麽區別。

直到薄晧走過來，這種平靜祥和陡然被打破，猶如油鍋裏滴了一滴水，孤魂野鬼們倏地扭頭，死死的盯着薄晧。

有些控制力不太好的家夥，盯着薄晧眼裏是赤裸裸的渴望，還有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香，真是太香了……

薄晧眯眼，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

那些孤魂野鬼倒吸一口冷氣，不由自主的後退幾步。

他們都不是什麽厲害的千年厲鬼，否則也不會淪落到跑到道觀讨飯吃的地步。被薄晧這麽一震懾，他們鬧不明白原因，只覺得心生恐懼，無比糾結。

又香又恐怖……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顧暖看他一眼，“過年呢，別吓他們。”

薄晧稍稍收斂了點，垂眼低笑，“那讓他們快點吃，今天你還沒給我補課呢。”

“你學會畫滅殺符了？”顧暖問。

他頓了下，自然的說“有點小問題，需要你給我看看。”

顧暖點頭，“那等這裏弄完。”

薄晧說了聲‘好’，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她。

……

孤魂野鬼們享用完吃食，拿着顧暖燒給他們的紙錢元寶，不願意投胎的沖着顧暖等人行禮道謝，緩緩離開。

剩下一些願意被超度的，還站在原地。

蘇木有心看看顧暖的能力，示意她來超度。

顧暖也沒推脫，靜靜的立在高臺上。

她的背後是清越觀修繕後的正殿，巍峨莊嚴。身前則是等着被超度的孤魂野鬼。

她回想了一遍道士超度的方法，掐了個手決，默念往生咒。

肉眼難以察覺的清氣從她周身溢出，緩緩籠罩四周。

野鬼們在清氣的洗滌下，逐漸褪去恐怖凄慘的死相，慢慢恢複到生前模樣。他們仰着臉看着天空，逐漸能感受到從那一處傳來的，來自地府的吸力。

當他們的魂體從灰暗變得純淨，被超度的鬼魂們緩緩飄起。他們在半空中沖顧暖深深行禮，表達自己的感激。

然後化為一團團白光，倏地飛向天空中的一點，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顧暖瞅着天空，估摸着這應該是超度成功了吧。

一旁的蘇木一臉木然，備受打擊，深深的體會到‘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把你拍死在沙灘上’的感覺。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顧暖再次超出他的預估。

為什麽她超度的速度這麽快！

而且不是一個一個超度，竟然和去穢祈福一樣，是一次超度一群！

雖然自己也做得到一次超度一群，但他自小修道，到現在起碼有十幾年了，而顧暖才入道門多久，這不科學！

蘇木終于體會到道門那些同齡人以往看到自己時是什麽感受。

他從小天資出衆，旁人難以理解學會的道法，他輕易就能領悟。同齡人裏難有可以和他相比的人，以至于他到了現在除了昊陽觀的師父師兄之外，也少有道門好友。

以前蘇木覺得是那些人心胸狹隘，現在親眼看到顧暖的本事，他忽然對那些人能感同身受了。

這不是心胸狹隘，是被打擊太大！

自己辛辛苦苦修道，日日感悟練習，卻不及人家信手拈來。

其他方面的差距還能努力彌補，天資上的差距卻是注定的，有一種自己在努力也比不上的失望，這打擊怎麽可能不大。

好在蘇木根基紮實，在察覺到自己心态不穩的瞬間，就收斂了心神。

修道修心，心态若是不對，在道門上的進境就會出岔子。

天資天賦只是，卻不代表終點。

道門歷史上真正大放異彩的人，不乏資質平平卻走到最後的。當然也不缺天資卓越最後卻黯淡失色之人。

蘇木還不至于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想清楚後，他看着顧暖，目露欣賞。

修道一途上若是有人相伴，比起自己孤單清修豈不是更好。以往那些人跟不上他的腳步，但顧暖不同，她是可以跟自己一起走到最後的人。

這樣的人，極其适合做伴侶。

……

站在一旁靜靜等待的薄晧突然扭頭看向蘇木，敏銳的察覺到蘇木對顧暖的觊觎。

他冷下眼神，俊美漂亮的臉頓時顯得有點兇。

蘇木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笑。

趁着顧暖沒注意，蘇木笑着低聲開口“你配不上她。”

薄晧沒吭聲，神色譏諷，仿佛在說‘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的算’。

蘇木笑容很淡，吐出的話卻字字誅心“她在道門上的天賦你也看到了，只要好好修煉，注定會走到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你以為這代表着什麽？先不提道門各種厲害的手段，光是在壽元上就和常人不同。”

“你想說什麽？”薄晧掀了掀唇，似乎再笑，眼裏卻沒了笑意。

“道門歷代但凡有所成的，壽元都很高。不提彭祖活了八百年，秦漢時期的陰長生在世170年，武當派的創始人張三豐跨越南宋、蒙元、明朝三個朝代，活了217歲。以她的天資想要達到這個境界并不難，也許等你老态龍鐘，她還是年輕之貌……”

蘇木低聲道“你難道要以你的一己私心，将她困住？明明可以長生，卻因為你而變成普通人，受困于常人的壽命，區區六七十年就逝去？你覺得……那樣的結局對她來說，真的就是幸福嗎？”

薄晧唇角的弧度淡了，眼睛黑漆漆的，面無表情。

見狀，蘇木也沒在多說，面帶微笑的離開。

顧暖超度完孤魂野鬼，還沒轉身就被人緊緊抱住。

被這人強勢的抱過好幾次，她已經熟悉了他的溫度。覺得這家夥大概有皮膚饑渴症，不黏着人就焦躁。

“你幹什麽呢……”見他不吭聲，她無奈的開口問。

薄晧看着她，眼裏深處有着不易察覺的恐慌忐忑，他開口，聲音有點啞，“你……你想長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