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我要死了
沈逸怎麽也沒想到,季菡會在這個時候聯系他。
他一生中所經歷的女人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為了和蘇紫瞳賭氣,另一類是年少荒唐。可不管是哪一類,都是你情我願的逢場作戲,他游戲人間,她們也不過貪圖他家世容顏,誰都不曾留下真心。
可季菡不一樣。
他欠她半條命,欠她一個本應健康光明的後半生。雖然沒有什麽情愛之心,但某時某刻,他也曾生出過照顧她一生的念頭。
“阿逸,”電話那頭,季菡似乎是有點忐忑,輕聲道,“是不是我打擾到你……”
長久的沉默過後,沈逸低聲道:“我現在過去。”
季菡在城東一家醫院,挂斷電話後,對上蘇紫瞳詢問的目光,沈逸遲疑片刻,握住她的手。
“瞳瞳,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那個……救過我的女孩嗎?”
怎麽不記得?她當然記得。蘇紫瞳睫毛一顫,手下意識地往外抽。
“瞳瞳,你聽我說。”沈逸死死握住她的手,深深吸了口氣,“她生病了,想再見我一面。我向你保證,對她絕沒有任何不該有的感情,如果你不放心的話,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語氣嚴肅,眉心微微蹙起,漂亮的桃花眼定定地看過來,瞳孔幽邃,格外認真。
蘇紫瞳還記得那一年,隔着一扇薄薄的病房門,他在裏,她在外,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對另一個女人說:“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
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幹,她靠着病房門滑在地上,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還是忙忙碌碌的護士,路過病房門口時問她:“小姐,需要幫助嗎?”
她聽着病房內傳來的腳步聲,抓起行李落荒而逃。
而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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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握着自己的手,掌心溫暖而幹燥,看過來的眼神堅定且充滿力量。
蘇紫瞳輕輕“嗯”了一聲,沈逸還是不放心,攬着她的肩,生怕人跑了似的:“你和我一起去。”
蘇紫瞳不置可否,但沒表現出抗拒便是同意了。
半個月來馬不停蹄,昨晚幾乎又是一夜沒睡,沈逸臉色疲憊,蘇紫瞳看他一眼:“給司機打電話來接吧,我們先去吃個早飯。”
沈逸低頭看她,蘇紫瞳卻已經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明亮的電梯鏡面中,蘇紫瞳微微抿着唇,眼睫低垂,一副別扭模樣。沈逸忍不住低笑,自身後抱住她,懶洋洋地将下巴搭在她肩窩上。
他以為她會生氣,然而沒有,不止如此,他的瞳瞳還會心疼人了。
胸口仿佛被浸泡在一汪熱泉之中,暖洋洋的發軟。
沈逸親親她的耳朵頭發,聲音裏含着一點微啞的笑意:“寶貝兒,我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哦,知道就好。”蘇紫瞳偏了偏頭,躲開他的騷擾,板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那還不老實交代?”
“她……”
沈逸想了片刻,覺得實在是沒什麽好交代的,他甚至連什麽時候認識季菡都忘記了。大學四年是他最荒唐的時候,高中時故意裝出來的風流完全是為了氣蘇紫瞳,實際骨子裏還是純情的不得了,和別的女生頂多是停在拉拉小手的階段——即使這樣,也是做給蘇紫瞳看的。
而當年畢業時兩人大吵一架,蘇紫瞳一聲不吭地去了美國,也許是出于某種報複心理,他索性不管不顧的放縱起來。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來來去去,但凡看的過眼便來者不拒,加上出手大方,又有一張讓女人着迷的臉,很快便“名聲”在外。
季菡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他身邊的,校園裏幾次過于刻意的偶遇後,不瞎的都能看出她對沈逸有意思。季菡長得漂亮,鼓起勇氣告白後,沈逸這個沒節操的便從善如流的接受了。
本來應當是一段再普通不過的關系,過上兩月膩煩了,揮揮手,随時都可以結束。可誰也沒料到,一次周末約會的登山中,兩人卻出了意外。
“本來她不會掉下去的,”沈逸的聲音低下來,氣氛莫名有些沉重,“……是為了救我。”
蘇紫瞳沒吭聲,她能理解沈逸的愧疚,就如同她對杭嘉樹,只是……
她冷冷看過來:“所以你就準備以身相許?你幼不幼稚!”
