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路燈,把她的身影拉得老長。

她突然間停了腳步。

又迅速地往前走。

後面有腳步聲。

再往前走了幾步,她聽到腳步聲更快了些,好像她快了,後面的聲音也跟着快,這一條路挺長,左手是小學教師宿舍樓,右手邊是廠房,廠房與廠房之間還有條小道。

她本來一直往前走,索性往教師宿舍樓那邊走,教師樓下好多人出來乘涼,即使已經入九月,還是熱,坐在外頭,風吹來還有些涼意。

一走入人群裏,她就敏銳地感覺到那個腳步聲沒有了。

好像,好像上輩子聽說過什麽露/陰癖的家夥,專門在夜裏堵住小女孩,然後讓小女孩摸他那個醜陋的玩意,吓着了好些個小女孩,小女孩吓着了還不敢跟家長說,難不成她也碰到那個惡心的家夥了?

不管是不是她還是慶幸自己當機立斷繞路走的辦法,真碰到壞人,她約莫反抗的能力真沒有,萬事要小心,小心總沒錯。

遠遠地,就看到家裏開着燈。

她腳步有些沉重,生怕即将面對的是壞消息,越走越慢,到最後快到家門口時,她覺得自己的雙腳跟灌了鉛一樣重,站在門外,一點聲音都沒有,屋裏很靜,連電視的聲音都沒有,平時這個時間,正好看地方臺的電視劇,連播四集。

門虛掩着,她伸手一推,門就開了。

她媽趙霞睡在她與林潔的彈簧床裏,蜷縮着身子,身上連條毯子都沒蓋。

而另一張床裏,林長富也睡着,睡着跟個蝦子似的,看到林校走進來,眼睛愠愠的朝她瞄了一眼就收了回去,臉色陰沉的可怕,似乎能從臉上滴出墨來——

而這種表情,曾經最叫林校心驚膽顫。

這樣的表情,都能叫她心裏不安,總有什麽不好的事在等着她。

“媽?”

她輕叫了聲。

趙霞才輕輕地動了下,轉過臉來,露在昏黃燈光下的臉,還殘留着淚痕,眼睛紅紅的,充滿着無可奈何,最最叫林校心驚。

然而趙霞卻沒同她說什麽,只是看了她一眼,“困覺,夜裏頭外面亂跑做什麽?”

“哎。”林校沒敢問。

這一夜,她睡得老好,林長富還在家裏,錢應該是順利地回到小舅手裏了吧,不然以林長富這種間歇性就要發作一回的毛病,哪裏還能在家裏?她這麽想,心裏就好受了些,睡得就老好了。

睡得老好的結果大清早地讓她媽趙霞叫醒。

而且趙霞還遞給她錢。

這讓林校一愣,看看趙霞手裏灰撲撲的一疊錢,又看看趙霞的臉,嘴唇有些幹幹的,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才問出口,“媽?”

林長富已經坐在那裏吃早飯,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吃起泡飯依舊聲聲作響,似乎簡單的鹹魚,能讓他吃出驚人的美味來。

趙霞摸摸她的頭,“拿去報名。”

聲音有點輕,還有點沙啞。

林校萬分驚喜地拿過錢,手都是顫抖的,“媽,這錢……”

“拿去吧,報名費總歸不能欠的,”趙霞慢慢地說話,神情充滿了疲倦,“好好讀書,媽會讓你跟你姐都讀書的,你要好好的,把壞毛病都改了吧?”

“嗯嗯!”林校用力地點點頭,力道很重,有瞬間她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承受不住,可她還是使勁地點頭,上輩子她媽苦了一輩子,“媽,我會好好讀書的,會好好的……”

“砰”的一聲。

林校擡頭看過去,只見到林長富陰着個臉站起來,剛才發出重重一聲的便是被他放在桌上的碗,見她看過去,林長富就瞪她一眼,就跟對着前世仇人似的。

“讀、讓你們讀、好好讀,我看你們兩姐妹以後有多少出息。”他甩下這句萬分惡毒的話,陰着個臉,走出屋去。

而上輩子,這時候已經到處找不着他,他在外面待了幾天才回來,等回來時,沒等趙霞質問他,他自己就拿着繩子往門上窗子那裏的鋼質豎條那裏一弄,想要自殺——

還沒等他真鬧一把自殺的戲碼,趙霞醒了,把繩子給割了。

質問他時,就一句話都不吭。

瞧着好像是知道他錯了的樣子,偏再多問幾句,他就跑了,這一跑不再是跑去賭博了,而是跑去老家了,老家的房子還在,住着她阿婆,深更半夜的叫船回了老家,也不去叫醒阿婆,一個人悄悄地躲入房間曾經放置棉絮櫥裏,把過來開房門透透氣的阿婆給吓了一跳——

