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林校活生生地給吓了一跳,震驚地看着洪婷婷,“你說、你說什麽!”

她失态的聲音都拔尖了幾分,傳入她自己的耳朵裏,都叫她覺得不可思議,眼角的餘光瞄見教室裏同學投過來的驚訝視線,她左手下意識地抹抹自己的臉,試圖将滿臉的震驚都抹開——

“你幹嗎這麽驚訝?”洪婷婷瞪她,“聲音這麽重,都把我驚着了。”

對于這樣的話叫林校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明明她才是受驚的那個人,她深呼吸一下,試圖讓自己保持幾分淡定,癟癟嘴唇,“一下子沖擊太大了。”

“可把我吓着了,”洪婷婷雙手摸摸臉,不止臉白,手也白,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真是不害臊呀,居然對我、對我……”

林校想回她一句,這是正常的事,年輕人血氣方剛,被個女生天天坐在腿上,身體要是沒沖動才是怪事的呀,——話到嘴邊,她覺得自己也不能表現出跟個老司機一樣說這種理所當然的話,“你喜歡他?”

洪婷婷連忙擺手,露出被誤會的表情,“我才沒有呢。”

林校能說什麽?

她能說什麽呢,別人的事,與她有何幹系,她也不會去評論洪婷婷的行為,人家喜歡就好,王抗抗似乎也樂在其中,他們兩個人高興就好,她嘛,再不會跟以前一樣去洪婷婷了——

至于以前,那就是上輩子的事了。

洪婷婷轉校過來,讓她徹底把初三時所經歷過的事都記起來了,王抗抗跟洪婷婷天天課間都膩歪在一塊兒,洪婷婷喜歡的是別人,恰恰是六班的,六班也是經過拆分再插/入的班級,那個人住洪婷婷叔叔家隔壁,每天上學放學都不可避免地碰到,長得跟吳奇隆似的,得了洪婷婷的歡喜。

想當初,林校這個人吧,總以為把自己的小本性掩飾的很好,在要好的同學之間還想充義氣,還正氣凜然地跟洪婷婷說這種行為是不對的,既然喜歡那個男同學,就不要跟王抗抗這樣了——

沒想到她這麽一勸,到成了她喜歡王抗抗了,而見不得洪婷婷跟王抗抗這麽親密。

這便是年少時所經歷的操蛋事,林校想起來就嘴角忍不住想要抽抽,對于洪婷婷堅決表示不喜歡王抗抗的話,她只是點點頭,表示她自己了。

“你怎麽不問問我喜歡誰呀?”

洪婷婷意外地看着她。

“你的私事呀,”林校回答的理所當然,而且露出一副“你神經”的表情,“你喜歡誰是你自己的私事呀,我為什麽要問呀?”

熱心人是要不得的,自以為義氣第一也要不得的。

洪婷婷面上一滞,漂亮的臉蛋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郁,極淺,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也是,你說的也對——”

好像接受了林校的說法。

要身體還是年少時的靈魂,講真的,林校早就說跟上輩子一樣的話了,如今年紀一大把的她才不會有這種負擔,別人喜歡誰,愛跟誰膩歪,與她又有什麽幹系,她要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走。

“初二的那個人是王抗抗的表弟,你知道嗎?”

洪婷婷突然又神秘兮兮地跟林校說。

“哪個人?”林校的腦神經有一點短路,一時真沒想起來她說的是誰,“初二的哪個人是他表弟?”

不過她的反應,叫洪婷婷雙手捂嘴的笑起來,她做這個動作時顯得特別的好看,叫路過的男生都不由自主地将視線投向她,她反而是笑彎了眉,将林校的反應當作是不想叫人知道秘密,貼近林校,湊到她耳邊,“我知道的,我不會說出去的,你的私事呀。”

這樣的話,聽得林校更是一頭霧水,待得上課鈴響回到座位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呃,是那事呀,她曾經暗戀過低她們一年級的那個男生的事,如今是少女心全無的她真是沒能立刻就反應過來別人的話了——

其實呢,說說又有什麽關系呢,她無所謂的。

暗戀是件挺操蛋的事呢,浪費精力,還浪費情緒。

這節是英語課,英語老師姓蔣,個子高挑,并沒有因為教英語而顯得時髦些,一身藍色的運動服,再穿着旅游鞋,還戴副度數極深的眼鏡,最愛講的話就是“對牛彈琴”,或者是“你們的英語真是充滿了xx的地方味”。

英語這門課,林校聽得格外用力。

當然,也沒有發現王抗抗在課上有點心不在蔫,不時地回過頭來,就算她不用功時,也沒那個心情去留心王抗抗的表情,管他開不開小差,有沒有專心聽課,她為什麽不好好珍惜自己的時間呢,浪費就是最大號的敵人。

