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齊欣的酒量一直不咋樣, 喝一罐啤酒都能喝醉，更何況是五十三度的茅臺。王少業給她倒的酒只有小半杯，最多半兩。她覺得這酒又醇又香，一點不辣, 加上內心有些憂郁，便忍不住多喝了幾口。等她把這小半杯白酒喝光, 人也醉倒了。

散了席, 除了風嘟嘟由她爸爸接走，其他人都回一個地方。

他們租的四室兩廳并沒有退, 資金寬裕一些時, 他們又在同一棟樓裏租了一套三室的, 這樣三個男人住四室，兩個女生住三室。蔣擎宇過來以後, 也跟關燈他們一塊住。

關燈把喝醉的齊欣抱回她的房間，輕輕放在床上，直起身，對旁邊的艾娉婷說：“她喝醉了, 今晚你多費點心，照顧她一下。”

艾娉婷豪爽道：“大關關你就放心吧！她是我表妹, 我還能不好好照顧她嗎？”

“嗯，那我先回去了, 有什麽事你就上樓來找我和老王。”關燈轉身欲走，卻被齊欣抓住了手腕。

“關大爺……”齊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發出一陣呓語, “你不要走……”

艾娉婷嘿嘿一笑，“要不大關關你再陪陪她？反正這會兒才九點多，也不着急睡覺，我去樓上找老王和劉哥他們唠唠嗑。”

“那好吧！”關燈在床邊坐了下來。

艾娉婷離開齊欣的卧房，順道把房門給帶上了。

關燈坐在床邊，靜靜凝視齊欣。柔和的燈光下，她的睡顏寧靜而美好，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排陰影，醉酒讓她的臉頰呈現出不正常的紅暈，唇瓣如桃花一般嬌豔。他握着她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了一下。

“關大爺……”她好似有所察覺，輕輕發出一聲嘤咛。

“嗯？”他低聲回應，帶着幾分笑意，“我在你眼裏是個大爺？”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她仍然閉着眼，眉頭卻緊緊蹙了起來。

“瞎想什麽？”他想替她撫平額間的褶皺，驟然發現她眼角溢出一滴淚珠。他眼底閃過一抹詫異，用指尖接住那滴眼淚，送到口中，鹹澀的滋味。他眼底滾動着複雜的光芒，輕撫她的臉頰，“傻不傻？我不喜歡你，怎麽會讓你在我身邊？你見我身邊有過其他的女人嗎？”

齊欣已經睡了過去，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呼吸也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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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燈就這麽坐在床邊，靜靜看着她。直到夜深了，艾娉婷從樓上回來，他才離開齊欣的房間。

翌日，一覺醒來，齊欣頭痛欲裂，只記得昨晚貪杯，多喝了幾口茅臺，之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就連怎麽回到家都不知道。

“嘶——”齊欣支撐身體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

“大妹子，起床了不？”艾娉婷敲敲門。

“我起來了，你進來吧！”

艾娉婷開門進屋，手裏端着一杯水，“你昨晚喝醉了，早晨起來喝杯蜂蜜水，會舒服一點。這可是大關關一大早出去買回來的蜂蜜。”

齊欣接過蜂蜜水，喝了一口，舌尖嘗到清甜的滋味，仿佛一直甜到了心裏。這蜂蜜是關大爺一大早買回來的，不管怎麽說，他始終是關心她的。

喝完了蜂蜜水，齊欣問道：“他們呢？”

“劉哥去公司了，老王和大關關去鴻瑞影視了。”

“哦。”齊欣點點頭，準備下床。

自從江湧傳媒的《手到錢來》取得一定成績之後，業內就有許多影視公司找到他們，想跟他們合作，鴻瑞影視就是其中一家。關燈和王少業今天去這家公司，應該是要和這家的老總商議一番，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契機。

艾娉婷見齊欣沒什麽大礙，便不再繼續留在她房間裏，回自己房間琢磨新劇本去了。

齊欣從衛生間裏洗漱出來，正好聽到手機鈴聲響。她拿起手機一看，發現竟然是個外國號碼打來的，覺得奇怪，但還是接聽了電話。

“喂？”

“你好。”電話那邊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你是齊欣嗎？”

“我是齊欣，請問您是？”考慮到對方是長輩，齊欣使用了尊稱。

“你的父親……是不是叫做齊江北？”

齊欣渾身一震，驚呼道：“您怎麽知道？”

電話對面的老者發出一陣沉痛的哀嘆，“齊欣，我是你的爺爺齊正南。”

