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喜歡與否

蘇紫瞳順着他的目光扭頭看了一眼,這才像是從某種奇異的狀态抽離出來,眼神中恍惚的情緒褪了不少,卻顯得更加暗沉了。

蘇紫瞳沉默了一會,自動忽略了沈逸的驚愕,低聲問道:“有什麽事?”

她聲音太輕了,在電視音響震耳欲聾的噪音中連蚊子嗡嗡都比不上,沈逸顯然是沒有聽見,他在噪音中忍無可忍地捂住耳朵,大聲吼道:“你說什麽?”

他吼得蘇紫瞳耳朵瞬間一陣嗡鳴,蘇紫瞳卻難得的沒有發火,她像一只好不容易吸到點人氣的鬼魅,黑漆漆的眼珠子裏難得的透出幾絲活氣。

蘇紫瞳讓開門口的位置,放沈逸進去。

沈逸一邊在震耳欲聾的噪音裏捂住耳朵,一邊繞過地上匪夷所思的東西——摔碎的瓷杯、琉璃擺件、五顏六色的玻璃球……哦,還有一只巴掌大的魚缸,碎了一半,另一半汪着淺淺的一層水,一只不知真假的熱帶魚一動不動的躺着。

她這是準備上房揭瓦?

沈逸找了半天的遙控板都沒找到,為了自己的耳朵,他忍無可忍的拔掉了電視電源。

然而聲音并沒有停。

沈逸循着聲音将cd機、音響、電腦依次關閉,在終于安靜下來的屋子裏,他像是不适應,耳朵嗡鳴了一陣,才将将恢複正常。

“你……”

“想喝點什麽?”

蘇紫瞳打斷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若無其事地問道。

沈逸頓了頓:“……随便。”

蘇紫瞳輕輕眨了下眼,像是短暫的思考了一下,往茶幾跟前走去,走到一半,她像是才發現不久前買的那套杯子已經在她手下死無全屍。蘇紫瞳腳步頓了頓,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厭惡,很快,即歸于平靜。所有情緒都收于幽黑的眸子裏,不露一點聲色。

“只有這個了。”蘇紫瞳從冰箱拿了瓶礦泉水抛給沈逸,在他再一次開口前說道,“你晚上在這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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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

她什麽意思?

就在沈逸不合時宜的有一些不好的想法前,蘇紫瞳再次開口:“客房很久沒打掃了,你就睡沙發吧。”

沈逸:“……”

這是待客之道嗎?!

蘇紫瞳幾次三番堵住他的話,明顯一副不想談的樣子。沈逸點了根煙,看了她一會,如今親眼所見,他是真的相信她心理有點問題了,雖然……很不想承認。

心裏莫名有點堵,沈逸吐了口白煙,掏出手機遞給她:“你的。”

他沒說留,也沒說不留,蘇紫瞳只當他默認了,接過手機後抱了枕頭和被子出來。她沒想到沈逸會突然就這麽過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緊張,幸好沈逸什麽都沒有問,只是在她轉身的時候叫了一聲。

“蘇紫瞳,”沈逸懶洋洋地道,“邀請我留宿起碼給張床啊,沙發算怎麽回事?”

蘇紫瞳腳下一頓:“那我睡沙發。”

沈逸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幾遍,叼着煙勾了勾唇角,十分大度似的揮了揮手:“算了,不和你計較。”

說完,他将兩個靠枕壘在一起,十分舒服地靠上去,以肢體語言充分的展示了“別打擾大爺休息”這一深刻內涵。

燈關了之後,屋子裏就只有窗簾罅隙中透進的一層薄薄月色,落在地上的某些玻璃瓷片上,反出一點微弱的光。

沈逸睡不着,手頭被他撿來臨時充當煙灰缸的半個魚缸擠滿了煙蒂。

雖說是多年來和蘇紫瞳不對付,但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某些自小養成的習慣是改不了的。比如她緊張的時候腰會挺直,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盛氣淩人;害怕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抿嘴;強裝鎮定時會刻意放慢眨眼的速度……

