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自殘症候群患者(9)

藍羽網吧是流浪者的安身之地,氣氛一如既往麻木呆滞,只偶爾幾聲游戲中的槍.炮慘鳴格外惹耳。穿過昏暗機房,有一拐角,放一張長木桌子,後頭坐了一黃毛,正聚精會神玩着手裏撲克。

容淵到這時也沒給白九川放下,一路背到黃毛面前,從兜裏掏出來張紅色老毛頭壓在桌上,“給我開個包廂。”

“哎呦,容哥。”

黃毛放下手裏的撲克,目光在容淵與白九川間逡巡一圈,給紅票子一把撈進手裏揣好,笑嘻嘻打趣道:“今兒吹了什麽風,給您吹這來了。”

他站起來。邊說邊引領二人往裏走着,黑幽幽的長廊一眼望不到盡頭,白九川在容淵的背上伏趴着,左右看了眼,無聊地拿出手機看消息。她與容淵突然失蹤,這一會兒學校那邊反應過來,不出所料,一番狂轟濫炸。

怕驚動白書遠,她給江馥發了個請假消息,她在江馥心裏一向靠譜,江馥也不會多事,當然前提是她得按短信說的,下午就得和容淵回去。

“您不是看不上老大這兒麽?”

話中帶刺,讓白九川多看那黃毛一眼,黃毛察覺到,龇出白花花的牙一樂,“哎,小嫂子偷看我呢。”

容淵瞥他一眼,白九川這個位置看不見容淵的面部表情,不過從黃毛僵硬的神色不難猜出。

又走了十幾步,黃毛站定,從左邊鼓鼓囊囊的褲兜裏翻出一把鑰匙,開着門,“容哥那我先回去啦。”

容淵點頭,黃毛給門給二人開開,退出去。

包廂裏頭也是昏暗的,看起來卻很上檔次,碩大屏幕,紅酒蠟燭,搖曳燈光,與外頭那副模樣截然不同。

“我不經常來這裏。”

容淵将白九川放下,打開碩大的屏幕下的小機器,屏幕被驟然點亮,投射着許多選項。跳舞唱歌游戲電影一應俱全。

“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容淵只來過這裏一次,那之前他被藍羽老板看上,要收服他做小弟,他不應,老板一陣讨好,想要以情感人,本着不接受不拒絕的生存原則,他跟着老板來過這裏,看過一場聲色犬馬。後來老板看容淵實在不上道,放棄了,容淵卻始終記得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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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貧瘠的享樂意識裏,這裏已經是能帶白九川玩樂的最好選擇。畢竟他真切地享受過,而不像只存在想象中圖片裏的摩天輪旋轉木馬鯨魚海豚,如果帶她去那裏,他一定會露怯。

落地屏幕上放着幼稚的電影情節,容淵打開紅酒,從紅酒瓶子裏倒出一杯,遞給白九川,白九川接過,輕輕品了一口。味道并不是十分美好。她将紅酒放下,容淵坐在她身邊,隔了斷小小的距離,皮質沙發塌陷一塊。

他正襟危坐看電影,白九川頭拄在胳膊上看他。

容淵被盯得腰板更加挺直。

天知道,他有多緊張。要得到,先要付出。他想要白九川的一心一意,就得試着先對她好。最好讓她離不開自己。可他手裏的資源多麽匮乏,所有能夠想到的有趣地點,也就這個包廂。

他要對她好,好到她不會再看別人一眼。柳峰,穆棱,還有許多許多人,想着,他的眼神暗下來,催促自己側過頭,正好碰上白九川探過來的腦袋。

兩唇相接,平靜溫吞,只有對視的雙眼波濤洶湧。

這時,大屏幕上正好放着男女主角久別重逢的片段,雨中,樓下,男主角将女主角一把撈進懷裏,瘋狂擁吻。

暧昧的聲音傳入二人耳朵,青春的悸動悄然來臨,白九川突覺天旋地轉,自己被容淵也撈在懷裏,按在沙發的靠背上。

容淵看一眼屏幕,學着屏幕上男主的技巧。

白九川微微怔愣。

從始至終就處在上位的女皇第一次被壓着親吻。記憶裏弱不禁風的小白蓮,與身上這個強勢霸道的少年漸漸融為一體,她伸出胳膊,勾上他的脖頸,将這個吻加深。

氣喘籲籲地放開,容淵給白九川擦一擦嘴角,黑亮的眸子還盯着她看。

興奮的,未知的,躍躍欲試的沖動在他的體內發酵。他想起頭回坐的那個夢,看着白九川,臉一點點發燒,目光轉開,一雙胳膊依戀地将人攬在懷裏,他的聲音還有一些低壓,噴出的熱氣打在白九川的脖頸,“看電影。”

