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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能很快地就成行。
因為過年了呀。
林校家并不回家過年,家裏只留個空房子,所有用得上的東西留給她奶奶了,回去了連個睡的地方都沒有,索性就在租的房子裏過年,隔壁的租戶已經回家過年了,外地來打工的人也都回家過年了,就是林校他們家離家最近,卻沒有回家過年。
陳麗家也一樣,也沒回家過年。
但張明麗不一樣,她就在家裏過年。
過年間總要走親訪友,沒有時間出來,就算林校家也一樣。
大年三十的夜裏,圍着黑白電視看春晚,好像一過年,她們家始終籠罩着的陰影就散了一樣,電視裏的趙忠祥倪萍等人年輕了不少,這時候的春晚并不像後來成了大家眼裏的雞肋,個個都是看得津津有味。
臨近零點時,鞭炮聲、煙火聲四起,即使關着窗子還能聽到歡快的迎新年合奏聲,林校躺在床裏,不可避免地與林潔擠在一起,手下意識地弄了弄被角,生怕肩頭露在外邊受了冷——
慢慢地進入夢鄉。
好像這半年過的還不壞,大清早就醒來的林校不由得在心裏做了個總結,大年初一的清晨,特別的清靜,隐隐地傳來兩三下小鞭炮的聲音,肯定是頑皮的小孩子在玩鞭炮,那種往地上狠狠一扔就能“啪”的一聲小鞭炮聲。
她一動,林潔被動醒。
“這麽早起來做什麽呀?”林潔懶懶的根本不想起來,寒假裏最惬意的事莫過于在家裏睡到自然醒,“今天又不出門,這麽早起來做什麽?”
趙霞在竈前煮湯團,是鹹湯團,親手揉的粉,親手剁的餡,揭開鍋蓋,看着湯團都浮在白茫茫的熱湯裏,她拿起來碗,每一個碗都盛了五個湯團,還在潔白的湯團上面灑上青翠的蔥花,一青二白,清清楚楚。
“起來吃湯團,吃了再睡?”趙霞将盛着湯團的碗都放到桌上,“起來,面洗洗,手洗洗,把早飯都吃了。”
桌上除了湯團還有昨晚年夜飯吃剩的菜,比平時自然要豐盛點,相比別人家雞鴨魚肉樣樣俱全的架式,她們家可沒有那樣的排場,總共加起來不過是八道菜,紅燒豬蹄昨晚就吃完了,紅燒大鲳魚還有半面沒有吃,炒筍幹啦什麽的葷素搭配的菜也都是留了一半,今天一天的菜都不用重新準備,把菜熱一熱就可以吃。
林校沒有二話地就起床,本來就睡了,早就睡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從床裏坐起來,套上新毛衣,還有條牛仔褲,牛仔褲是大嗽叭似的樣式,膝蓋下面一整排的釘扣,只把釘扣全解開來,就能看到整條小腿——
這就是以前林校買過的過年衣服,要按她現在的品味,肯定不會買這麽誇張的褲子,現在還真流行這種大褲角的牛仔褲,難得讓趙霞舍得買新衣服,還是眼尖地看到這條褲子,她想也沒想地就纏着趙霞買下了。
腳上換了雙新的短靴子,黑的顏色,不是什麽皮,外面看着挺光亮,不止林校有,林潔也有這樣的一雙鞋子,兩姐妹一人一雙,樣子一樣,鞋子的碼都是一樣,鞋裏還有點毛,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總之剛穿進去還有點熱度——後來嘛,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二十五塊一雙的地攤貨,能指着還有什麽後來嘛。
這也是趙霞在能力範圍內能給她們買的鞋子,比這個貴的不是沒有好看的鞋子,各種好看的鞋子、各種更實用的鞋子多的是,動轍就上百塊或者是超百塊的鞋子,足以趙霞咋舌,還是舍不得把辛苦攢的錢買些貴的鞋子。
她自己嘛,就沒有買什麽新衣服跟新鞋子,所謂的新鞋子,也不過是一雙穿着出門的棉鞋罷了,天氣一冷,好些人都是不穿皮鞋,不如直接穿棉鞋,所以她的行為也并沒有讓人覺得突兀。
林長富今天穿了身黑色的西裝,西裝早就不是現在流行的樣式,褲子有些不太明顯的縮水,還有點皺,家裏都沒有燙鬥燙一下,坐在桌前,也不叫兩個女兒吃飯,跟個大爺似的就自己吃起來。
他的胃口一貫好,別看人瘦,其實家裏胃口最好的人就是他,卻是吃什麽東西就跟沒吃一樣,人始終保持着瘦得跟個皮包骨似的,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她們家虐待了他一樣。
