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從茶餐廳出來, 齊欣感覺自己還在雲霧裏飄着，遲遲無法回歸到現實當中。即便上了車，也只是坐在副駕駛上發呆。

關燈看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側身幫她系好安全帶，啓動車輛。

回到家裏, 艾娉婷三人一窩蜂地湧上來, 七嘴八舌地詢問。

“咋樣了？”

“齊欣妹子，見着你伯父了？”

“是什麽結果啊？真是你伯父嗎？”

齊欣到此時終于恢複神智, 哈哈一下笑出聲來, 可眼淚又流了出來, 于是一邊流淚，一邊開懷大笑。

“這是啥情況啊？”艾娉婷幾人面面相觑, 這齊欣大妹子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怎麽又哭又笑的？

“我找到親人啦！”她大聲歡呼，把齊江東給她的那些老照片統統抛灑出來，“我還有爺爺奶奶, 還有伯父伯母，還有姑姑姑父, 還有好多哥哥。”

艾娉婷幾人忙不疊撿起照片來看。

“這麽多老照片呀！這些都是齊欣妹子的親人嗎？”

“哎喲，這真是我姑父從小到大的照片呀！小時候這麽胖, 哦呵呵呵呵……”

關燈站在門口，靜靜看着屋裏的一切，什麽也沒說。

一周後, 艾娉婷把《歌舞乒乓》的大綱寫出來，還做了一份問卷調查表，發給另外三位男士。

“這個問卷調查呢，是我家大妹子去美國之前給咱們提議的。《歌舞乒乓》在正式送去廣電總局立案之前，得先到市場上做個調查，去電影院門口，找觀影的群衆聊一聊，問一問，看看群衆們對咱們這個創意感不感興趣。如果超過一半的觀影群衆表示對這個故事不感興趣，那咱們可能也不需要繼續做下去了。”艾娉婷拍拍手，一臉輕快，“你們瞧瞧，還有沒有啥需要補充的問題。”

問卷調查這個方式是齊江東告訴齊欣的，她的大堂哥就在電影公司上班。在美國，一些編劇在正式創作電影劇本之前，會先到電影院外，找觀影群衆聊聊自己的影片創意，看看觀影群衆感不感興趣，以便預先得到市場的反饋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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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方式對編劇的創作而言，其實很有幫助。

齊欣把這種方式告訴艾娉婷，自己就跟着她伯父去美國看望爺爺奶奶了，預計十天左右回來。關燈本來想陪她一塊去，但是齊欣沒讓。他畢竟是公司的董事長，不便離開這麽久，而且娉婷的劇本大綱完成以後，也需要随時跟他交換意見。

王少業和劉明軒針對艾娉婷做出來的這份問卷調查表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只有關燈沒吱聲，兩只眼睛雖然盯着問卷調查表，思想卻好像神游太空去了。

“嘿，想什麽呢？”王少業碰碰他的肩。

關燈回過神，漠然道：“沒想什麽。”

“分明就是在想齊欣。”王少業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怎麽，怕齊欣去美國就不回來了？還是怕她遇到個外國帥哥就瞧不上你了？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關燈涼涼地瞥了王少業一眼，“娉婷，今天去做問卷調查，我跟你一組。”

“好啊好啊！”艾娉婷點頭如搗蒜，一臉驚喜，“我很樂意跟大關關一組。”

王少業瞪眼，“喂，老關，娉婷是我媳婦兒，你竟敢明目張膽搶我媳婦兒！”

關燈眉峰一挑，完全不把王少業放在眼裏，“呵呵，你小子也有今天。”

王少業：“……”他不該嘲笑他，他錯了還不行嗎？

劉明軒說道：“這問卷調查我們去就成了，小祖宗要是去了，那不得引起騷亂呀！”

王少業笑嘻嘻地說：“對呀！老關你還是別去了，我跟娉婷去就行。放心，我們肯定會多多收集市場的調查反饋。”

關燈環起手臂，保持高冷，“我就沒打算去，剛才只是為了戲弄你才這麽說，順便告訴你，你詛咒我的媳婦兒被人搶走，那結果只有一個，就是你的媳婦兒先被搶走。”

王少業：“……”

“你們去做問卷調查吧！我去補個覺。”關燈丢下兩句話，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艾娉婷咯咯直笑，“大關關好有趣哦！”

王少業不滿地拉住她，“你還說他有趣，到底誰才是你老公啊？”

“大關關啊！”艾娉婷理所應當地回答，臉上帶着大大的笑容，“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很早以前就認定大關關這個老公，一輩子不換了呀！”