放學了,同學們一窩蜂地沖出教室。

張明麗将桌上的書随便那麽一整理就算完事,也回過頭來看還在書上寫些什麽東西的林校,潔白的牙齒咬着唇瓣,面上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糾結——

看到洪婷婷又走向林校,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大聲叫道,“林校,我今天能去你家吃飯嗎,我家裏人今天都不在——”

林校冷不防地被一叫,差點驚了魂,好算她兩輩子加起來的年齡都能當張明麗的奶奶了,很快地恢複如常,心裏在想着家裏能不能多個人吃飯——依她的性子,并不太喜歡帶同學回家。

“我家沒有什麽菜。”她先聲明。

張明麗看向洪婷婷,笑得很歡快,“有沒有什麽菜有什麽要緊。”

“你們真好呀,”洪婷婷落落大方地露出羨慕的表情,看看張明麗,又看看林校,見林校出來,她趕緊地就挽住林校的胳膊不放手,“快走呀,我們一起走,算是順路的吧?”

從路線上看,确實算是順路,順一半的路,洪婷婷叔叔家就住在新城小區邊上,林校跟洪婷婷都沒有自行車,就張明麗一個人有,她一個人也載不了兩個人,只好是她推着自行車跟她們倆一塊兒走——

“端午快到了,阿校有沒有買新衣服?”張明麗走在林校的右邊,走着走着,她朝洪婷婷那邊飛快地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我媽帶我做了一套衣服呢。”

端午節,不止吃粽子,跟玩香袋,對于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們來說還有新衣服。

“是裙子,”林校記得這一年趙霞是給她買了衣服的,一套白底紅點的短袖跟剛過膝的裙子,裙擺平時都挺服帖,風一吹來就飄開來,跟朵大喇叭花一樣飛楊,“我媽給我買了裙子。”

“你們還逢端午節買新衣服呀?”洪婷婷插/入她們之間的話題,嘴角微上揚,驚訝地笑看着她們倆,“新衣服想穿時就買好了,為什麽要專門的日子買呀?”

一聽這話,張明麗立即地翻了個白眼,悄悄地,并沒有當着洪婷婷的面,可她面上的不以為然一點掩飾都沒有,“過節,過節,你懂不懂呀?你們單城人難道不過端午節嗎?”

“端午節當然要過呀,”洪婷婷似乎一點都沒聽出來張明麗的“諷刺”,反而天真地笑起來,“要過端午節就過呀,跟買新衣服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呀,你們這裏的人真奇怪……”

她輕輕地笑出聲來,一點惡意都沒有,卻讓人覺得不舒服。

張明麗聽了就不高興,剛要發作,卻讓林校給揪了揪袖子,到是沒發作出來,撅着個嘴,非常的不高興,推自行車的力道也小了點,走得步子越來越慢。

新城小區就在學校邊上,洪婷婷叔叔家很快就到了。

洪婷婷跟她們倆揮揮手,不知道是不是沒在意張明麗不高興,還是沒察覺出來,蹦蹦跳跳的走了——

張明麗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臉都快要皺在一塊兒,“你看她跳起來那裏一晃一晃的,也不知道害羞,還穿着那種東西呢,全是蕾絲邊……”

聞言,林校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扁平一片,如果不是平時還會點稍微的脹痛感,她都要懷疑自己一部子就是扁平族了,剛剛進入發育期的兩個人着實沒能跟洪婷婷一樣跳起來能晃蕩,估計一輩子也沒可能。

正是這年紀的女孩子,想法最最不好猜,林校是上高一才穿了文胸,還有點怕羞,不敢跟趙霞一塊兒去買文胸,都不知道要買什麽樣的合适,就随便路邊攤就打發了,直到後來她才知道怎麽樣買合适的內衣,那會兒胸已經固定,再沒有什麽成長的空間。

還有吧,班上要是誰穿了文胸,都是大家矚目的焦點,好像突然間男生跟女生之間有了清楚的界限,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礙,——女生們害羞,男生們還好奇,更多的女生有些說不出來的內心憂愁。

林校上輩子也有這樣的煩惱,既怕長不開,又怕長得太開叫男同學笑話,她又看看張明麗,兩個人相比起來沒差多少,一樣的扁平一族,在想着是不是等林潔休息天時兩姐妹一塊兒去買內衣,“我聽說那樣穿好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并不是以勸的口吻,而是以開玩笑的口吻。

勸張明麗嘛,她不會聽的。

“我才不要咧,多難為情,”張明麗一臉的不屑,但明顯地弓了背,并沒有像剛才一樣走路挺背挺胸,話講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又回頭看了一下洪婷婷走過的方向,跟做賊似的壓低了聲音,沒有什麽底氣地問,”真的嗎?”