“嗯。”沈逸低低應了一聲,不知是贊同她以身相許這個說法還是承認自己幼稚,帶着點自嘲的口氣道,“瞳瞳,對我來說,如果那個人不是你,和誰在一起都是一樣的。”
當時他二十出頭,還沒有完全度過中二期,當知道季菡在那次事故中有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之後,他想,他要怎麽才能回報她呢?那是一個女孩子最好的青春啊。
後來季菡醒來,發現自己的腿再也沒有了知覺之後,惶恐不安地抓着他的手問道:“阿逸,你會離開我嗎?”
可悲的是,那時他想到的第一個人仍是蘇紫瞳,既然不是她,那麽別的人又有什麽不同?
更何況,那是他欠季菡的。
“不會。”他拉着她的手,聲帶仿似被砂礫磨過般的沙啞,“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
沈逸至今記得自己說出那句話時的心情,他狠下心和前塵往事訣別,甚至生出一點“這輩子就這樣了”的悲痛。
蘇紫瞳靜靜和他對視一會兒,仿佛承受不住那目光一般轉過臉:“後來呢?”
後來……
沈逸照顧了她大半年,季菡的脾氣越來越壞,常常毫無道理的發火,過後又哭着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每一日都是煎熬,沈逸卻一一忍下,從沒有為此變過臉。
直到有一天傍晚,那時沈逸已經開始在公司做事了,下班之後來醫院探望她。季菡被護工推着在花園裏曬太陽,晚霞給她的發梢渡上一層瑰麗的紅。
“沈逸,”季菡聲音低柔,盡是掩不去的愁緒,“我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從沒有愛過我,讓我走吧。”
沈逸站在她身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也沒有辦法給她關于愛情的許諾,他能做到的,也只有盡自己所能的照顧她。即便她想要婚姻他也可以給她,可是愛情不行。
一顆心在胸腔怦怦跳動,卻并不為自己所掌控。他就像是天上的風筝,看似無所拘束,實則,牽動他感情那根線的人在千裏之外。
沈逸:“你想好了嗎?”
季菡:“嗯。”
她說想去歐美,那邊總是對殘疾人更友善一些。手續辦的很快,季菡無父無母孑然一身,走的那天沈逸去送機,她對他說:“沈逸,我愛你。但是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系了。”
如她所願。
這些年來,除了按時給季菡的賬戶打錢,兩人從未聯系過。
直到現在。
沈逸沒想到她還會主動聯系自己,并且——“我要死了”,她說的是真的嗎?
沉默一會兒之後,蘇紫瞳握住沈逸的手:“如果你覺得虧欠她,我可以幫你還,也可以幫你照顧她。但是——”她頓了頓,吸了口氣:“我不希望你和她再有什麽牽扯。電影裏那種得了絕症,為了滿足遺願而和對方在一起的事情我絕不——”
“不會的。”沈逸抱住她,“瞳瞳,我愛你,不會的。”
季菡在腦外科,兩人到醫院時她剛做完化療,方吐完一遭從衛生間出來,臉色蒼白又孱弱。見到沈逸時,她抿了抿嘴,像是惱怒于自己的狼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本該是臉頰飛紅的少女春|色,這麽看來卻只有虛弱。
“你來啦?”季菡整個人幾乎癱在輪椅上,但還是勉強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我沒想到你會來的這麽快,都沒好好打理一下。”
蘇紫瞳在一旁靜靜看着,季菡擡頭時,她瞳孔微微一縮,大概知道沈逸對江晚晴的那一份特殊從何而來了。要不是提前知曉這兩人并沒有什麽關系,幾乎要以為她們是親姐妹——長得實在是太像了,眉眼臉型幾乎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大約是察覺到蘇紫瞳在打量她,季菡微微歪了歪腦袋,就這麽一個動作,都像是無法承受似的喘了兩聲:“阿逸?”
沈逸牽着蘇紫瞳的手介紹道:“小菡,這是我的愛人蘇紫瞳。瞳瞳,這是季菡,我的……”他頓了頓:“恩人。”
恩人?
季菡勉強牽了牽唇角,臉色卻更加蒼白了,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伸出手:“季菡。蘇小姐,你好。”
她的手又涼又軟,仿佛沒有骨頭,握上去如同握着某種冰冷的軟體動物。蘇紫瞳微微哆嗦一下,汗毛瞬間立了起來,直覺危險。
“你好。”
蘇紫瞳強忍着面前之人帶來的不适,擡頭,正對上季菡似帶着霧氣的眼睛。
本該是分外動人的楚楚可憐,蘇紫瞳卻在那霧氣深處看到幾絲藏得極深的鋒芒,仿佛針尖一般,随着她無害的目光刺過來。
不動聲色的收回手,蘇紫瞳緩緩咀嚼着她的名字。
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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