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狼狽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來者正是程才。他只穿了一層薄衫，氣喘籲籲，滿頭汗，最糟糕的是臉上有傷。

程真連忙下車查看傷情，“你跟他們打起來了？這麽遠，你跑過來的？”

程才不說別的，只往車裏瞧，指着沈仲南問：“他是誰？”

“他姓沈，是——”

“——姓沈的，你給我出來！”

說罷，程才狠狠往車身踢了兩腳，若不是程真攔着，怕是立刻能沖進車裏把人揪出來胖揍一頓。

剛剛經歷了一場打鬥，程才還在氣頭兒上，恨不能将人大卸八塊，那麽老遠的路追過來，火兒更是竄出了頭頂。

“你出來！有種你出來！”

程真吃力地攔着他，“好了，你別鬧了。”

“他是誰？你為什麽跟他在一起？你答應我的事都是騙我的嗎？”

“能不能回家再說，在這兒發什麽瘋？”

程真不想在外人面前鬧成這個樣子，可程才正在氣頭兒上，絲毫不被她這點力氣牽制。

“我發瘋……”程才氣得鼻翼一開一合，眼睛已經紅了，“你說我發瘋，程真，你講不講良心，大半夜我聽說你跟人走了，跑這麽遠來找你，你說我發瘋？”

程真斂了神色，“我再說一次，我們有什麽話回家去說！”

“家？哼，你也知道你還有家！那是家嗎？那是家嗎？”

“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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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媽沒有！”

兩人都動了氣，你瞪我，我瞪你，無聲拉開一場注定都會傷心的博弈。

程才氣得拳頭都要握碎，讓他更生氣的是，那個男的不知死活地下了車，還碰了他姐的胳膊，不但碰了，還把她拉到身後。

程才見狀已經忍無可忍。

“誰讓你碰她的？手拿開！我讓你把手拿開！聽見沒有？”

“你行了，別鬧了！”程真攔着程才。這人可打不起，萬一人家追究起來，她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我說話你沒聽見是不是？”程才已經火冒三丈，完全不理會程真，往沈仲南身上推了一把。但是，沒推動。

“你還挺厲害是吧？我——”

“夠了！”

程真及時出手，扇了程才一巴掌，“你能不能別再給我惹事了？讓我平平安安地過上幾天有那麽難嗎，我求你了行嗎？”

這一巴掌，扇得三人都愣了。沈仲南松開程真的胳膊，默默護在一旁。

程才被扇得晃了一下，他定是沒料到程真會下狠手打他，他睜着眼睛，手臂顫巍巍地指着沈仲南，“你為了他……打我？”

程真深吸一口氣，勉強收起憤怒，想把程才拽走。

“回家吧。”

程才胳膊一揚，後退幾步，臉上露出詭異的笑，一邊笑一邊點頭，“行，程真，你記住今天！你為了他——”

言語已經不能表達他的憤怒和絕望。他跑開了，跑得很快，像一陣風似的，追不上了。

事情發生地太快，結束地也太激烈。沈仲南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程小姐，我給你惹麻煩了。”

有外人在場，程真抹掉眼淚，“不用理他，我們經常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說得雲淡風輕，可她還是在偷偷抹淚。站着哭完走着哭。

沈仲南不遠不近地跟着，走出去很遠。

夜已沉，風更涼，沈仲南擋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管我，請讓開。”她低着腦袋，抹掉眼淚，硬撐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剛才的事，我替他跟你道歉。請你讓開行嗎？”

“程小姐，你的做法很不明智。”

“讓開。”

“程小姐。”

與他講不通，程真打算硬闖，然而他像一堵牆似的站在那，推也推不走，繞也繞不開。

與他搞力氣上的較量是很蠢的，沒幾下，她就累了，“沈仲南！”

她不想跟一個外人不痛快，可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相當地不痛快，相當地不高興，可他卻笑了，“記住我名字了。”

“是，很高興你見證了我的狼狽，沈仲南先生。”

“不必在意，我會當做沒看見。可是你知道現在零下多少度麽？”

“我管他多少度！我現在連我自己都管不明白，我能管他多少度？”

說起這個，她又哭了。情緒找到個出口，就迫不及待往外冒。沈仲南不幸當了這個臨時出氣筒。

當面惹女人哭這種事，從沈仲南記事起就沒做過了。他的方巾在外衣口袋裏，放在車裏，這會兒沒東西給她擦眼淚。

冷風嗖嗖的，兩人面對着面，漸漸尴尬起來。

“程小姐，抱歉了。”