大概是這些年蘇紫瞳在外的表現向來是春風得意,他竟從來沒想過,她平日裏就是這樣生活的。

他們這一輩說出來都是天之驕子——投胎時走了後門的那一類,如今不說人人事業有成,但起碼都混的不錯。然而這個圈子裏真正不靠家裏的,除了他的好哥們杜澤,就是蘇紫瞳了。

蔓星不說在娛樂圈多麽地位卓然、一呼百應,但起碼是立穩了腳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蘇紫瞳這些年來卻什麽都要和沈逸比一比,從事業到人脈,甚至情人的數量。

沈逸記得去年夏天,他妹妹沈思畢業,他在某個拍賣會上看中了一枚粉鑽,準備拍下來做成墜子送給妹妹做畢業禮物,結果蘇紫瞳毫不講理的和他卯上,把價錢擡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讓主辦方狠狠賺了一筆。

沈逸下意識地勾了勾唇角,笑意未達眼底,眉尖先蹙了起來。

誰能想到,她光鮮亮麗的背後,竟然過得如此不人不鬼?

沈逸心裏沉甸甸的,不知什麽時候迷糊過去,結果睡了沒兩分鐘,就聽到一旁翻箱倒櫃的聲音。他睜開眼,蘇紫瞳像個女鬼似的長發披散,正摸黑在茶幾下面翻找着什麽。

沈逸定定看了她好一會:“你在找什麽?”

蘇紫瞳背影一僵,片刻後松懈下來;“安眠藥。”

沈逸立即想到她前年安眠藥服用過量住院的事,覺得頭皮瞬間麻了,他一個翻身坐起來,打開沙發旁的地燈。

他聲音發緊,近乎有些嚴厲:“你找安眠藥幹嘛?”

蘇紫瞳抱着藥箱站起來,詫異地回頭看他一眼:“睡不着。”

不算明亮的燈光下,沈逸精致的眉眼莫名多了幾分鋒利的銳氣,十分英俊逼人。

蘇紫瞳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恍然大悟:“你不會是以為我要自殺吧?”

看着沈逸變得晦澀的眼神,她像是從某種低沉的情緒中恢複過來,重新找回自己不可一世的嚣張,十分混賬地笑了一下,用她慣含着暧昧撩撥的口吻道:“放心,我就算自殺也不會選安眠藥這種方式。”

沈逸:“……”

他抓着蘇紫瞳的手腕,沉聲問:“那你前年住院是怎麽回事?”

“那個啊,”蘇紫瞳賴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揮開他的手,“那只是不小心,把安眠藥當維生素片吃了。”

她就着燈光,在統共沒幾瓶藥的藥箱裏看了一眼,皺眉抱怨:“怪不得找不到,哪個混蛋把我的藥都扔了,一片都不給我留。”

聽着她的話,沈逸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那麽生氣,和她四處勾搭男人時的那種怒火洶湧不同,而是悶在心裏,憋得久了,甚至有點疼。

“不小心?”沈逸冷聲道,“不小心能吃掉大半瓶?如果不是救護車來的及時,你這條小命就等着完蛋吧!”

“你怎麽知道?”蘇紫瞳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他兩眼,挑了挑眉梢,“你調查我?”

既然說到這裏……

沈逸大大方方地一點頭,翹起腿,點了支煙靠進沙發裏,準備好好“拷問”蘇紫瞳一番。

“為什麽看心理醫生?”他眯着眼,目光在“犯罪現場”掃了一遍,沖着蘇紫瞳擡了擡下巴,“這些……你不準備解釋一下嗎?”

蘇紫瞳不知從哪扯了條毯子把自己裹住,蜷縮着靠在沙發上,慢吞吞道:“我又沒有違法亂紀,在自己家做點什麽為什麽需要向你解釋?”

這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東西!就從沒從她嘴裏說出過一句好話來!

