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宮事

在白虎門前待了足足有半個月，我也沒有看到一個扶桑人——這同時也意味着我業績為零，師父也杳無音信。而就在這天中午，狄仁傑從大理寺找了過來。

“跟我一同入宮吧，陛下要找你。”

“是，狄大人。”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是要免職。坐在他帶來的馬車上進了宮，我小心翼翼随狄仁傑進了金銮殿，不敢多看一眼。

“咦，狄大人，這是誰啊？”

我擡眼望去，只見發聲的那人正是那位殿左側為首的武臣，他蓄了一口密髯，怒眉虎眼，但額前那撇後梳的額發使他看起來沒那麽充滿殺氣，平增了些和氣善意。雖然他也穿着和狄仁傑同樣的黑色朝服，但他在腰間束了條鎏金虎帶，用以昭示文武之分。

“程大人，這位是敝人的部下公孫離。”狄仁傑肅然朝着那員武将點頭，然後半轉過身側目于我，“公孫姑娘，這位就是當今聖上最倚仗的能臣，程咬金大人。”

我朝狄仁傑感激的點頭，然後向程咬金抱拳一禮：“小女公孫離，見過程大人！”

“啊呀，狄大人說哪裏話，明明聖上最看重的是你啊！”程咬金不自在的笑了出來，然後朝着我豎起大拇指，“公孫姑娘，你的劍舞我老程看了就是覺得攢勁！平常那些舞女，舞得扭扭捏捏，看起來讓人着急，你的舞，你的舞……”

他支吾了片刻，然後伸手猛猛拍了一下頭，帶着些微微的自責：“老程不是個文化人，不會說什麽好聽話，反正就是看了之後心裏很舒爽，說不出的興奮！”

“程大人。”

一直靜靜立在最高處禦座旁的白衣女子忽然出聲，雖然她聲音很輕，離我們也有一段距離，但能清晰的傳到我們耳邊。

“哦哦……我錯了，婉兒姑娘。老程不會再大聲說話了。”

程咬金朝着那白衣女子充滿歉意的笑了笑，然後壓低了聲音：“這位是聖上身邊的紅人，專為陛下起草聖旨的女官，複姓上官，寫得一手好字。”

末了，他又補充道：“其實我覺得狄大人的字也與她不相上下。”

“程大人，莫要再胡言亂語了。”狄仁傑理了理發皺的衣袖，慢條斯理的說，“你看，上官大人又在拿眼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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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身體猛地繃直，擺出一幅緘口不言的模樣，飛快将身體轉了回去。

“跟我來吧。”

狄仁傑拉着我，站到了右側的那一列。沒有了程咬金的活躍，氣氛一下又變得死氣沉沉。想到之前程咬金的話，我将眼瞥向了那位侍立在禦座旁的女官上官婉兒。

雪膚櫻口，黛眉細眼，很耐看——這是一位清麗的冷美人。白色的衣裙，配着白褲高靴，一幅幹練模樣。我之前曾注意過，她在喊程咬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如現在這樣淡漠，好似沒有其他表情，讓我不禁懷疑，她的內心是不是凝結了一層永恒的冰雪。

“陛下到！”

随着門外內侍的呼喊聲響起，個個大臣都斂容肅立，靜待着那尊貴的女子入殿就座。

武則天着一身白色華麗衣裝，緩緩從我們身旁走過，她的每一步走的雖然緩慢，但極為穩定，也極為沉重，她的身體挺得很直，看上去那樣孤傲。

踩着臺階走到了禦座前，她忽地揮袖，長袖上墜着的兩顆流蘇鈴铛琳琳作響，而她就在這一瞬間，穩穩當當坐在了禦座上，向我們露出了她端嚴明肅的臉，仿佛我剛才的所感，皆是錯覺。

“公孫離。”

“小女在。”

我慌忙出列，朝着武則天跪了下去，然後直起上身抱着拳，忐忑的望着她。也許是我看起來太過緊張，旁邊傳來一聲刻意壓低的輕笑，但又在下一刻止住了。

“朕問你，你近日有什麽作為？”

談起這個，我只能紅着臉彙報：“回陛下，小女在狄大人的任命下，在長樂坊收集情報一天，在白虎門值守半月，并無……任何收獲。”

輕笑聲再度響起。

“那麽，你身為公孫家的遺孤，既然想要振興公孫家，為什麽不做點功績呢？”

“我也想啊！”談起這個話題，我就倍感委屈，“問題是，這些任務不僅僅靠實力，也要靠運氣。運氣到了，天地都跟着你轉，運氣不到，唉！”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我說的是吧，陛下？”

上官婉兒在武則天颔首微笑時面容終于有了波動，但她笑得很矜持，只是微微勾動了一下唇角便隐去了笑意。

“所以，天地注定你無法獲得功績。沒有功績的你，不打算說點什麽來補救嗎？”

說好聽的話？我不覺得那些所謂的阿谀之詞是武則天想聽的。而且我确實一無所獲，武則天也不可能留不幹活的人。師父也只說了，獲得女帝關注就好，離職……應該問題不大吧。

“回陛下，小女無話可說。”

武則天忽然就笑了，連狄仁傑也向我贊許的點頭，弄得我一頭霧水。就在我內心焦灼不安之際，武則天忽然開口了：“既然如此，那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半月之後的扶桑朝貢，就由你來擔任朕的随身侍衛。”

“陛下，那文字居然有人看懂了？”程咬金激動的上前一步。

武則天微微颔首，旁邊的上官婉兒從臺階上緩步而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紙卷遞給狄仁傑。狄仁傑雙手接過，只一眼就怔住了：“他，就是在朱雀門上刻字的那個人。”

“不錯。”武則天從禦座上站起身來，緩緩道來，“各位愛卿不知，這張紙是在昨日夜裏，婉兒從朕的書房頂發現的。”

“什麽，陛下，他……”程咬金反應最大，“等找到這小子，看老程一斧劈了他！”

狄仁傑沒有立刻說話，他先是快速浏覽了一遍紙卷上的文字，而後凝重的擡起頭：“此人意思是，扶桑使者要在半月後朝貢，但朝貢并非真正目的，他們借與大唐高手弈棋之說，趁機挫我大唐之銳。但長安城內，并無棋王，希望陛下早做安排。如此看來，此人心系國家，實屬難得。”

“啊？那他為什麽不站出來呢？”程咬金好奇的瞪大了眼。

“那就不知道了。”

武則天拾級而下，停到狄仁傑的身旁，從他手中接過了紙卷：“朕今日便讓婉兒起草诏書，有善弈者皆可入宮，朕要選出最出色的那幾個，好好挫一挫扶桑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