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衣服不是你想穿，想穿就能穿

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又與女兒說了一會兒話，時子派人過來找她，說時間到了，阿绫嘆了一口氣，握着女兒的手，勉強一笑，“娘要走了，你一個人好好照顧自己。”

晴子拽着母親的手，眼圈一紅，吸吸鼻子，“下次能不能把哥哥帶進來我好想哥哥，還有小楓，那個胖丫頭長大一點沒有？”

“好。”阿绫輕撫女兒的臉龐，“娘走了，別送了。”

晴子千萬般不舍，但是她現在禁足，除了被看着去上西門院夫人那裏，她根本出不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的背影一點點遠去，眼淚止不住的掉。直到再也看不到母親了，只能返回房間，默默地抄寫佛經，這是女院給她的功課。

到了晚間，有人偷偷敲她房門，竟然是今上的侍從，晴子奇怪地看着他，“您有事？”

“晴子小姐，今上有請。”他低着頭說。

“我出不去。而且已經這麽晚了……”她皺皺眉。

“已經打好招呼了，小姐不必擔心。請。”他側過身子。

這是非去不可了？晴子撇撇嘴，只能起身跟着他走。到了高倉帝所在的寝殿，憲仁正在等她，見到她來，點點頭，面上有些尴尬。晴子挑挑眉，行禮後在他座下坐好。

“你來了。”他咳了兩聲。

“是。陛下您找晴子？”

“那個，公子，病了，”他神色有些哀傷，“發燒，還說胡話，但是，父皇不允許太醫救治她。”

晴子眨眨眼睛。

“你能不能，去拜托父皇母後，救救她？朕聽說，公子被懲罰，是因為你。”他看了她一眼，即使只有一眼，但晴子也能看出目光裏面的不滿。

“陛下說這話好沒意思。”她冷笑一聲，“您是法皇與女院大人的獨子，您都無法說動他們？晴子何德何能可以讓他們改變主意？況且，帥局夫人變成如此境地，表面上看是因為晴子，其實是因為她恃寵而驕，讓法皇和女院大人都看不下去了，這才要施以懲戒。與晴子關系不大，您太看得起我了。”她說：“說實話，就算那天不是晴子，早晚她也會因為惹惱其他人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她畢竟是朕的乳母，”憲仁面帶愧色，低聲說：“在這裏除了父皇和母後，也就是公子一直陪着朕。都是朕平時太縱容她，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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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宅心仁厚，晴子知道，但您身為成年男子，與乳母過度親密真的是不合适的。”晴子嘆口氣，“而且這件事表面看起來是因為帥局夫人與晴子發生口角，其實她針對的人是中宮，中宮與您是夫妻，她被人當衆羞辱，您有沒有去安慰過她呢？”

憲仁擡頭看她，一臉茫然。

晴子心底翻個白眼，“如果您真的想救帥局夫人，就請好好對待中宮。自從與您成婚後，除了大婚那一夜，您見過幾次中宮呢？”她說:“晴子曾聽母親跟兄長說：天下沒有完美的妻子。如果想要妻子合自己心意，就要好好對她，讓她心甘情願順着你的心意去走，這樣才能讓她成為自己的賢內助，讓她背後的力量成為自己的力量。陛下，您說呢？”

聽了她的話，憲仁貌似悟到什麽，點點頭。

第二天，高倉帝難得去了中宮德子那裏，兩人相處甚歡，是夜帝留宿于德子處，中宮身邊衆人大喜。過了幾天，德子請求建春門院派太醫救治公子，滋子應允。正在上西門院處靜修的晴子聽說，長出一口氣。太好了，這下他可不用找自己去求情了吧。

就在公子得到救治的那天晚上，晴子得到了一對木雕小梳，竟是憲仁所賜。來人也不說什麽，把東西放下就走。晴子拿着那對梳子，看了幾眼。嗯，還不錯，可以等下次母親來送給小楓，不過禦賜的東西不能送給別人吧。