沈逸冷笑:“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來嗎?”

“那你查吧。”蘇紫瞳像只企鵝一樣,裹在毯子裏,歪歪扭扭地躺下來,“加油,展現你實力的時候到了。”

沈逸被她那一副看好戲的語氣噎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探出手指戳了下她的額頭:“你給我等着。”

模糊的光暈下,蘇紫瞳的眉目就像畫出來的,她随着他的力道偏了下頭,轉過來的時候不但沒發火,甚至對他笑了一下,鳳眼妩媚地彎起來:“哎,沈逸,你對我的事這麽上心,不是喜歡我吧?”

這個不識好歹、沒心沒肺的東西!

沈逸僵了一下,随即有些莫名地惱羞成怒起來:“你丫閉嘴吧!要不是看在咱們一起長大那幾年的情分上,誰要管你!”

蘇紫瞳難得的沒有反唇相譏,她以一種十分詭異的目光盯了沈逸片刻,輕輕哼笑一聲。

夜色格外的靜,蘇紫瞳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沈逸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偏頭看一眼。她眉目恬靜,微微上挑的眼角睡着了也像在笑,顯得既安靜又無害。

不過對她的本性深有了解的沈逸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這個人也只有在睡着的時候才能乖巧一點。

幽暗的燈光下,蘇紫瞳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在眼睑投下一小圈陰影,飽滿的朱唇微微嘟着,像是随時在等待親吻。

沈逸吞咽了一下,在心裏給出八個字的評價:皮囊絕佳,性格惡劣!

雖然這樣想,目光卻怎麽也移不開。

沈逸在心裏自我安慰,男人本來就是視覺動物,這沒什麽。

然而看着看着,他卻恍惚地走了神。

童蔓死後,蘇紫瞳和蘇父大鬧一場,搬去了外祖家,前些年童老在世時還好,對她頗多庇佑、照顧有加。童老過世後,她那兩個舅舅也是沒用的,只能指望蘇家,整日裏催蘇紫瞳和蘇父和好,見她冥頑不化,甚至把她趕出了童家老宅。她的兩個表姐,一個是沒心沒肺的讨債鬼,整日裏還要她操心,另一個倒是靠譜,可惜一年到頭見不上兩面,在飛機上的時間比睡覺還多。

至于朋友?

這些年結婚的結婚,忙自己事業的忙自己事業,很多時候到底還是顧不上。

情人?

沈逸不自覺地輕哼了一聲,這方面蘇紫瞳倒是沒消停過,兩三月一換,有時候比自己換女伴還勤,愣是把他這個在男女關系方面有着先天輿論優勢的大男人給比下去了,可也沒見她對哪段關系認真過。

沈逸不明白,這麽多年,她是怎麽把自己活成這幅慘兮兮的樣子的。

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東西!

沈逸看一眼時間,關上地燈。

既然沙發被占了,他就勉為其難地去卧室睡吧。

輕手輕腳地抱起被子,剛走了沒兩步,蘇紫瞳就像驚醒似的道:“你去哪?”

沈逸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蘇紫瞳像是還沒睡醒,裹在毯子裏蹭了蹭,迷迷糊糊地道:“別走。”

她難得有這麽可愛的時候,沈逸感覺心窩像是像是被狠狠戳了一下,他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意志不堅,一邊走到蘇紫瞳身邊。

感覺到有人,蘇紫瞳睫毛顫了顫,很快安心地又睡了過去。

沈逸眉心蹙起,若有所思,看她這樣,倒像是離不了人?

他在蘇紫瞳面前蹲下來,一點微薄的月色裏,蘇紫瞳光潔飽滿的皮膚像是會發光,沈逸忍不住湊上去,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蘇紫瞳砸吧了一下嘴,嘟哝:“活的。”

沈逸在這一聲柔軟的夢呓裏回過神來,他僵硬地看着好夢正酣的蘇紫瞳,內心深處一片電閃雷鳴。

他、他剛剛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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