王少業：“……”上回的鋼琴白彈了，他要去跳樓，誰也別攔着他。

劉明軒笑呵呵地說：“行了，你倆也別鬧了，咱們還是趕緊行動，把公司裏的人都派出去吧！”

艾娉婷沖王少業扮個鬼臉，捏住他臉上的皮揪了一下，“哎呀呀，看在你是個小可憐的份兒上，勉勉強強讓你當我的小老公吧！”

王少業趁機握住她的手，親了一口，含情脈脈地說：“那咱們今晚……”

劉明軒滿頭黑線，掉頭就走，邊走邊喊：“你們這狗糧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

複讀機的強大功能再次發揮得淋漓盡致。

王少業和艾娉婷對視一眼，噗嗤笑出聲來。

“我們好像刺激到劉哥了，他到現在還是單身狗。”

“沒關系，他一直在老關的刺激下生活，早就已經習慣了。”

艾娉婷吐吐舌頭，“劉哥真可憐，咱們還是趕緊工作吧！要不晚上回來，大關關問起市場的反饋意見，咱們答不上來。”

王少業把她抱起來，啄啄她的小嘴，“我媳婦兒的責任心真棒！”

艾娉婷捶捶他的肩，“讨厭，讓人瞧見了。”

“老劉都走了，又沒人，誰瞧見呢？”王少業絲毫不以為意。

“誰說沒人？我不是人？”關燈的聲音突然插入，把客廳裏正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都吓了一跳。

王少業轉頭，看到關燈就站在他的房間門口，頓覺無語，“老關，你……你不是睡覺去了嗎？”

“我想睡就睡，不想睡就不睡，你管我？”

關大爺的語氣不好，臉也有點臭，看起來不大開心呀！

王少業和艾娉婷對視一眼，決定還是馬上溜之大吉。

“我們去做市場調查了，你随意哈！”

關燈眉間籠罩着一陣烏雲，斜着身體靠在門框上，等那二人離開後，他才轉回自己的房間，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沒有短信，也沒有來電。

他倒在床上，卻沒有閉上眼睛睡覺，而是盯着天花板發呆。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手機終于響了。

關燈嗖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拿過手機，飛快地接聽電話，眉宇間的那團烏雲霎時煙消雲散。“喂？”

“關燈，你打我的電話啦？”齊欣溫潤的嗓音從電話裏傳出，“之前出去吃晚飯的時候，手機忘帶了。”

“嗯，沒事，美國現在是夜裏了吧？”

“是呀！已經天黑了。”

“這幾天跟那邊的親人相處得怎麽樣？”

“很好，大家都對我很好，就是剛剛回來那天，奶奶拉着我的手一直哭，差一點又發病，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回江州的機票訂了嗎？是哪天的？”

“這個……暫時還沒訂。”

“不想回來了？”

“不是……”齊欣心裏很矛盾，來到爺爺奶奶身邊這幾天，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他們每一個人都很關心她，很愛護她，恨不得把這些年她所缺失的愛統統補償給她。爺爺奶奶希望她留在美國，留在他們身邊，不要再回到江州，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生活。可是，她的朋友和事業都在江州，她最喜歡的男人也在江州，他們還約好了一起創作最新的電影，她怎麽能食言呢？

她是一定會回到江州，卻又不想讓爺爺奶奶傷心和失望，他們已經八十多歲了，她該怎麽解釋呢？

“怎麽了？”

“沒什麽，我想再陪爺爺奶奶幾天，不會太久，我肯定會回去繼續工作的，放心吧！”

關燈無言，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将話接下來。難道說她回江州，就只是為了回來工作嗎？

“關大爺。”她忽然換了一副撒嬌的口吻。

“嗯？”

“其實我很想你。”

“呵呵……”

他低醇愉悅的笑聲清晰地傳過來，沖擊着她的耳膜和內心，讓她臉上陣陣發燙，“你笑什麽呀？你想不想我呀？”

“呵呵呵呵……”他仍然只是笑。

“你別笑啦！關大爺，你到底想不想我啊？”

“小欣欣，你說呢？”他不回答，反而把問題抛給她。

齊欣：“……”真讨厭，每次他都這麽欺負她。“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我要睡覺了，才懶得聽你的答案，挂了啊！”

關燈坐在床上，目光溫柔地看着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輕聲說：“小欣欣，我想你，快點回來吧！”