他一吃完就出門,甩手掌櫃,家裏只是他吃飯跟睡覺的地方,再加上一個是他随意可以予求予取的地方,在外面作死了後,風頭一過就回來,也不管家裏人是怎麽樣的被人為難被人羞辱,他照樣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好像她們母女三個人的痛苦都不是他造成的一樣——
甚至一點兒愧疚都沒有。
上回枕頭套裏的錢,就是他拿走的,趙霞跟他吵,他到是不吭聲,悶頭捂在床裏,任憑趙霞怎麽罵他,他都一聲兒也沒有,性子似極好一樣,好像是他在容忍趙霞的無理取鬧一般。
等趙霞過了這個勁兒,他也就生龍活虎了。
等林校坐在桌前,湯團已經稍稍涼得能一下子就入嘴了,每年僅僅是冬至,再加上大年初一,趙霞才有空專門地做一回湯團,林校跟她姐林潔都愛吃,就跟吃什麽珍稀美味一樣,湯團裏還包着趙霞平時絕對舍不得買的冬筍,筍的鮮勁,與嚼勁,确實是別的材料沒法比拟。
大年初一過得很平淡,沒有人上門來拜年。
林校有親姑姑兩個,親叔叔一個,都是住在鎮上,誰也沒想着要來她們家來拜年,她們家也沒想着要上門去讨嫌,便是她們舅舅阿姨家,也沒有上門拜年——
初一過得太平淡,初二就不一樣了,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街道兩旁的店面前面就擺放着包裝的紅豔豔的禮盒,還有各種炮竹跟煙花,這些在性質上屬于危險品的東西還沒有專門設點販賣。
初一不回家,初二是必須回老家。
風俗是得拜墳歲,得到林校爺爺的墳前看看,順便燒點經。
碼頭上好像熟人,都是島上四村人,像林校她爸媽這一輩子人自然都是相互認識,熟與不熟那是另外說,看到她們家四個人走在碼頭上,別人的視線是看過來,但緊緊是看過來,與林長富一家打招呼的人少之又少,除非是同村的熟人,才同她們家打招呼。
林長富的名頭極響,賭博鬼,嘴巴不能聽,幾乎都是別人所知的林長富,偏林長富很熱情,見到一個人就打招呼,見一個人就跟人有話說,那聲音還極響,也沒有一點眼色地都沒有,好像真看不出來別人不屑同他說話。
趙霞拽拽他的衣袖,他就沒事人一樣熱情,攔也攔不了。
碼頭上,有點風,吹過來有點凍臉。
林潔怕冷,整個人縮在衣服裏,還是努力地裝出一副不怕冷的姿态來。
林校站在碼頭上,好像一點兒都不怕冷,看着對面的海島,原來是鄉政府所在地,後來把鄉撤了并到鎮裏,原來算起來還算是繁華的地方,慢慢地就落寞了起來,年輕人都愛往外趕,等後來小學跟初中再也招不着本地生的時候,徹底的沒了生氣。
早上八點半的渡船,到老家的碼頭時已經是九點多了。
老家這會兒人住得還挺多,到後來村裏已經沒有人。
碼頭到她們家,大概有個兩百米的路,房子是瓦片房子,跟林潔的年紀一樣大,當年是林校的外婆作主讓家裏幫了他們建起了四間瓦片房子,林長富兩間,林長富的兩個妹妹占半間,林長富的弟弟林長貴占了一間半,至于兩老嘛,就住在林長貴房子邊上搭的茅草屋裏。
此時,林校的爺爺已經故去,兩個人姑姑已經出嫁,四間房子變成了林長富兩間,林長貴兩間,而她奶奶則住在林長富的房子裏,林長貴家的兩間房子一年到頭都鎖着門,從來不肯叫她奶奶邁入一步。
然而,今天不一樣,林長貴一家四口是在家裏過年,兩口子還加上兩個叫林長富萬分羨慕的兩個兒子,要不是林校怕自己說多了,叫人覺得不對勁,早就冷笑着對林長富冷笑了——靠侄子養,就你那兩個侄子,都是坐牢監的命,還指望他們養老,把你看成什麽人!
這話現在她只能是話放在心裏幸災樂禍一樣了,畢竟還沒到那個時候,——家門口種着水仙花,水仙花開得正好,綠葉特別的有精神,即使迎着風,也沒有半些蔫樣兒。
林奶奶早就站在家門口前等,遠遠地看到兩孫女回來,“大潔,阿校——”
“阿婆,阿拉拜歲來了。”
兩姐妹都說的這個話。
“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忒冷,”林奶奶笑得合不攏嘴,手攏攏從耳後散落的一刀齊頭發,笑得露出鑲過兩顆的牙齒,牙齒上銀燦燦的,“坐竈後烘一烘,烘熱了上山去看你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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