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貴女獨步天下

與安城王一同進入郡主府的安城王妃剛開始也覺着有些丢臉, 可是見身後與自己不對付的閣老夫人吳氏想帶自己侄女進來也被那守門漢子給攔住了,安城王妃又忍不住有些美滋滋:安樂這是第一次做東,下人又全是剛找來的,有些許應對上的瑕疵可以理解。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這些下人們定然就識趣了。

再說安樂一開始就把宴會的規矩定嚴些也好, 京中那麽多人成天就愛亂嚼舌根。安樂這麽一立威, 誰還敢看不起她?她這個做娘的舉雙手贊成安樂給人下馬威!

安城王身份貴重, 今日百花盛宴的主角又是他的親女兒, 即便有傳聞說今上因為安城王不查假世子之事而惡了安城王,此時還是有許多人過來與安城王打招呼。安城王與衆人一一寒暄,心中卻道奇怪。

京城.的文武百官安城王不說是人人認識, 起碼高門嫡系安城王大多臉熟。然而郡主府裏有不少安城王沒見過的生面孔,這些生面孔從舉止言行來看又不像是小戶人家的出身。

安城王心中滿是疑惑, 不想其他京中的高門士族也和他同樣疑惑——同朝堂上有派系之分一樣, 高門子弟與貴女命婦們同樣有自己的小圈子。京中的高門子弟與那些生面孔完全混不到一處去, 幾乎都是端着架子自恃身份杵在一旁。

“孔兄!難道是孔兄嗎?!”

忽然有一人驚呼, 待這人越衆而出衆人才發現這驚呼之人是中書舍人陶然。這陶然是東海陶家的嫡子,素有才名, 還頗有善名。正五品的中書舍人在京官之中算不得大官,但一來中書舍人是天子近臣, 官職清貴,二來中書舍人是入閣乃至為相的重要跳板,京中官員非但不會看不起這麽一個小小的正五品官員,反而還對陶然多有追捧奉承。

能被陶然稱為“兄”的人不少, 但能讓陶然如此驚喜的人不多。看到陶然再說到孔這個姓氏,衆人會想到的首先都是東海第一大士族的孔家。

孔家出過三任閣老,一位丞相,還有不計其數的官員。然而數年前孔閣老去世,孔家嫡系盡數丁憂,哪怕今上一再奪情,孔家嫡系也依舊淡然婉拒,沒有入京任職。孔家雖有旁支還在京城,可無論是能力還是官職皆只是平平。

有人罵這樣的孔家不知好歹,恃才傲物。也有人說孔家果然有骨氣,今上不願再給孔家閣老丞相之位,人家幹脆就不為你做官了。先不論孔家是傲還是蠢,總之孔家沒賣今上面子的事是事實,突然有孔家人出現在京城,這下子倒是讓不少人都開始猜想安城王府與東海孔家的關系。

中書舍人陶然的出現打破了小圈子之間的平衡。通過孔弈辰的介紹,陶然又認識了其他幾位地方豪族。

待白衣卿王允之出現,衆人只見王允之身邊還有兩個奇人。其中一位奇人着僧袍披袈裟,看樣子是域外的佛門中人。另一位黑發黑瞳,作異域打扮,竟是個皮膚深黃至黝黑的天竺人。這天竺人身着白色裹裙,佩戴搭帕和腰帶。他身後還遠遠墜着一行天竺武者,可見身份不低。

聽王允之介紹,衆人才知道這天竺人竟是納蘭佳帕王子,是天竺的皇太子,也就是說沒有意外日後他将加冕為王。

各大世家派人出席安樂郡主的百花盛宴還能說是給安城王府面子,天竺皇太子的出現卻不可能還是看在安城王府的面上——一個假世子就已經讓今上對安城王府諸般忌憚,安城王府得是阖府上下都被門夾了腦子才敢與他國皇室有私交。即便有,安城王也不敢把這種私交搬上臺面。“裏通外敵”這重罪名落下來,管你是王爺還是國公,統統都得掉腦袋。