傍晚時分，外出做問卷調查的三個人回來了，也帶回了市場調查反饋。

第一個問題，您最喜歡什麽類型的影片？百分之七十左右的觀影群衆選擇了喜劇，但是許多觀衆也表示，不喜歡沉重風格的喜劇，也不喜歡笑點尴尬的喜劇。

第二個問題，您會因為電影裏有你喜歡的明星而支持這部電影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觀衆選擇看具體情況，百分之二十左右的觀衆選擇會支持。

第三個問題，您會因為電影的導演是大腕導演而支持這部電影嗎？百分之九十的觀衆選擇不會，并且表示，很多大腕導演經常拍爛片。

餘下還有許多沒問題，影迷們的回答着實令人大開眼界。許多人都表示，電影的質量是他們選擇這部電影的首要考慮因素，而質量當中，又屬故事性最為重要。

一部影片，就算請再多的大腕，用再好的特效，布再華麗的場景，核心的故事不好看，一切都是白搭。

至于《歌舞乒乓》這個題材的影片，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觀衆還是比較感興趣的，但是他們對國産歌舞片沒有什麽信心，也不太相信中國的影視公司能拍出好看的歌舞片。就算是影片上映了，也不會來看，除非影片的口碑特別好，才會考慮走進電影院來觀看。

別說是拍歌舞片這種有難度系數的電影，就是普通的喜劇電影都未必能拍好，不是笑點尴尬，就是劇情雷人，電影放映不到十分鐘就頻頻出現尿點，這種電影實在感人。

看到這個調查結果，關燈嘴角一揚，笑道：“行，沒毛病，那就把大綱送去廣電總局審核吧！娉婷，你可以開始創作劇本的正文了，第一幕戲前三十分鐘完成，先拿給我看一下。”

艾娉婷捧着大綱說，“第一幕戲寫好了先給你看是沒啥問題，但我覺得，咱們這部電影主要發生在大學校園裏，女主角還是個大一新生。咱們都已經畢業那麽多年了，現在的大學校園是啥情況也不了解，總不能僅憑自己的臆斷來寫，恐怕還得回大學裏體驗校園生活。”

“對，是應該回學校了解一下情況，盡可能讓故事看起來更真實，更貼近生活。尤其我們這部影片也算得上是青春片，更應該還原當下大學生的校園生活狀态，動不動就打架鬧事，動不動就流産這種橋段就不要安排了。”

艾娉婷噗嗤一笑，“大關關，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安排這麽狗血的劇情，咱們這部是青春勵志歌舞片，當然應該向上，哪能讓女主角打架懷孕呀！”

關燈點點頭，知道艾娉婷子在劇情的構造方面還是很拿手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寫得出那麽多本網絡小說。眼下要做的事，就是等待艾娉婷把劇本寫出來，等齊欣從美國回來，為這部作品譜上好聽的曲子，拿着音樂和劇本去找投資，這樣才會更有底氣一些。

這些事情得一步步來，一步步進展，不能着急，也不能慌亂，尤其是劇本和音樂的創作階段，更加不能趕進度。

電影劇本雖然只有三萬字，但艾娉婷還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來創作，這已經算是創作的速度比較快了。有些編劇創作電影一部劇本，半年都未必能完成，更有人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修改，力求質量為先，精益求精，三萬字的劇本，每一個字都應該是濃縮。

齊欣是艾娉婷劇本完成前兩周回到江州的，她還在美國的時候，關燈就已經把艾娉婷已經寫好的部分發給她，讓她先找找作曲的感覺。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在美國受到家庭歡樂和睦的氛圍影響，看到娉婷的劇本，就能随之哼唱出小曲兒，靈感尤其強烈。

等艾娉婷劇本全部寫完時，她也就把劇本裏所需要的七首歌曲全部譜了出來，而且每一首歌的節奏和韻律與劇本搭配得十分完美，幾乎堪稱絕配，這效率高得連曾經站在音樂巅峰的關燈也未必能比得上。

齊欣自己也覺得特別不可思議，難道說，這就是潛能的激發？

關大爺曾經幫她激發過一次潛能，或許這次找到親人，又激發了一次潛能。真不知道，她自己還有多少潛能可以激發，這感覺就像是發現了一塊埋金地，越挖金子越多，然而一直挖下去，又怕終有一天會挖光，以後就再也沒得挖了。

劇本和音樂全部完成之後，正好廣電總局的立案批文也下來了，像這種青春歌舞題材的勵志作品，廣電總局特別歡迎，審批當然也沒有任何問題。

江湧傳媒的五個創始人又一次坐在會議室裏，商讨電影的事。

“《歌舞乒乓》這部電影的投資預算在三千萬左右。”王少業拿着手裏的數據分析表格，對其他人說：“咱們是新公司，宣發的費用得事先餘出來，發行公司肯定不會幫咱們付，只能由咱們自己墊付。宣發成本占比30%左右，那就是九百萬。”