白九川背對着他,能感覺到他突兀的心跳,與灼熱的胸膛。

單純地看了一場又一場電影,容淵看得聚精會神,白九川看那些無聊的情情愛愛無感,腦袋一點一點,最後靠在他胸膛打盹。待她真的睡着,容淵低下頭,輕輕地,在她淡薄的唇瓣上輕啄一口。

我對你這麽好,還會對你更好。

你以後,能不能就不要再對別人好了呢。

我只有你啊。

未說出的話都凝在他黑沉沉的眼眸,他拿過遙控器,給屏幕上的電影定格,将白九川抱的更緊。

白九川醒來的時候腦海一瞬間空白,恍惚着還以為自己還在那個高處不勝寒的龍椅上,見到國師的臉一懵,下意識要跳出去,容淵眼神一暗,将人勒回來,“做噩夢了?”

“沒”忽然想到什麽,白九川掏出手機一點,三點四十。

她看一眼屏幕,還停滞在翠綠竹葉後的美人面,推開容淵的手,蹦下來,揉揉脖子晃晃胳膊腿,“咱們該回去了。”

下午的橘黃柔光打在容淵的校服上,将本就俊秀少年勾勒得豐神俊朗,白九川捏一捏他的手。是胖了些。

藍羽網吧離一中不遠,穿三個街道就是。

手牽手在人流中奔走,忽聽不遠處一聲尖叫。

飛馳而來的卡車,因躲避不開被擦到而罵娘的行人,刺眼的白光,沒反應過來,白九川被狠狠一推,再擡頭,第一眼看到的,是血泊中的容淵沖她努力一笑。

高考前昔,校長學生接連出事,不談升學率與教學資源,一中第一次以犯煞聞名。

卡車司機醉酒駕駛,将即将高考的一中學生撞進icu。

是天妒英才還是蓄意為之。

酒駕門。

被誰摧毀的人生。

大新聞,各大報社均想獲得第一手資料,肩扛攝像機的記者們圍追堵截,堵不了警察就堵醫生,堵不了局子裏的掣事人就堵受害者。

容淵被迫轉院,後又在病情穩定下來後回家療養。

司機心狠,壓過容淵,竟還來回碾了碾,不幸中的萬幸,粉碎性骨折的只有雙腿。

白九川端着一碗粥走進他的屋子。

今天是高考。

容淵還在睡,白九川将粥放在床頭櫃上,熟練地打水,用溫水潤濕布巾給他擦臉,被以這樣溫柔的方式喚醒,容淵沖她笑了笑。

他仿佛迅速成長起來。

只在她面前。

不再是那個言談舉止都帶着痞氣的中二少年。

變得溫潤圓滑,和藹可親。

白九川敢确定這是他裝扮的面具。但她毫無辦法,只能盡力對他好。他現在已經不願與除了她的其他人溝通甚至接觸,怎麽會是這樣一個平和安寧的狀态。她不敢擅舉妄動,怕驚擾了他,他連她也躲避。

她愧疚。沒有他,現在失去雙腿,躺在床上的就是她白九川。她心疼。一度以為,容淵不會醒來,或者在他醒來的那一瞬,這個世界就會重新來過,可并沒有。容淵這個好好活着的願望,底線是有多麽低。說不清道不明的酸脹,使白九川的心擰巴着,将容淵抱起來,放到一旁的輪椅上,推到洗手間刷牙。

潔白的牙齒被刷出雪白泡沫,他盯着鏡子,目光時不時晃過後頭的白九川。淑幹淨口,被抱回床上後,他拿起床頭櫃的粥,快速吃光,将空碗遞給白九川,笑道:“還有一個小時就考試了。快去吧,不要在這耽擱時間。”

白九川輕輕搖頭,接過碗放到一邊,在床邊坐下,“我等你明年一起考。爸爸也答應了的。”

容淵勸了多次也不管用,板着臉與她對視。

白九川笑着親一親他的側臉,拿來他的手,“你想啊,明年咱們一起上大學,多好。我們可以一起在開啓新篇章。”她的臉在他的手上蹭一蹭,沖他眨眨眼,“再說,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去大學?”

容淵仍板着臉。

眸底幾不可查露出一點笑意。

他當然是不想讓白九川這時候一個人去大學的。她太優秀,他一定會很快失去她。

婚約,愧疚,甚至只在聽說裏見過的淺薄的喜歡能夠支撐一個優秀如她的人,留在他這個殘廢身邊多久呢。

不要怪他。

他嘆口氣,用另一只手摸上白九川的頭發,“不忍心。”

“這就對了。”白九川想到什麽,起身,将碗端出去,視野裏失去她的時候,容淵的眸子變得狂躁。直到她拿着一份報紙回來,他才重新安定下來。而她對這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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