“我爺爺？”齊欣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腦子裏霎時一片空白，過了一會兒才驚聲道：“怎麽可能？我從小就沒有爺爺，我爸爸是個孤兒。”

齊正南痛心疾首地詢問：“你爸爸生前對你說他是孤兒？”

“他……”齊欣一頓，思緒一下飄回到很久以前。

小時候的她很幸福，父慈母愛。在她五六歲的時候，爸爸經常讓她騎在他的肩膀上，帶着她出去玩耍。她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她卻只有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沒有爺爺奶奶，便會忍不住詢問：“爸爸，我為什麽沒有爺爺奶奶？你的爸爸媽媽呢？”

爸爸總會目光飄渺地望着遠方，幽幽地說：“欣欣，爸爸現在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

後來她大一點就不再問了，她自動把爸爸的話理解成“爸爸是個孤兒”。

可誰能想到，在她爸爸去世這麽多年之後，突然有一通越洋電話打到她這裏，跟她說，她爸爸不是孤兒，她還有個爺爺。

“我爸爸沒有說他是孤兒，他只說他沒有父母了。”

電話對面的老人沉默了許久，才說：“齊欣，我真的是你爺爺，我在美國費城。你的奶奶也尚在人世，但是她病了，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不久前我們才得到你爸爸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你奶奶又受到刺激，身體情況更糟糕。她很想見你一面，你能到美國來看看她嗎？”

“我……我不知道……”齊欣腦子裏亂成一團麻，這個消息來得猝不及防，她根本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畢竟你從來沒有見過我們。沒關系，我已經讓你伯父做好了回國的準備，他會去江州找你，希望到時候你能跟他見上一面。”

齊欣沒有回應，只覺得耳朵裏嗡嗡響。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舅舅一家，她真的還有別的親人嗎？不僅有爺爺奶奶，還有伯父。她心裏升起一絲期待，又感到害怕，害怕這是一場虛幻的夢。

自從父母和外婆外公相繼去世，她總覺得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孤獨和凄涼，看到別的年輕人在父母跟前撒嬌，還能得到祖父祖母的關心和寵愛，她就無比羨慕。

其實……她是極其渴望親人的。

結束通話後，齊欣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她想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但又覺得一切都沒有定數，不應該這麽着急，或許應該等到真正見到伯父以後再說。

下午的時候，關燈和王少業從鴻瑞影視那邊回來了，把他們幾個人都召集到公司裏開會，商讨下一部電影投資的事。

“你們去鴻瑞影視那邊情況咋樣？要合作嗎？”艾娉婷率先開口。

“合作個屁呀！”王少業擺擺手，一副很無語很氣惱的模樣，“就老關的說話方式，跟哪個公司也合作不了。”

“啥情況啊？”

其他三人均是一臉茫然，關大爺過去跟人商讨合作的事，還能惹出什麽幺蛾子？

被王少業指控的關大爺只是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王少業痛心疾首地把情況敘述了一遍。

一開始他們去到鴻瑞影視的時候，鴻瑞的孫總态度很是熱情，跟他們合作的意願也非常強烈。孫總希望對江湧傳媒的最新電影進行投資，參與到出品方的行列之中，這當然是件好事，鴻瑞影視那邊在業內有很多資源，藝人更是不少，雙方合作對江湧傳媒來說只有好處。

只不過，孫總也有兩個要求，第一個要求是必須使用鴻瑞影視旗下的藝人，第二要求是關燈他們需要改編鴻瑞影視手底下囤積的IP作品。

孫總的這兩個要求在業內實屬正常，既然出了錢，當然得給自己公司的藝人鋪路，順道把手底下積攢的IP給消化掉，畢竟這些IP都是花錢買來的，一直囤着也生不了錢。

王少業自然答應，用藝人這個要求不算什麽，他們就算不用鴻瑞影視的藝人，也得去找其他公司的藝人，江湧傳媒暫時還沒有簽約藝人。鴻瑞影視旗下那麽多藝人，科班出身的也不少，總能挑中幾個合适的。

至于把鴻瑞影視積攢的IP改編後進行拍攝，這個事兒也可以先答應下來，留待以後慢慢商讨，當務之急是把鴻瑞影視投資的錢拿到。

本來一切都挺好的，沒成想關燈直接對孫總說：“鴻瑞影視的藝人可以參加試鏡，在同等情況下優先考慮，不過最終适不适用，還需要由我來決定，一切都要以電影的質量為主。”