宣發成本就是宣傳和發行成本，包括影院宣傳、新媒體、傳統媒體、硬廣告的投放等等。九百萬的宣傳費用并不算多，像有些電影上映之前，投放出鋪天蓋地的廣告，那宣傳成本少說得幾千萬。

“演員的片酬預計在六百萬，還有一千五百萬完全用于電影的制作。”

關燈擰着眉，說道：“演員片酬還可以再壓縮一點嗎？”

“不能再壓縮了。”王少業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六百萬的總片酬預算，咱們可是連個腕兒都不敢請，那些一線明星的片酬，哪一個不是幾百萬上千萬？不管怎麽說，咱們總得找幾個眼熟的演員吧？這又是歌舞片，肯定得找大量的專業舞蹈演員過來，這些舞蹈演員的價錢比群衆演員貴多了，舞蹈戲拍不好就得一直拍，還指不定得花多少錢呢！”

劉明軒點頭道：“小王說的确實是這個理兒，我這裏有一份娛樂圈裏的明星報價表，你們都看一下，到時候咱們也好找演員。”

艾娉婷拿過來，光看第一行眼睛就直了，“哎喲我去，這些價格最高的，演一部電影就得幾千萬的片酬，比咱們一部電影的總投資還要多一倍，這誰請得起啊？”

王少業咧嘴一笑，“總有迷信大碗明星的傻逼老板請得起呗！”

關燈扔下手裏的價目表，“我不會用這些明星，他們所拿走的報酬跟他們所創造的價值完全不對等。一部電影之所以好，根本的原因是劇本好。演員再有名氣，也挽救不了一部爛劇。但是如果劇本很棒，就算全部是新人，一樣可以成功，甚至還可以造星。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瘋狂的石頭》，當時這部電影裏的演員沒有一個有名氣，後來大部分都混出了名堂。”

齊欣點頭，“我同意關燈的觀點，中國的娛樂圈本身就有一個弊病，重表象，不重實質。制片方過分地看重演員的價值，忽視了編劇和劇本的價值。我在美國的時候，跟我堂哥交流過影視方面的話題，美國編劇的收入要比中國高得多，演員甚至不敢随便得罪編劇，”

艾娉婷深以為然地說：“可不是麽！我們編劇幹的是最費腦子的活兒，拿的錢卻連那些明星的三十分之一都不到，這分配壓根不合理嘛！”

關燈眉頭一挑，“娉婷，江湧傳媒的電影我可是都讓你用劇本入的股，你拿的不是片酬，而是分紅。”

艾娉婷立馬笑逐顏開，“我當然知道大關關跟那些沒眼光的影視老總不一樣啦！”其實《手到錢來》取得一定成績之後，也有很多影視公司想把她挖走，還提出了自以為很誘人的薪水，差點沒讓她笑掉大牙。他們哪裏曉得，她在江湧傳媒拿得不是薪水，而是分紅。再說，哪怕她拿的不是分紅，她也絕對不會離開這個團隊，去哪兒能有這兒好啊！

劉明軒問關燈，“你真不打算請兩個知名度高一點的演員啊？還是你準備自己上？”

關燈搖頭，“這部電影主要講述女主角成長，男主角的戲份很少，我沒打算自己上。”

王少業問：“那女主角你準備怎麽找？”

“肯定得找一個舞蹈功底很強的女生，還要會打乒乓球。娛樂圈裏還真沒幾個跳舞跳得很好的女演員，連文戲都要找替身，更別說跳舞了。”關燈搖頭嗤笑。

“女主角用新人的話，去舞蹈學校應該能夠找到，至于打乒乓球，可以短期培訓一下。”齊欣給出建議。

“嗯，我也是這麽考慮的。”

“你真打算全部用新人啊？”劉明軒還在糾結這個問題，“本來咱們做歌舞片，風險就已經很大，市場完全不看好。你還用的全都是生面孔，那風險也太大了吧？”

關燈站起身，拍拍劉明軒的肩，“老劉，我跟你說個事兒。”

“什麽事兒？”

“以後呢，咱們中國觀衆也會漸漸趨向于理性，更注重影片的實質和內涵。也就是說，觀衆會更加看中幕後創作這部電影的團隊是誰，而不會去管出演這部電影的演員是誰。”

劉明軒無言以對，雖然小祖宗說的沒錯，可中國電影市場不是還沒進化到那麽高級的境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