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琴師他驚才豔絕(9)
喪鐘長鳴,舉國哀悼。額上孝布整整纏七日,白九川焚香登基。從皇太女到女皇沒甚不同,只是朝堂的事更加沒有巨細向她砸開,她還不能做回自己潇灑躲開。為了容淵命運,白九川首先得能掌控自己命運。白日處理政務忙得天昏地暗,夜裏偷潛公君府硬撐精神哄祖宗,兩點一線近乎疲乏無味。尤其是這一刻。
負責盯梢蘇錦繡的暗八垂頭立在堂下,不敢直視年輕帝王的臉。白九川坐在椅上,眸子有一瞬間陰沉地能夠滴下水來,再望神情莫測,她冷淡道:“這事兒不要外傳。今後繼續盯着,有消息及時回報。”
暗八點頭應諾。
白九川令她下去,靠在椅背軟墊,看屋頂火紅的鳳凰出神。容淵竟如此恨她。她捏了捏胸口貼身戴着的玉扣,他的身世自己還不知,那只能是為了白郁濃。不過沒什麽,左右她只是來給容淵改命,只要小世界能夠繼續運行下去沒有觸發重讀機關,就證明她已經成功,其他愛恨與她無關。空蕩蕩的禦書房沒有別的動靜,只有壓抑着的心跳。
“陛下。”三下規矩叩門聲後,青筠柔和聲音傳來,自那夜他老實許多,辦事更加利索得體。
白九川的眸子挪到門上,恍然發現這一神游竟游了半日,“何事?”
“寶儀公君求見。”
她默了一默,一會兒道:“宣。”
書房門開,容淵一襲素淨長襖,襯得他像是朵仙氣飄飄的水嫩白蓮。修長的手提着一只原木食盒,看模樣放不了多少東西,圓滾滾的,沒有一絲暗紋瑕疵。
“陛下。”他走到桌前,潋滟的眸子盯着白九川,将食盒往前擡送,溫和笑道:“這是容淵方學的手藝,看陛下忙的事兒很多,想着要陛下補補身子。”
白九川深深地凝視他,不接東西也不接話,他尴尬無措地立在那裏,軟糯無害,眸子閃爍着,看起來甚至十分可口。揉一揉抽痛的額角,手心擋住自己目光,幾息,白九川起身,走到容淵跟前,将食盒接過來,聲音微微沙啞,“容淵有心。”
容淵彎起眸子笑了笑,白九川看着整顆心都化成了水,想着害就害罷,左也害不着,小害怡情,堵着的血流一下子就通暢,嘴角也帶了笑意,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充滿期待而興致盎然地掀開盒蓋,露出一碗味道十分之怪異的粥。
白九川粗通醫理,嗅覺又靈敏,故而剎那便判斷出這确是大補之物,然,也正是因為放了許多雜七雜八的藥材,味道會出奇地差。在要不要勉強自己之間猶豫,悄摸掃一眼旁邊容淵,白九川堅定意志捧出色澤也很怪異的粥碗,再悄摸掃容淵一眼,狀似無意道:“容淵這粥望着便令人食指大動,就給朕做這一碗沒自己留一些?”
容淵溫笑“給陛下的東西,自然是獨一無二。”
白九川心中滋味莫名,抗拒着這味道,還得裝作欣喜向往模樣的悲苦實在不足與人道。她笑了笑,“那朕可得好好嘗一嘗。”
容淵在那處長身玉立,笑眯眯地看着白九川的動作。她将瓷匙也拿出來,壓進粥裏,少而精地舀了些,頂着容淵溫柔的目光實惠地放進嘴裏。
“唔。”白九川臉色劇變,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要被毒死。她艱難吞下這實惠的堪比毒.藥的一口,笑着望向容淵,容淵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看出來她神情不對,心中咯噔,小心翼翼道:“陛下,是很難吃麽?”
自入風月樓,不知何時他就失去了味覺。他這人獨立好強,做這粥只參考書籍,并未找人輔助,他垂在身側的手要捏起成拳,又松開。白九川看着那眼裏騰起的霧氣,從心中泛起個縱容寵愛的笑,她趕緊又舀了口大口吃下,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別說,吃久了還是這樣難吃。她盯着容淵真誠道:“不,味道很好,藥草清甜與白米香濃雜在一起,很令人舒服的味道,只是讓朕想起來母皇。她做粥也是這個味道。”
容淵恍然,被誇得很是羞澀,又有幾分對白九川的同情,柔情似水道:“那容淵今後日日給陛下送粥。”
他想要再靠近一點白九川。欲.望無底深淵,一腳踏進,要的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不滿足于只有夜晚的相會,連她的白日也想卑劣地霸占。
“陛下。”
青筠的聲音再響起,容淵笑意盈盈的眸子閃過暗光,白九川趁機将碗稍稍放下,道:“有事?”
