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晨光微熹時,結束了通宵夜巡的傅攸寧又急急趕至京郊寶雲莊。

掌事丫鬟鳴春奉上湯藥後便安靜退下,照例留了傅攸寧與齊廣雲在幽靜的診脈堂內敘話。

一夜未眠,她卻像回光返照般神氣奕奕。豪氣地将整碗湯藥一飲而盡,傅攸寧重重将藥碗拍在桌上,氣沖沖瞪着齊廣雲:“說!是不是你将消息給秉筆樓的?”藥已喝完,是時候翻臉了。

“什麽消息?”齊廣雲滿眼無辜,裝傻低頭,拉過她的右手開始行針,“別亂動,小心待會兒把你紮殘了。”

“混蛋齊廣雲,你眼角的笑紋出賣了你!”傅攸寧左手一把抽出他案頭醫書下壓着的那冊《四方記事》,唰唰翻到其中某頁,“鐵證如山!”

“請解釋,誰是‘疑似繡衣衛總旗傅某’?!什麽叫‘當街生撲光祿羽林中郎将’?!”通篇胡扯!就最後那句“遭梁大人一掌拍飛,當場吐血倒地”勉強算得上寫實。

齊廣雲實在憋不住,噗嗤笑出聲:“秉筆樓向來消息靈通,你不能如此武斷地讓我背這鍋。”

“呸!”傅攸寧将手中的《四方記事》拍他頭上,“當夜目睹此事的就幾個光祿羽林,梁錦棠治下最是威嚴,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賣這消息給秉筆樓!後來我只到過你寶雲莊!”

齊廣雲自知理虧,趕緊接下那本冊子放好,恭敬地遞上一杯溫水:“你看啊,這段話裏可是有細節的。我那時正好好在莊裏睡大覺呢,我又沒千裏眼不是?”

傅攸寧略帶狐疑地看着他。“你竟搭上了尉遲岚?!”靈光一閃,豁然開朗,“或者……光祿羽林裏竟有你的人?!”

“冤枉啊!”齊廣雲叫屈,“又不是想死得忙,我閑雲野鶴的當個大夫不知多愉快,沒事招惹光祿府的人做什麽。”

傅攸寧遲疑着點點頭,順手接過他奉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呿,竟是白水。

她努力掩藏着嫌棄,不動聲色地将那杯白水放回桌上,再不肯碰。

齊廣雲看在眼裏,忍不住提醒一句:“素日裏多喝白水于你身體有益,不能總以茶代之。”

“當年我初入江湖,時常三餐不繼,偶爾得點口糧還得分給比我更不争氣的師弟。有時餓得受不住就使勁灌水喝,畢竟,喝水不必花錢。”傅攸寧紮着銀針的右手放在桌上,笑容凄凄地看向窗外。

“齊莊主,你有沒有試過喝水喝到吐膽汁?見沒見過大活人飲水過度、浮腫得像被泡過的屍首?手指往身上随手一戳就是個小坑坑,慘不慘?”

“慘無人道啊,”齊廣雲心虛地挪開眼,不敢再看她,半晌後沒奈何地将針袋卷了又卷,“行了,我招,我是把你來看診的消息遞給秉筆樓了。”

擡眼見傅攸寧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氣又起,他趕忙找補:“可沒準兒別人也遞了同樣的消息啊!若真是如此,秉筆樓那頭将我的消息同別人的消息對起來一看,這不就恰好完整還原事件了麽?”

恰好完整你個大頭鬼。

傅攸寧白他一眼,憤憤自語:“就說我定是十輩子沒做過好人,才淨遇到你這種亂七八糟的人物。”

齊廣雲笑得跟哄小孩兒似的:“秉筆樓算手下留情了,這不沒寫你名字嗎?繡衣衛各地分院同帝京總院加起來,少說也有上萬人,又不只你一位總旗……恰好姓傅的總旗也能有好些個的嘛。”

明知他這話不過掩耳盜鈴,傅攸寧還是覺得……好有道理。

眼見安撫成功,齊廣雲趕緊換個話題:“燕十三讓人給你帶話,說是誤會。”

“誤會?是我誤會他,還是他誤會我?”傅攸寧松了一口氣,慶幸追殺她的不是江寧王的人。

齊廣雲垂眸輕笑,随手拿過一疊病例記檔翻看:“大約是他誤以為你誤會了他。”

傅攸寧聽得不是很懂,也懶得費腦子深想:“總之,他不會再派人追殺我了,是這意思吧?”