就在晴子在這邊糾結能不能将禮物轉送的時候，她娘正在讀信，來自伊豆源賴朝的信。

自從知道阿绫那個暴脾氣丫頭被送到宮裏，賴朝驚訝之餘十分擔心，宮裏可不比家裏，沒有人由着她的脾氣。他花費了幾天時間，将他年少時在宮中任職的經驗總結，用了近十頁紙告訴晴子都應該注意些什麽，那些貴人們都有什麽避諱。紙很薄，阿绫拿在手裏卻是沉甸甸的，看着信封中一個小小的木牌，據說是他親手雕刻送給晴子的。阿绫笑笑，将它和信小心的收好，打算下次進宮時交給女兒。

“夫人，東西準備好了。”豆葉進來說道。

“好。”阿绫抱起女兒，看着她圓滾滾的眼睛，“今天要乖乖的，懂嗎？”

“嘻嘻嘻！”女兒笑嘻嘻地抓着她的手。

承安二年的春天，平重盛的妻子經子産下一名男嬰，重盛很高興，阿绫也替她開心，經常去看望她。剛開始經子還有些尴尬，後來見她是真心為她高興，心裏也輕松了很多。

“這孩子真可愛。”阿绫看着懷中的小娃娃，輕輕晃着。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家夥正處在人生只有吃和睡的階段，對于陌生人的關注，他的反應很簡單：咂咂嘴，呼呼！

母親正抱着弟弟，胖丫頭小楓只能一個人玩，好在她沒有寂寞多久，因為她的一個胖哥哥很快就回來陪她。宗盛家的胖小子大将丸已經快兩歲了，胃口一如既往的好，被乳母抱在懷裏，跟着母親一起過來探望伯母的的他無聊地四處張望，看到胖丫頭，眼睛一下子亮了。“妹妹！”他高興地喊着。

“這孩子，真是！”見大家都在看他們母子，清子有些不好意思，拍拍兒子的胖手，見他不住地向下掙紮，只能快走幾步，讓兒子下去找小楓玩，自己過來跟經子她們說話。幾人都是女人，還是妯娌，都有孩子，話裏話外就離不開家長裏短，離不開丈夫與那幾個不省心的兒女。

“晴子還好嗎？”經子問道：“出了那件事，我很擔心她，那孩子性子剛烈，有些事情怕她忍不了。”

“有什麽忍不了的，都是要長大的。”阿绫笑笑。

“晴子肯定不會有事的，我們家大人都說：如果中宮有晴子小姐一半的脾氣就好了，否則也不會被一個下人爬上頭。”清子性格爽朗，快言快語。

“話也不能這麽說，那個人畢竟是今上的乳母，多少也要顧及今上的面子。”經子憂心忡忡，“绫子夫人您下次千萬告訴晴子，做事千萬不要這麽沖動。”

“嗯，我已經告訴過她了。”阿绫點點頭，喝了一口茶，笑看那邊嬉戲的孩童。兩個胖娃娃玩的正歡，小楓已經能走了，雖然走的還不是很穩，沒幾步就要“啪唧”一下。不過小丫頭脾氣好得很，不僅沒有不高興，反而覺得很好玩，坐在地上咯咯直笑。大将丸似乎也覺得很有趣，伸出小胖手，在妹妹身上輕輕推了一把，小姑娘不負衆望地倒在地上。清子正要訓斥，卻見小姑娘笑嘻嘻地自己爬了起來，晃動着胖胖的身子，往哥哥身上一撲，把胖小子撲倒在地，和他一起笑了起來。然後就見他們又站了起來，大将丸又伸手一推，小楓站起來又一撲……就這樣數個來回，你推我撲玩得不亦樂乎。

好玩嗎……幾個年輕的母親面面相觑。算了，不管他們了。

孩子們玩累了，跑到自己母親這邊求抱抱，阿绫擦擦女兒頭上的汗，看着坐在母親懷中咬點心的大将丸，不由笑了，“大将丸真可愛。”