不知幸或是不幸,這納蘭佳帕王子似乎也不認識安城王與安城王妃,他只與王允之還有那異域的僧人說話。

王允之不在京中大多是因為寄情山水。他走得遠了,見得人多了,各個地方的語言還有風俗規矩也就都懂上那麽一點兒。納蘭佳帕王子會一點點漢話,王允之也會幾句天竺語,兩人能從彼此身上感覺到對方同樣是對異域、對這世間各國充滿興趣之人,是以不管是手舞足蹈的比劃還是通過譯長、譯令官都能相談盛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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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身邊寶相莊嚴的佛門中人是和尚摩羅什。摩羅什從比天竺更遠的地方而來,無論是漢話、天竺語還是金語、胡語他都精通,說是當世第一的語言天才也不為過。

随着戰亂不斷,佛門的影響也日漸深遠。在梁朝,官員們可以沒聽說過納蘭佳帕王子,卻不能不認識和尚摩羅什。誰不知道一個月前東宮太後、今上生母想請剛到京城.的摩羅什進宮講經都被摩羅什以“緣分不到”的.名義拒絕了?

若是請來白衣卿、納蘭佳帕王子和和尚摩羅什的是同一個人,只怕是這人的面子已經堪比今上……不,某種意義上已經超過了今上。

在場無不是人精,面上端着笑,心裏的算盤卻是撥動地噼裏啪啦響。就在此時,身着黑色勁裝的胡人抱着一卷東西到了席面之上。

凡是對顧淩霄這個“安樂郡主”有些了解的人都認出這金發藍眼的胡人是安樂郡主的面.首之一,世家子弟正想不屑地用鼻孔哼之就見琳琅手一擡,手裏那一卷東西就鋪到了正中最高的位置上。原來,他手裏那一卷東西竟是白色的虎皮。

琳琅鋪好虎皮,丹楓拿來了巨大的軟墊,最後翰墨落座于主位斜後方,衆人終于意識到這場百花盛宴的主人要出場了。

顧淩霄來了,她不緊不慢地走着,腳步不輕也不重,姿态閑适甚至帶着些慵懶。在她行走時,她的視線悠悠掃過衆人,既無怯場的退避之意,也無刻意讨好的小意溫柔。她只是平靜地、如同觀賞花木般平靜地掃過下方衆人的面龐,無喜無悲無任何情緒。

倒是下方的納蘭佳帕王子一見到顧淩霄就有些激動,和尚摩羅什也是低頭行禮。白衣卿更是慈和一笑,望着顧淩霄不斷點頭。

顧淩霄今日穿了一身純白的宮裝,說來稀奇,這宮裝明明是純白的,在光線的照耀下卻不斷地反射出隐約的虹光來。那虹光有時靛藍、有時火紅、又有時燦金,倒是比任一的單色更加絢麗卻又不讓人感到庸俗。

“今日風和日麗,正是賞花的好時節。我便邀了諸位來此賞花,還要多謝各位賞臉。”

在場的男子誰沒見識過千嬌百媚的百般風情?然而即便是與顧淩霄相熟的白衣卿等人都深感顧淩霄與他們以往見過的女子完全不同。

不是說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像顧淩霄這樣漂亮的女子,而是顧淩霄分明長着一張豔麗得不可方物的臉龐,卻讓人一點兒都不敢生不出輕薄亵玩的意思。她并不冷淡,亦不拒人千裏之外,但她周身氣質異常清貴,高絕猶如天上之人。就連她俯視你你都會感覺這是理所應當——天上的太陽月亮不就是這麽俯視人的?

顧淩霄簡單地說了幾句開場白算是與衆人寒暄過了,接下來便有樂師與舞者一旁奏樂舞蹈。然而有顧淩霄在,那些貌美的舞娘都成了一個個地活動背景板,半點兒視線都吸引不到。

這邊王允之剛與顧淩霄說了幾句話就被人擠開了。今日想與顧淩霄敘舊的人實在太多,納蘭佳帕王子、和尚摩羅什不用說,他們遠道而來就是為了見顧淩霄一面。孔氏一門以及各地強豪更是紛紛送上大禮,口中對顧淩霄感激不斷。

幾個貌不驚人的老人與中年婦人本來被擠在一旁,顧淩霄沒有忽略他們。而這些人一一上前自報家門之後,衆人才發覺原來這一個個貌不驚人的老人與中年婦女竟都是一方隐世高人!

