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還不起來,今天要考試,魂都沒有了?”
大清早地,林校被叫嚷聲驚醒。
一睜眼就看到林長富的背影,在竈臺前盛飯。
八點半考試,早上考語文。
她的腦袋是清醒的,記得一切事情,還記得昨晚看到百樂宮着火的事,雙手攤開來,藍藥水刺眼極了,一夜過去,并不怎麽疼了,就兩手四根手指頭去夾起毛巾把水擠幹,往臉上抹抹,全作是洗臉。
她穿得很單薄,
家裏只有林長富在家,在桌前吃飯,不時橫着視線往她這裏看過來幾眼,吃飯依舊有聲,絲毫不知道收斂。
趙霞沒在。
竈臺前的地上放着一整盆的魚,用鹽腌着。
大抵都是林長富幹的,他活會幹,但就是脾氣改不了。
林校穿着挺薄,裏面一件棉毛衫,再加上毛線衫,外面就是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下面就一條校褲,棉毛褲都沒穿,顯得很能支撐得住冬天的溫度,相較于以前,這還算是穿得厚的了,記得上輩子吧,這時候她只穿一件棉毛衫,外面直接套校服,要說冷嘛,肯定是冷的,可能是年少時身體火氣足,她并沒有覺得有多冷。
腳上是雙毛皮鞋,還是趙霞的鞋子,她一直沒舍得穿,就給了林校穿,林校一入冬一直穿着,後面的線稍稍有點松了,不仔細看還真是看不出來,不管下雨還是好天氣,她統統這雙鞋子。
沒辦法,入冬了,總不能再穿衛生鞋,那單薄的,就是坐在教室裏雙腳都能冷得發抖,不止是腳冷,這腳下一冷,連身體都冷,哪裏還有心思聽課,在家裏還能穿趙霞親手弄的毛線拖鞋,上學總不能穿這個去。
陳麗已經去學校了。
林校将兩手合在嘴前,呼了一口氣,迅速地跑起來,跑跑就不冷了。
棉襖好像家裏都沒有,她不記得一直沒買,還是這時候的冬天并不像後來那麽冷,反正說不清,惟一說得清的就是現在家裏真沒有棉襖,就是普通的絲棉質地棉襖都沒有,盡管絲棉棉襖在冬天的冷風裏簡直要跟沒穿一樣,要說林校怎麽知道這個的,那是後來她真有了件米色的絲棉棉襖。
冬天的風,也不能阻擋她的速度。
她耐力好,能跑,長跑一萬米簡簡直直輕輕松松的就跟沒事人一樣,最奇特的是她還能一直維持着那種速度,但是體育必考項目50米短跑,她老是跑出九秒多點,不是剛及格就是不及格,為此她很苦惱。
不同于以前,從上一屆中考開始就把體育分加入中考總分,要是體育不及格拉的分就多了,上輩子林校的體育總分才12.5分,總分有30分,一共是考三項,800米跑,50米短跑,還有立定跳遠,是固定項目。
想到那個可恥的12.5分,她就加快了腳步。
一路跑過去,确實有效果,她跑得全身都熱,身上甚至出了點汗。
到教室裏時,教室裏一點嘈雜的聲音都沒有,只能聽得見翻書的聲音,她也放輕了腳步,從講臺那邊繞過去,走到最裏面,路過陳明麗的位子時,陳明麗還朝她眨眨眼,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林校喘着氣,也回她一記眼神,還指指她的書。
陳明麗立即懂她的意思,沖她吐吐舌/頭,還是滿不在乎。
林校搖搖頭,拿她沒有辦法,一個學期以來,不管是明示還是暗過張明麗,讓她好好讀書,偏張明麗就沒心沒肺的一點都沒有在乎,鬧得風風雨雨的,特別是別班男生鬧得更歡,幾乎是別人一提起張明麗就知道是誰了。
她不聽,林校也不會再多費唇舌了,坐在位子上翻着語文看,把平時摘記過的地方都仔細看了看,然後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地背着這些資料,沒一會兒,她就幾乎已經能倒背如流了,這非凡的金手指,讓她背起書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八點半考試正式開始。
由他們的語文老師親自監考。
記憶力歸記憶力,但記憶力并非是全能的東西,她能記住書上的內容,還有老師進過的內容,但有些題只能靠自己做,這就看她的理解能力了,還有就是作文。
林校先看題目,掃下來才有了個大概,不會做的題目肯定要放棄,或者随便選個答案,也許能蒙對,能做的題目全做完,然後再寫作文,作文必須八百字左右。做題很順利,她下筆如有神,并沒有第一個交卷,而是仔細地坐着檢查了一遍。