孫總聽了這話臉色不太好，但也沒發怒，畢竟關燈說的有道理，如果演員不合适這個角色，硬塞也不好，會影響整部影片的質量。

關燈随後又說：“如果孫總不介意，可否将貴公司囤積的IP都拿給我看一下。”

孫總一聽，立馬又高興起來，連忙讓人把資料拿過來，足足有三十多本小說，摞起來還挺高了。

關燈只浏覽了每個故事的大綱和人物小傳，得出一個結論，“這些IP都不适合改編拍攝，我不會拍這些IP。”

孫總滿臉震驚：“這些可都是網絡熱門小說的IP，最貴的一本小說，光影視版權就花了兩百萬，你說一部都不合适？”

“對，一部都不合适。”關燈很淡定，“江湧傳媒的拍攝定位很明确，只拍電影，這些小說少則三四十萬字，多則幾百萬字，根本不适合拍電影。這些IP作品雖然人氣旺，但是許多作品題材有問題，反映出來的三觀也有問題，主角只要開個金手指，就可以不勞而獲，顯然是為了迎合讀者意淫而創作的，改編電視劇也不合适。孫總買了這麽多無用的IP，只能自認倒黴。”

孫總聽完這番話，霎時臉黑如碳，于是把關燈和王少業趕走了。你不答應用我的藝人就算了，還把我花了一兩千萬買下來的IP統統說成是無用IP，那不是嘲諷我眼瞎嗎？我還給你投資個蛋啊！

其他人聽完王少業的敘述，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關大爺相較于過去，雖然性格變化了不少，但本質上還是不喜歡受到約束，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們在他身邊待得久了，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外面的人卻不會認可他的行事作風。

王少業不住地唉聲嘆氣：“老關，就你這樣的性格，壓根不适合開公司當老板，你就只适合把自己關在家裏，搞搞創作。”

“嗯。”關燈點頭，認可王少業的話，“所以才找你來當總經理，你跟你爸學過這方面的本事，知道怎麽披張人皮，去跟那些豺狼虎豹打交道。”

王少業：“……”他這是誇他還是損他呢？

“那下一步計劃怎麽說？還要繼續去跟其他的影視公司談判嗎？”劉明軒詢問。

公司攘外這方面的活計主要還是由王少業負責，安內的活計則交到劉明軒手裏。

王少業嘆道：“我估計去談判也差不多是這種結果，現在哪家影視公司手裏頭沒囤個八部十部的小說IP？都想趕緊消化掉呢！我們現在就面臨兩個選擇，一是接受其他公司的IP進行改編，二是用自己原創的劇本，你們怎麽選？”

關燈毫不猶豫地說：“用自己原創的劇本，既然我們有創造力，為什麽要用別人的IP？更何況這些IP并不合适。”

劉明軒點頭，“嗯，我也覺得應該用咱們原創的劇本。”

艾娉婷表态：“同意用自己的，瞧那開心麻花團隊，他們就只用自己團隊創作的本子，從來不迷信IP。”

王少業說：“劇本這方面我不如你們有悟性，你們說自己的，就用自己的吧！”

最後剩下齊欣沒有表态，她低着頭，目光呆滞地盯着桌面發呆。

“大妹子，你在想啥呢？”艾娉婷碰碰齊欣。

“啊？”齊欣回神，“說到哪兒了？”

“說咱們下一部作品的事呀，是選用別人的IP，還是用咱們自己原創的劇本，你剛才是咋回事呢？”

“沒什麽。”齊欣低頭輕笑，将不自然掩飾過去，其實她腦子裏還想着美國打來的那通電話，還有那個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的爺爺。她調整了一下情緒，說道：“我覺得，咱們還是用自己的劇本吧！別人的IP，改得再好，也脫離不了原著的影響，觀衆只會認為最大的功勞是原著小說，不會認為是咱們。”

劉明軒拍拍桌子，“對對，就是這個理兒，就沖齊欣妹子說的這個理由，我也支持咱們用自己的劇本。咱們第一部電影《手到錢來》用的不就是自己的劇本嗎？”

關燈目光轉向艾娉婷，“娉婷，你有什麽好的創意嗎？”

“有有有。”艾娉婷連忙從文件夾裏拿出材料，“這是我這些日子考慮的幾個網絡大電影的創意和梗概，複印了幾份，你們都瞧瞧吧！”她把資料發給其他人。

關燈最先看完，但沒有發表意見。

齊欣看完後，擡頭道：“我覺得，這個《保姆檢察官》的創意很贊，把檢察官與嬰兒聯系在一起，讓原本剛正不阿的檢察官去當保姆照顧嬰兒，想想就覺得很萌啊！”