程真還沒搞清楚他說這話是何用意，就已經被他抱了起來。

“喂！你幹什麽？”

“回去吹暖風。”

“你放我下來。”

“你走得太慢。”

他說得那麽合情合理，順理成章，以至于程真一時被他的邏輯拐走了。

沈仲南到底是把她抱回了車裏。

走了那麽遠的路，剛才又莫名其妙地争吵一番，兩人都有些疲累。

沈仲南坐在前頭，摸出煙和打火機，沒點，又放了回去。

程真頭頂車窗，滿腦袋都是剛剛那一幕令她後悔的畫面。扇了他一巴掌，她卻心痛得要死。靜坐了一會兒，程真的理智歸位了。

“沈先生。”

“嗯。”

“剛才我口氣不好，我太着急了。”

“的确。”

“冷嗎？”

“冷。”

他剛才就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衫，不冷才怪。

“如果你不怨我的話，可不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去？”

“你确定要回去？”

“嗯。我要回去等他。”

沈仲南從她眼中看見了許多溫柔和倔強。那是愛，他沒有一個比愛還要充分的理由讓她夜不歸宿。

沈仲南一直将她送到家門口，程真沒有留客，“初次見面，給你添麻煩了。今天謝謝你。”

“他打過你嗎？”

程真一愣，“沒有，他不敢打我也不可能打我。”

既然如此，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人家兩人之間的事，他不方便幹涉。

“留好我的名片。”

她點點頭，“再見。”

沈仲南從她敷衍的那一聲再見裏面獲悉，她是不會給他打電話的，她只是想讓他快點走。

這一晚，沈仲南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鐘，剛開機充電，電話就響了，不是她。

“阿峰。”

“關機這麽長時間，該做的應該都做完了。”

“的确做了很多事。”

“你這要不就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大動作，什麽時候給我看看？我現在好奇地要命。”

沈仲南點了一支煙，把手心的號碼存進電話裏，“現在不行，她在跟人同居。”

“What？”

天色漸漸發白。過不多久，太陽就已經高懸。程真等了一夜，程才沒有回來。

姐弟倆第一次吵成這樣，程真很不放心，早飯也沒吃，胡亂洗了把臉就去找程才了。

程才今年大四，平時都住校，有時候會回來陪她住，同時拎回來一大包衣服和臭襪子。程真将洗好的衣服和襪子裝袋拎到學校。可他的室友說，他昨晚并沒回來。

打他電話，仍舊是關機。

待到中午，程才才晃晃悠悠頂着一腦袋黃毛兒出現在校門口。程真從咖啡屋裏走出來，将人攔住。

經過昨晚的事，程真才發現，這個大個子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

“衣服我給你洗好了，讓你室友幫你帶回去了。”

“嗯。”

“程才。”

程真來到他身旁，碰碰他的胳膊，“晚上早點回來，我給你做糖醋排骨。”

程才冷着一張臉，沒有給出回應，好像還很生氣，他大步跨進校門，一次都沒有回頭。

程才從沒跟她生過這麽大氣，程真心裏也有點沒底。一回家，她就把他的屋子打掃幹淨了。

昨晚一夜沒睡，程真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沒想到就睡着了，一覺睡到了晚上八點鐘。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耳機裏還在播放BBC。程真摘了耳機，直起身子，肩膀上的羽絨服滑了下去。那是程才的衣服。

程真來到程才房間，看見長手長腳的程才正在床上鼾聲如雷，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了。

程真因為剛睡了一覺，沒有困意，一時興起想翻翻相冊。

姐弟兩人的照片并不多，每個年紀有那麽一兩張代表，零零散散地勾畫出他們一路長大成人的軌跡。

程真與程才是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他們不是親生姐弟，但感情與親生姐弟沒有區別，甚至還要親密。

日子過得這樣快，她都要忘了過去的樣子了。

相冊裏頭，程真與程才二人全都頂着一頭殺馬特黃毛，如今看起來很是雷人。

程真并非真是愛那種形象，那是為了保護程才，她才強裝大姐，搞出一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犯人的樣子。

這招很管用，程真一路過關斬将，将程才護至少年。

只是這一路，她付出了太多代價，留下了太多痕跡。

那些痕跡清清楚楚地為她做着一筆又一筆如在昨日的記錄。

程真站在鏡子前，慢慢撩起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