走出教室,看到同學們站在那裏已經悄聲地對答案,有的說是自己錯了,有的非得堅持自己是對的,林校并沒有走向他們,直接地走向樓梯那邊,打算回家。
剛下了三樓到二樓,冷不丁地被人撞了下,她身形一歪,險險地抓住扶手才站穩了身體,一回頭那人影都沒了,只聽得腳步聲“噌噌”地往四樓去,她根本沒看到那是誰,只得悻悻然地再接着下樓。
才沒走兩步,就聽到二樓的起哄聲。
她看過去,都是初二的男生,圍了二樓的圍欄一圈,沖着她起哄,還有人試着上來似乎要擠到她的面前,她一個停步,男生就往後退,臉上的笑意擋也擋不住,像是碰到有什麽好玩的事一樣。
要是真是以前的林校,面上可能會害羞,但內心非常樂呵,覺得自己受男生歡迎,心裏為這份歡迎而暗自得意,——但現在的她不同,她不走了,就站在那裏,冷冷地看向那些嘻皮笑臉的初二男生們。
就盯着他們,一個一個地盯過去。
他們開始還笑着,慢慢地像是覺得有些尴尬了,沒笑了。
林校這才從二樓下去,背挺得極直,不是害羞的“落荒而逃”,而是正大光明地走下樓,他們富有朝氣的面孔,在她的眼裏不過就是些小屁孩子,而且都是些不好好念書就知道捉弄女生的“壞男生”。
那些早戀什麽的,于現在她來說不過是條歪路,她不想走歪路。
回到家,趙霞已經在家做飯,中午吃年糕,年糕是從外婆家拿來的,都浸在水以防年糕發黴壞掉,每次吃的時候把年糕從水裏撈起來洗洗再切成短短的條狀就能下鍋,沒有什麽特別的配料,也就鳗魚幹切成不怎麽細的絲,再加上大白菜,放點肉當油,林校每次能吃兩大碗。
自從上次林長富差點折騰成功後,現在做魚生意,所有涉及到錢方面的事,都是由趙霞去經手,将林長富撇開在一邊,這次也是一樣,所以早上林校才被林長富喝醒,而趙霞又不在家的原因。
“阿校,考得怎麽樣了?”趙霞把切好的肥肉絲放入鍋裏,鍋鏟就立即炒了幾下,“早上考的是語文吧,有什麽感覺沒?”
林校站在竈臺邊,看着肥肉在鍋裏被逼出了油,順便幫忙把大白菜倒入鍋裏,見鍋裏就劈哩啪啦的爆起油來,人順利地就退到一邊,敷衍地說了句,“我又沒有答案,現在哪裏會知道是怎麽樣了,還不是那麽考考,還能有什麽感覺?”
“你這孩子,怎麽這樣子說話?”趙霞的臉一下子就沉了,覺得林校的話不中聽,就瞪她一眼,“不就是問問你,好好說話不行?”
林校心裏頭那些埋怨瞬間就竄起頭來,不是竄得一點點,而是竄得老高,“我怎麽說話了,我又沒說什麽,我哪裏沒好好說話了?”
她的聲音有點高。
處于即将發育的青春期,她的聲音有些尖利。
她的聲音剛落,就被人拽了手臂,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讓人拽着出了房門,被狠狠地甩開,她的背部就撞在外面蓄水的大缸上,完全是猝不及防——
她還來不及叫疼,就看到林長富陰着一張臉,臉拉得老長,眼睛狠狠地瞪着林校,就跟林校是他仇人似的。
“跟你媽這麽說話的?”林長富根本沒去看她的背到底撞得疼不疼,一手就指到她的眼前,幾乎戳到她的眼睛,惡狠狠地沖她罵道,“個沒良心的,把你好好讀書,書都讀到屁/股眼去了?跟大人是這麽講話的?……”
他這一罵,趙霞剛把鍋裏的放好,蓋上鍋蓋就立馬跑了出來,看見林校背着大水缸還沒有起來,連忙去拉她——
趙霞要拉,林長富就揮開她的手,不讓她拉。
“作死,你要做什麽呀,”趙霞硬是要去扶林校,嘴上罵着林長富,“有你這麽當爸的,把小囡這麽推?你想把她撞死呀?”
林校就坐在那裏,沒肯站起來,背上火辣辣的疼,心裏覺得十分的委屈,上輩子這樣子,這輩子也這樣子,她媽護不了她,誰也護不了她——
她不想哭,可眼淚怎麽也止不住,上輩子的情形總是無孔不入的鑽入她的腦袋裏,讓她哭得不能自己。
被趙霞一罵,林長富到是收了手,嘴上還是罵着,到底是走了進去。
“是不是撞到哪裏了?”趙霞看到小女兒在哭,就有些慌,慌忙要将人給扶起來,可扶了一下沒扶起來,就柔聲哄着,“撞哪裏了,讓媽看看?讓媽給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林校真覺得這揉了也沒用,身體上的疼會好,心裏的疼,即使是兩輩子也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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