“國母府公子洛蒽求見。”
白九川本不想見麻煩,看了眼容淵,又掂量掂量手裏頭沉甸甸的粥碗,她笑着,“宣。”
容淵垂眸,長長的睫毛擋住他形狀風流的眸子,眸中頗不平靜。白九川這個字說出來帶着殷切地期待,與對他說的那句截然不同。
小公子推門,活潑地走進來,水粉的長襖将人顯得又小又嫩,下頭百花褶長裙露出邊角,随着小公子的動作流動。在白九川旁邊站定,自然而然地纏上她的胳膊,洛蒽探頭,聞了聞白九川手裏捧的粥,看了眼在一旁奴婢似的立着的容淵嬌聲道:“公君給陛下做的?”
白九川不着痕跡給胳膊抽出來,将碗順手放在桌上,淡淡嗯了聲,“找朕有事?”
“沒事兒就不能來找陛下了?”話畢,洛蒽不樂意地看向容淵,“公君真是,怎麽什麽東西都拿給陛下吃。”她揮手在鼻前扇了扇,嫌惡道:“就聞一聞,本君都泛惡心了。”
容淵的睫毛顫了顫,臉色刷得蒼白,張了張嘴,又閉上,擡起雙茫然失措的眸子,白九川心中一疼,呵斥洛蒽道:“何時郡君在公君面前能自稱本君了。洛家就是這樣教導你的?”
見白九川向着容淵洛蒽一下子就急了!他早就聽說白九川和這個容公君不明不白的!他跺跺腳,指着容淵的鼻子,“陛下您竟為了一個外人斥責洛蒽!”
想起賜婚的說法,容淵疑惑地看向白九川,白九川給他使了個眼色,令他的心稍定。
“莫要鬧了。他于皇家有恩,你若為朕鳳後,容淵便是你親弟弟。”
這話說的很有層次寓意,洛蒽将手收回來,看蝼蟻似的高傲地瞥容淵一眼,滿意地與白九川歡喜道:“是。”
洛蒽不依不饒地被頭疼的女皇打發走,那粥最後還是落進了白九川的肚子裏,容淵仍安安靜靜立在一旁,垂着眼皮一動不動。白九川覺察不對,想着是不是洛蒽對粥的評價令他傷心,遂寬慰道:“莫聽他瞎說,他這人總是咋咋呼呼,按意願誇大其實。這粥很好,再給朕一碗朕也喝得下。”
白九川飲食很有規律,若要讓她多吃一口,那膳食勢必得好到令人耳目一新,新後回味無窮。
容淵并沒有被寬慰到。他緩緩擡起頭,蒼白地笑笑,“洛公子要與陛下大婚了?”
不知怎地,在這道目光裏總覺得心虛。白九川摸摸鼻子,想起來容淵背着她做的事,複雜道:“你也知道,朕剛登基,一些人虎視眈眈,權勢不穩。若有國母府的兵權相助,會輕松很多。”
容淵沉默。
白九川想起來此前自己大言不慚放的話,再複雜問道:“容淵想為朕鳳君麽?若是想”
朕便不立他人。
容淵笑着搖搖頭,打斷她,“容淵何德何能,能與國母府的小公子并肩。”
還是放不下白郁濃。白九川覺着也是可笑,容淵這樣恨她,怎麽會想要做她的鳳君。只是想着若她收回國母府的兵權,更加不好對付了罷。她走近容淵,伸出手,想摸孩子般摸一摸容淵的頭,覺得不妥,又半路收回手,澀道:“別這麽說自己,你比他好多了。”
想要她的命就要罷,本就是為他來的,這樣好的一個人,忠貞溫順,乖巧得可憐,他要什麽,她都會拼了命地給他。只是,給他之前,她得籌謀籌謀,她一旦離去,不能讓他再命若浮萍。
暗一這個他的親妹妹,是很好的一枚棋子。
公君府的青竹旁,容淵倚在青竹上提着一壇子酒賞月。今兒這月又大又圓,挂在夜幕上,銀輝灑下,照清底下的容淵與身旁白九川為他重尋的古琴。
白九川按照暗一給的訊息尋來,遠遠地望見他。他來這做什麽,吊唁白郁濃?反複思量,白九川停住腳步。下一秒仿佛就要得道成仙的容淵感覺到了什麽,回身,慵懶地倚在青竹上,沖這邊舉了舉酒壇子,笑吟吟邀請道:“陛下也要來賞月麽?”
他的聲線已經有些含糊,眸子更是半醉半醒,顯然已喝了不少。白九川蹙着眉,盯着才發現地,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棕褐酒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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