“是啊，連法皇都很喜歡他呢。”經子也笑着說，眉目間卻有一絲憂慮一閃而過。

阿绫沒有錯過這一情緒變化。沒錯，法皇确實很喜歡這個小家夥，甚至有些出格，但是，她在心底冷笑，那個家夥到底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別有用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承安二年的春天，對于重盛一派不是一個好時節，他的異母弟弟宗盛的長子尚在垂髫之齡，不僅被賜名清宗，還被封了爵位，成為年紀最小的殿上人，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這個兩歲的娃娃被法皇允許穿禁色衣裳，這是連平家現任首領的嫡子都沒有的待遇。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平家上下也是諸多猜測。有人勸說法皇收回成命，以免這個孩子将來恃寵而驕，而後白河只是不屑地挑挑眉，說道：

“朕喜歡。”

真是一個任性的人啊。大臣們無奈地搖搖頭。

對于這一結果，宗盛一派自然喜不自勝，而重盛，即使嘴上沒有說，心裏也不好過。阿绫看着他愁眉不展，心中也甚是憂慮，不由嘆口氣。

“你醒了？我吵醒你了嗎？”深夜，正在輾轉反側的重盛聽到枕邊人一聲嘆息，知道她醒了，連忙帶着幾分歉意說道：“抱歉，這幾天我事情有些多……要不，我去其他房裏睡吧。”

“不許！抱我！”阿绫霸道地抱緊他。

重盛寵溺地笑笑，将她緊緊摟在懷裏，“睡吧，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确實沒什麽事。”阿绫偎依在他懷裏，“這真的不算什麽，你別多想。”

“嗯，”重盛笑了笑，“我知道。”

“真的，”阿绫擡頭看着他，眼睛明亮得如天上的星辰，“我如果說那老家夥是故意的，你信嗎？”

“故意的？！”宗盛瞪大了眼睛看着阿绫，“您為何說法皇大人是故意寵愛我們家大将丸，姐姐？”

“不能說完全是故意的，大将丸那麽可愛，誰看了不喜歡？”她戳戳懷中胖娃娃的肥下巴，“只是他還有別的心思在裏邊，你不得不多想想。”

“別的心思？”宗盛性格純良，只想着這是姨母照顧自己兒子，自己應該感恩才是。今天被阿绫說了這麽一句，不由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仔細想想，”阿绫不得不多說一句，“你的兒子獲此殊榮，你兄長身為家族首領，他的嫡子都沒有這個待遇，要是你是他，你會怎麽想？”

宗盛并不傻，略想一下就知道她要說什麽，臉色有些不太自然，“兄長大人，可是不高興了？”

“要是你，你會高興嗎？”阿绫翻了一個白眼，“海盛這幾天都說，雖然他伯父表面什麽也不說，但臉上就沒怎麽笑過。”

“兄長大人平時也不怎麽笑……”宗盛小聲嘟囔着。

“還頂嘴！”阿绫瞪他一眼，見他委屈地癟嘴，心也軟了下來，“雖然我說的也不一定真，但我是越想越害怕。別以為我不知道，現在家裏你和你兄長各成一派，如果再兄弟不和，平家就真的分成兩半了，到那個時候你猜誰最高興？”

“姐姐您想說法皇大人？但是不會啊，有滋子姨母在那裏，法皇怎麽會看到平家落難？而且現在又有德子入宮，我們是親上加親。那次法皇大人還對我說，我們平家是國之棟梁呢。”他肯定地說。

“你呀！什麽時候能長大啊！”阿绫重重點了他幾下，“入道大人是去年三月跟法皇說希望德子入內，結果法皇十月份才答應，如果他真的視平家為棟梁，至于隔了大半年才點頭嗎？”

“這個……這個……”宗盛語塞，他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只能勉強回答：“這個，為今上選後不是一件小事，法皇也需要慎重考量的。”

“就算你說的有理，”阿绫無奈地搖頭，“你也不小了，好好回憶一下，法皇與你父親近年來的幾次交手，尤其是嘉應元年的強訴事件，入道大人拒絕法皇的鎮壓令，讓他顏面掃地，他會忘記嗎？平家權勢太大，現在不僅出了一個國母還出了一個中宮，你要是他，會無動于衷嗎？他是需要平家，但是比起一個強大的家族，一群松散的子弟不是更好控制嗎？現在他明顯施恩與你，讓你感恩戴德，卻也使你們兄弟之間有了龃龉，如果你們兄弟真的矛盾重重，到最後你只能依靠與他，你想想會産生什麽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