他自己到是回了老家,把她們娘仨丢在這裏。

房東是聽到動靜,曉得租客要自殺,就立即叫她們趕緊搬,不過還給了她們點時間,東西先不般可以,但人不要再住這裏,等她們找好房子再過來搬東西,至于欠他們的房租,打個欠條慢慢還。

那會,她記得就是去的大阿姨家住。

往事不堪回首。

不止一次,林長富總是會間歇性的發作起來,一年總是要有那麽一次,有時候嚴重些,有時候輕飄飄的,偏趙霞沒同他離婚,一直就這麽生活着,出一次事,她兇狠地罵他,好像是給罵住了,會長記性的,下一次還是會這麽幹。

不止如此,他還老覺得自己得了壞毛病,哪裏有一丁點不舒服,就跟個大爺似地胡哼哼,好像家裏人都要看着他死似的,到醫院一檢查,身體比趙霞要好多了,更是比林校好太多,查過一回,總有些天好清靜,可也指不定什麽時候突然間又發作……

林校看着趙霞,“這次做生意有掙這麽多?”

做魚生意,其實看船,有經手的船多才掙得多,經手的船少掙得也少。

“嗯,”趙霞到竈臺前盛了碗泡飯放在桌上,慢吞吞地吃起來,才吃了一口,實在是咽不下去,看林校還站在那裏,手裏緊緊地拽着學費,“昨天我去算賬的,把該給的都給了,還有這些剛好夠你的學費,你魂都要長點,學費是給你讀書用的,你要是拿去做別樣事體,我以後就随便你要上山還是要下海,都随便你……”

林校沒應聲,把這幾百塊錢都拿好放在褲袋裏,還把褲袋的扣子都扣好,生怕一轉眼這些錢就不見了。

“我要睡會,”趙霞飯碗一放,實在是沒心情吃飯,往床裏一躺,“午飯別叫我。”

她的常态,林校早就知道。

經過的事情太多次,她一貫知道趙霞的反應,最多是不過在家裏躺幾天,他來賣好,兩個人又好了,好像那些事根本不存在似的。

只是,她心裏還是忍不住地猜測這回趙霞要躺幾天,盡管這麽想有些對不起辛苦一輩子的趙霞,她還是控制不住內心的想法,那些想法就跟荒野上奔騰的野馬一樣,鮮活,卻不受制約。

九月二號,開學第一天,昨天一號是報名,二號才是正式上課的時候。

下自習課時,林校掏出錢,并仔細地在每張錢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寫的極為認真,好像她的名字還不習慣寫似的,她寫得很認真,根本沒去注意到同桌看她的眼神,那種帶着審視的眼神。

“你沒交學費嗎?”同桌問她。

她寫着名字,好半天才回頭看向同桌,眉毛微微上挑,笑着問她,“今天交不行嗎?”

同桌家父母是有單位的,跟她這樣的家庭完全不同。

“那到不是。”同桌收回了視線。

林校卻是站了起來,“讓讓,我去班主任那裏一下。”

同桌站開來,讓她走出座位。

林校懶得去猜同桌的想法,別人的想法,與她有什麽幹系?

班主任的辦公室門開着,裏面坐着不止一位老師,擺着四張辦公桌,一間辦公室足可以容納四位老師,林校走進去的時候,她們的班主任正在備課。

“胡老師,我的學費。”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聲音是這麽的脆生生,充滿着朝氣。

而上輩子她一直覺得自己生活在陰暗的地溝裏。

胡老師放下手頭的書跟筆記本,給她開了張□□。

這張□□被林校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裏,沒去折疊,而是直接攤開在手心裏,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永遠都看不夠這張□□,沒錢,就沒能讀書,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後面的結局,絲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甚至連微塵都不是。

鑒于正式課程開始後會面臨着夜自修,林校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專門到顧家給顧景晟寫作業,索性直接到一樓去顧景晟,到一樓時,她下意識地往樓上看,二樓到四樓的圍欄,都趴着好多學生,有些在交頭接耳,有些在看着下面指指點點說說笑笑。

她有段時間也愛趴在那圍欄,看着樓下的初二跟初一學生。

顧景晟在一班。

往教室門口一站,她直接就叫了,“顧景晟?”

這麽一叫,且這麽一站,引來教室裏所有學生的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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