這下子京城高門的子弟們徹底坐不住了,誰都想弄清這安樂郡主究竟是什麽身份……不,他們當然都知道安樂郡主是郡主,可別說區區一個郡主了,哪怕是當年的大長公主,其排面也越不過今日的顧淩霄去。其他的高門貴女乃至後宅夫人,最有人緣、輩分最高的那個頂多也就能請來諸如親王、皇子這樣的上賓,還要把上賓當神仙似的供着。像安樂郡主這樣的……別說他們聽都沒聽說過,就是連想都不敢想!

被人擠開的王允之無奈地笑着撚須。有好事之徒見他落單便湊過去問:“王都尉,聽聞您為安樂郡主畫了幾幅美人圖?”

目瞪口呆的各家女眷聽見了這好事之徒的話,連忙閉上嘴巴朝着被衆星拱月地顧淩霄作出一副不屑為伍的表情。

王允之假作沉吟,細細地将周圍所有人的表情都盡收眼底,這才拖長了聲音道:“這……老夫可不記得有這麽一回事。”

這種明顯是敷衍的話讓好事者眼睛一亮,連忙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白衣卿不要誤會!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您給安樂郡主畫美人圖那是給安樂郡主長臉的好事呀!天底下可沒有幾個女子能有這樣的榮幸,被白衣卿畫成畫兒的。”

這話說得就有些戳人心肝了。王允之一輩子只畫過三個女人。他年幼時所畫的是母親,婚後畫的則只有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去世之後,入過王允之畫兒的就只有山水風景、花鳥魚蟲。人人都以此為佳話,贊王允之對大長公主一往情深。此時這好事之徒提起王允之給顧淩霄畫像,那就跟指着王允之的鼻子罵他為老不尊是一個意思。

縱使王允之脾性再好、心胸再寬,此等侮辱也讓他瞬間斂了笑容,面上只有被冒犯了的不快。

王允之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懷疑他對妻子的感情。一生一世一雙人就這麽不應該麽?合着只要男子不三妻四妾就是罪過了?他王家子孫那麽多,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還用指望他來傳宗接代?他不過是愛着妻子,想要忠于妻子罷了,怎麽到了別人嘴裏這就是他王家男兒迫于皇室淫威而終生不敢再娶了?

冷笑一聲,王允之道:“美人圖老夫是真沒為門主畫過。倒是以門主為原型的觀音圖老夫畫過一次。”

“你等可知道,在你等風花雪月滿腦子都是美人圖的時候,門主她帶着八極門人親自趕往黑山,剿滅了那裏的土匪!又帶着堂主們撲滅了在沿海一帶猖獗的倭寇!大漠、塞外、草原……門主所到之處,都有被她救過性命之人!”

“老夫被胡人劫掠至關外荒漠,也是門主救了老夫與老夫的從人!今日老夫能站在這裏說話,全是多虧門主!老夫欠門主的何止是一條性命!被門主所救的又何止十人、百人?別說是一張觀音圖,便是千張天女相、萬座神女像門主都當得!”

王允之一口一個“門主”而非“郡主”,這讓衆人都有些糊塗。但中心思想衆人算是聽明白了——這就是說,安樂郡主在民間的這些年,她都在救人?

高門子弟們只覺得腦筋轉不過彎兒來。

安樂郡主虛歲也只有十七吧?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還是個女孩,這樣的女孩能出手救人?還能一救就救下那麽多的人?這……騙鬼鬼也不信啊!

顧淩霄見王允之臉皮都被氣得漲紅,便穿過人群來到老爺子的身邊,親手斟了碗溫茶給王允之用。

“白衣卿何苦生氣?不值得的。”

溫茶遞入王允之手中,那馥郁甘甜的香氣頓時讓王允之頭腦一清。他啜飲一口,随之露出享受的表情回味無窮:“這是今年的龍井吧?此時不過三月,清明都還未到,門主如何得來的新茶?”