“我聽人說的,”林校見她上了自行車,“你幹嗎去?”

張明麗掉了個方向,嫌棄她太笨的模樣,“我當然回家了呀,難道真跟你去你家吃飯呀?”

“去我家吃飯又沒事。”林校幾乎是立即地猜到張明麗的意圖了,但她沒說,“就是沒菜,飯管飽。”

”你以後少跟洪婷婷一塊兒,她這個人我不喜歡。”張明麗這回講得直白了,跟指天發誓一樣,“不是喜歡六班的那個男生嘛,還老坐王抗抗腿上,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張眼睛。”

早戀的事多得很,像洪婷婷在課間就能男生腿上的事,還是叫人鮮見的,大家之間還都是“純情”的小女生,突然間有了那麽一個人打破這種表面上的“純情”,叫女生們心裏多少有些不屑。

比如張明麗這樣子,都看得不好意思。

在她們看來那是成年人的行為,成年人才會那麽幹,對她們确實是種不小的沖擊。

林校站在原地嘆口氣,天氣漸漸地熱了,穿校服都有點熱,別看運動服都一樣,寬松的要命,一點曲線都不露,就是這樣的運動服,也能叫能創新的女學生穿出一點點樣式來——

把領子死命地往撥,拉鏈剛好就卡在胸口上面一點,露出鎖骨,就是這麽穿的,校服上衣就顯得後邊比較多一點,前面而短一點兒,這麽一弄,就跟別的同學不太一樣了,有那麽一點點的出挑。

換成過去的林校早這麽幹了,她是惟恐自己人不出挑,跟不上潮流,現在是半點想法都沒有,校服正規正矩地穿着,穿了三年,校服剛好合身了,初一時簡直就跟穿大人的衣服一個樣,還有新發下來的校服,據說是市裏統一款,比起以前男生女生沒有多大樣的校服,這次市裏統一的校服好歹是女生前面多了條領帶,還是那種運動服啦。

發育期,既想着長大,又随着生理期的到來而恍恍不安,胸疼胸脹的驚吓,心裏充滿了無數的別扭勁兒,想一步登天,沒有那種能力,——林校心裏掠過好多念頭,腳步都有點慢了,有些搞不清自己重活一回到底是要做什麽了。

只讀書就好了嗎?

她頭一回陷入了迷惘。

“林校……”

聲音很輕。

輕得跟蚊子的聲音差不多。

林校卻聽得清清楚楚,對面站着的正是好歹沒見的顧丹丹,她雙手交疊在身前,十根手指頭糾纏在一起,好像非常的緊張。

自從上回顧丹丹當着同學的面哭得很委屈之後,林校就算是在學校裏遠遠地看到顧丹丹就會早早地避開,不是她多心,而是顧丹丹那個舉動很容易讓人覺得她林校是在“騙錢”,人活着,不是清者自清就行的,而是自己清,別人也要覺得你清才算是勝利者。

“找我有事?”她耐着性子問。

顧丹丹腳步往前一步,才邁出步子來,她又往後退了一步。

這動作,叫林校有些吃不準,不由得懷疑自己來,難道是長了一張特別兇相的臉?

有一點她自己不知道,其實她繃着臉,看着是挺兇相。

“你有事就說呀,我得回家吃飯了。”她毫無所覺,不耐煩地催着顧丹丹。

顧丹丹看着她,也就是一瞬,她迅速地收回視線,不敢與她的視線對上,低着頭,好像地上有什麽黃金等着她去撿似的——

這純粹是林校心裏惡意的想法。

“你能不能、能不能……”顧丹丹終于鼓起了勇氣。

卻叫她林校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忍不住脫口問道,“你不是來問我要錢的吧?”

話都說不出口的顧丹丹聽到這個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怯弱的臉,頓時充滿了亮色,滿含希望地看着林校,“能不能、能不能……”

把林校氣壞了。

從去年到現在,都好個月的事了,去年顧丹丹就想要回錢,被她給堵了回去,沒想到今年還會來要錢,她能不氣嘛,——這錢她不偷也不搶,說好的做作業,她都給做了,如今人家到是來要錢回去!

“能不能什麽呀,”林校火大,“當初你們願意給的,我辛苦掙的,你現在要回去,算什麽呀,當我白給你弟做作業呀?你以為我是專門救濟別人做作業的?”