劉明軒點頭認可道：“嗯，我也覺得這個創意不錯，這個創意不錯！”

艾娉婷笑道：“我自個兒也覺得，《保姆檢察官》最好，咱們國內特別缺少這種類型的故事。有關于檢察官、法官這一類職業的電影電視劇，都是主旋律風格的，人物塑造得特別高大上，不夠接地氣，我就想讓檢察官有人情味兒一點。”

王少業對艾娉婷豎起大拇指，咧嘴笑道：“我媳婦兒果然是最棒的，腦洞一個比一個贊。”

艾娉婷嗔他一眼，“去你的！”

關燈合上資料，沉聲道：“創意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我擔心過審會有一點問題。”

影片在拍攝之前，梗概和大綱需要先送到廣電總局立案審核，只有廣電總局通過了，才能夠正式開始拍攝。檢察官是執法者，這種特殊職業的影片通常只有主旋律風格才能夠通過審核，檢察官的主角人物形象必須特別端正才行，這就是歌功頌德的中國特色。

艾娉婷這個創意裏，檢察官是男主角，可他卻有挺多缺點，比如特別臭屁自戀，有時還嘻嘻哈哈的，跟大衆印象裏嚴肅正經的檢察官形象不符。不僅如此，這個故事裏還涉及到貪腐問題，官商勾結，這些元素對審核來說都非常敏感。

關燈把問題抛出來之後，其他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由于前陣子網絡文學亂象嚴重，有關部門不得不加大整治力度，雖然有效地遏制了網絡文學亂象的情況，卻也打擊原創者的創作熱情，收緊了審核口徑。

艾娉婷不無遺憾地說：“那就先放棄《保姆檢察官》，考慮其他的劇本吧！”

齊欣翻了翻另外幾個創意大綱，輕嘆道：“看過《保姆檢察官》，總覺得這些少了亮點。”

其他幾人大抵也有這種感受，都點了點頭，“的确，少了亮眼的東西。”

關燈忽然說：“下一部影片，我不想再做網絡電影了，我想做院線電影。”

“什麽？”另外四人發出驚呼，“院線電影？”

王少業最先出聲反對，“老關，你瘋了嗎？院線電影投資沒有一兩千萬根本拿不下來，這還是投資少的了，要是請幾個大腕，多加一點特效，投資随便都得上億，我們現在哪來這麽多錢？”

艾娉婷很不确定，“院線電影的要求很高，大關關，你覺得我們真的能行嗎？”

齊欣冷靜分析道：“院線電影一旦成功就能瞬間打開知名度，賺得盆滿缽滿，譬如前兩年的《夏洛特煩惱》，開心麻花團隊憑借這部電影一舉成名。可是，一旦失敗，那也是血本無歸，《封神傳奇》投資就五億，累積票房還不到三億。”

劉明軒搖頭嘆道：“小祖宗，你這是想一口吃成個胖子啊，院線電影哪兒這麽容易？哪兒這麽容易啊？”

關燈掀起眼皮，“你們都不同意我的主意？”

“不同意！”王少業和劉明軒同聲回答。

齊欣和艾娉婷對視一眼，沒有吭氣。

關燈神情不變，又說：“我想做一部歌舞片。”

“歌舞片？”劉明軒倒抽一口氣，“小祖宗真是瘋了！真是瘋了！”

王少業不可思議地說：“國內現在沒有一部成功的歌舞片，你以為随便就能拍出印度歌舞片和美國歌舞片的效果嗎？人家那是全民善舞，才能拍優秀的歌舞片，中國沒有這個氛圍。”

關燈仍然很平靜，“不，中國正在慢慢形成全民善舞的氛圍，看看廣場舞就知道。中國也并非沒有一部成功的歌舞片，十多年前的《浪漫櫻花》，主題曲和櫻花舞就曾經風靡一時。”

王少業一時無法反駁。

“歌舞片現在是國內電影市場的空白區域。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固然要承擔很大的風險，可影片一旦成功，後續帶動的影響力是無法估量的。你們是想和那些影視公司一樣跟風，青春片火了就一窩蜂拍青春片，《西游記》火了就一窩蜂改編《西游記》，還是想做具有自己特色的影片？”

其他人都沒吭氣，但是神情已經出現變化，顯然是被關燈的話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