顧淩霄抿唇一笑:“這我可不知,你得問丹楓。”

因着交通不便,尋常茶葉從采摘到送入京城,便是禦供都要在四月以後。最新鮮、最美味、最上等的茶葉通常只有當地的高門才能享用。然而地方高門一般都舍不得自己享用最好的茶葉,都是拿來進貢給京城官員與王侯公卿的。

衆人先前忙着八卦,竟是不查這百花盛宴上的一餐一飲,此時再作細看,就是安城王妃的額上都冒出汗來——西域葡萄酒,因能順利運至梁朝京城的量極度稀少,梁朝京城裏能賣到一兩金子一壺。說是喝金子都不為過。塞外香瓜,安城王妃只在宮中見過一次。西宮太後賢太妃因為寵愛她,賞了她一指寬的那麽一塊。聽說一般的妃子也就只分到這麽大一點兒。

玉杯翡翠盤不算少見,可這裏如此多賓客,竟是人人面前都擺着一套玉杯翡翠盤。說不好聽些,就是東西宮兩位太後都沒法拿出如此排面。哪怕這些東西只是借來的賒來的,能借到賒到如此之多的珍寶,也足以證明借出這些東西的人有多信任安樂了。

安城王妃偷偷瞧了一眼女兒,她有種自己已經完全不認識女兒了的錯覺。同時,她也逐漸認識到一個事實:女兒沒了父母并沒有落魄,她甚至過得比在安城王府時更好。她的生活乃至她的生命,根本就不需要她這個娘親,還有安城王這個父親……

想到安樂小時候暴躁的性格與暴戾的行事,再聽其他人口中安樂的行俠仗義、心懷天下,安城王妃忍不住想:是不是并不是安樂不好,而是自己和安城王沒把小時候的安樂給教好呢?是不是他們在無意之間,給安樂做了錯誤的示範呢?……安樂離開了安城王府,離開了他們,所以她終于找到了對的方向……

安城王妃不敢再想下去了。

見王妃臉色一變再變,安城王的心裏也很複雜。他一直以為“安城王府”會是子孫後代最好的倚仗,最大的靠山,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一定都要仰仗安城王府,卻沒想到連今上都忌憚不已的安城王府,在女兒自身的面前居然如此渺小,簡直有種自以為是的可笑。

安城王與安城王妃都與顧淩霄說不上話,見狀周圍的人精們多少都意識到這位“安樂郡主”不是背靠安城王府,而是安城王府或許都巴結不上她。然而事已至此,即便想亡羊補牢地去接近下顧淩霄,他們也找不到機會了。

高門子弟尚且如此,遑論女眷們。她們不是沒看到自己父親、兄長、叔叔伯伯、丈夫或者其他家中長輩使過來的眼色,可她們平時連話都不太能與外男說,安樂郡主身邊又是一大群男人,這種情況下她們怎麽插嘴?

好好一個百花盛宴,竟是沒有人在真正地賞花。被當成了借口的花兒們只能兀自于風中争奇鬥豔,直至——

“呀!!!”

一聲尖利的慘叫穿透了整個庭院。坐在白虎皮上靠着軟墊的顧淩霄并不意外,她手指一點,琳琅、翰墨與丹楓三人就沖了出去,守在院外的其他人也紛紛行動。

給顧淩霄充當了一早上門衛的賴大熊也在行動的人其中。他如今已是八極門的一名旗主,打家劫舍的事情早已金盆洗手,在顧淩霄的提點下幾年不曾長進的武功反倒是嗖嗖嗖地提升。

此時賴大熊的武器斬馬.刀并不在他的身邊,但是賴大熊掄起拳頭來威力卻也不小。他一拳就打翻了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另一個黑衣人用匕首向着他喉嚨挑來時也被他輕易避了過去。

突然出現的蒙面黑衣人太多,這一群訓練有素的黑衣人應該是收到了明确的指示,一個個都朝着舉行宴會的庭中沖去,到了庭中還直直地就往顧淩霄襲去,半點兒猶豫都沒有。

琳琅、翰墨與丹楓動作奇快,一人使鞭,一鞭揮出就打裂了幾個黑衣人的衣服;另一人從琴中抽出一柄長劍,劍刃所到之處全是血光。丹楓個子雖小,攻擊力卻高得驚人。因為他手中有會從中炸開的雷火彈,對着人是一炸一個準。

衆黑衣人見直接襲擊顧淩霄無望,幹脆一把抓向慌亂四散的女眷,不過眨眼之間竟已有數名夫人與十數名貴女被黑衣人用匕首頂住了脖子。

作者有話要說:  -

小仙女們太熱情啦!我就喜歡誇獎我的誠實仙女!所以今天更新加長一點~(w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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