“不、不是這樣的,”顧丹丹慌亂地試圖解釋,面對林校,她還有點害怕,臉色微白,“那、那是我、我攢下來的錢,全是我自己的錢……”

她一口氣喊出來。

聲音比平時都重。

叫林校真是萬分羨慕,同樣是初中生,人家就能攢個千把塊的,她要不是掙了這些錢,還真是連整張的五塊錢都拿不出來,人比人,真是沒法比,“那怎麽樣?你是想把我的錢拿回去,再跟你爸媽要筆錢給我?”

顧丹丹聞言就搖頭。

“那是怎麽樣?”林校沒了耐心,“我把錢還你,你再也不給我錢?我白給你弟弟做作業一場?你是這個意思?”

顧丹丹立馬搖頭——

可出乎林校的意料之外,顧丹丹之後又猶豫地點點頭。

“你以前不是老給同學幫忙抄作業的?你就當是幫我弟弟的?”

這句話真把林校噎了個半死,到不是自己以前免費給人抄作業的事給翻出來,而是驚訝面前的小女生有這樣的想法,也許她聽到的是什麽天外來客講的稀奇話,——她忍不住了,“我跟你弟弟有什麽關系呀,認都不認識,憑什麽我給你弟弟白做作業?”

“我們不是同學嗎?”

顧丹丹好像說話比之前有了底氣。

“呵,同學!”林校無語了。

實在是懶得跟她再講話,再講下去,她估計自己的腦筋要打結了。

可顧丹丹同學并不讓她走,那些怯弱并沒有消失,還是大着膽子想要攔住她,——細長的雙臂張開,“你別走,你別走,把錢還給我好嗎?我攢了好久的,攢了好久的……”

她說着就哭了。

這會兒,還有人走過,看着顧丹丹在哭,就看向林校。

林校無視那些目光,只是覺得頭疼,以前網文,別人重活後掙錢很容易,怎麽到她這裏就歪成這樣了?好好掙的錢,人家還想着要回去,讓她白幹一場嗎?——得了,她換條路就是了。

不光是換條路,她還跑了起來。

長跑健将的美名,不是吹出來,而是有實力的。

她跑走,讓顧丹丹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陽光灑在她身上,明明有些熱,她卻一點都沒覺得熱,反而覺得冷,——

愣在原地好一會兒,她給縮回了張開的手臂,慢吞吞地走回去,看到站在樓道口的顧景晟,她下意識地将雙臂圍在胸前,步子更慢了點。

“要到錢了嗎?”

顧景晟問她,小小的年紀,偏做大人樣,繃着張臉。

“……”顧丹丹搖頭。

顧景晟睨她一眼,“真沒用。”

顧丹丹低頭,沒說話。

“明天你去告訴她們班主任。”顧景晟往上走。

顧丹丹低頭跟在他的後面,跟個小跟班一樣,“這、這樣不太、不太好吧?”

“随便你。”顧景晟讓她自己選擇。

林校根本不知道他們姐弟之間的對話,一路從新城小區跑回了家,那跑得的速度,還把在家門口的趙霞給吓了一跳,還以為她餓壞了——

“怎麽了,後面有什麽追你嗎,跑得這麽快?”趙霞就那麽無心一說,“還是要體育考試了,在練?”

林校慢慢地緩過氣來,倒了杯涼白開先填肚子,沒打算跟趙霞解釋她今天經歷的怪事,反正那些錢她就讓林潔開了銀行戶頭,錢都存好了,誰來要錢,她都不會給的,”下星期就去二中考試了,我怕跑不快。”

“噶也是,”趙霞點點頭,叮囑她一句,“飯吃後別跑。”

“他人呢?”林校坐下吃飯,夾了空心菜往嘴裏送,才發現平時早就跟大爺似的林長富竟然沒在家吃飯,這種不尋常的現象立即引起她高度的關注,“怎麽在家吃飯?”

林長富很少不在家吃飯,他這個人一到吃飯的點兒就立即回家,要是回家沒看到飯,還會沖趙霞發火,所以人沒在,才叫林校緊張。

趙霞并沒有跟林校一樣緊張,稍稍皺起眉頭,“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氣性這麽大,都幾個月了,還不叫人的?”

林校不耐煩跟她扯這個事,最煩趙霞跟她提林長富的事,一提起來她心裏總有許多怨氣,會忍不住怪起趙霞來,理智上她覺得趙霞也是個可憐人,一輩子被林長富這樣的人所折磨,——可更多的是怨言。

“他去哪裏了,怎麽不回家吃飯?”她再問了一次。

趙霞見她沒聽話,嘆口氣,“你這孩子,他畢竟是你爸,還想一輩子不叫他了?”

“我吃飽了。”林校突間沒了胃口,放下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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