“除非他想被人剁成十八塊,丢到河裏喂狗吃,”齊廣雲垂首不動,斂睫掩住眸中隐隐狠意,“否則,我想他是不會了。”

丢到河裏……喂狗吃?

“雖不是很懂這是怎樣一種狗屎般的因果,”傅攸寧頓時笑意輕快,“既話已說開,那,就這樣吧。”

齊廣雲聞言,不得不擡頭對她報以“敬佩”的眼神。

被人追殺到毒發,差點橫屍帝京街頭,若不是那夜她狗屎運碰上梁錦棠護身,又有扶風梁氏家醫褚鶴懷加持,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如今別人一句誤會,她竟就真的将這頁揭過去了,心可夠大。

“總覺得你老是一臉趕投胎的樣子,活着不好嗎?”齊廣雲覺得自己真是看不懂這女人。

傅攸寧倒是一臉“不必在意這些細節”的豁達:“我總不能殺去他江南燕家莊打一架吧?對了,繡衣衛從真沄分院過來一路上未啓用的暗房全漏了底,你們要不要查查燕十三是怎麽知道的?”

“還用你說?”齊廣雲猛翻白眼,替自己斟了半杯溫水,“你不必管了,讓索月蘿去費心吧。內鬼不在光祿府。”

傅攸寧聳肩哦了一聲。

“對了,那夜有梁錦棠跟着你,我沒來得及跟你說,”齊廣雲回憶起梁錦棠那迫人的氣勢,不禁一抖,“年前新近的那批候補武卒,幾時會分到你們幾位總旗手上?”

繡衣衛帝京總院候補武卒,需先在新丁營小旗程正則手下受訓,經各項考核合格者才分入幾個總旗麾下補充人手。

傅攸寧向來不會特意留心候補武卒,反正每回分給她的人多是別的總旗選剩的:“我沒問過,怎麽了?”

齊廣雲對她得過且過的混法只能苦笑:“有個叫霍正陽的,在這批新人裏算拔尖,大約會被分到你那頭。”

傅攸寧點點頭,旋即滿眼疑惑:“拔尖的怎會往我這兒跑?”

拔尖的新人,不分給索月蘿那頭反而給她?真是越想越怪。

“不對,”傅攸寧皺起眉頭,驚疑不定地看着齊廣雲的眼睛,“這還沒分呢!你怎麽……哎,不是,你查他幹嘛?”

“我查他幹嘛?鳴春從青衣道回來時在半道上得了風聲。你別皺眉,你眉頭揪起來的樣子難看死了,”齊廣雲垂眸,随手翻閱着案例記檔,“遠着點他,最好想法子推給別人。”

怕她那一根筋的腦子想不明白,齊廣雲索性把話攤敞亮些:“南史堂的人。”

傅攸寧頓時眼兒湛亮,頻頻點頭。

齊廣雲怕的就是她這份瞎起勁的熱情,見她這神情就知自己又料中,忍不住怒了:“傅攸寧!你別給我賣蠢!你若敢管閑事,就別指望再從我這兒得到半個字的消息!”

傅攸寧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意并不計較,揚起手在他眼前扇了扇:“喂喂喂,沒你這樣的啊!小師弟,咱們江湖兒女,要講信用的。”

“師弟就師弟,‘小’師弟算什麽意思?小三個月也叫小啊?”齊廣雲沒好氣地揮開她的爪子。

“我也就靠這三個月來贏得你勉為其難的尊敬了,”傅攸寧成功打岔,見他沒那麽氣了,才笑嘻嘻略寬慰道,“你都說了他是個拔尖的,能有我什麽閑事呢?”

“你別說話了,聽你說話就想打你,”齊廣雲擡手就往她腦門上拍去,“南史堂也不知怎麽教的,風頭太過,早晚要出事。”

傅攸寧眼疾手快地搶先出手,眉梢微挑,小小得意地笑出梨渦。

齊廣雲捂住被打的額頭,咬牙切齒:“敬你長我三個月,忍你這回。總之管好你自個兒,別什麽渾水都往裏趟!”

見她受教點頭,齊廣雲緩緩取下她左手的針,又自針袋中新取出幾根改紮右手:“你身上這毒……我正想法子,近日裏盡量別接出京的差事。你這回毒發與之前略有不同,若再有萬一,我怕你撐不到回來找我求救。”

她身上的毒雖靠每旬一帖藥穩着,但總用這帖藥吊命也不是長久之計。

傅攸寧愣住了,旋即有些心虛地坐正,端過那杯白水淺啜一口,笑得尴尬:“眼下就有樁差事,許是近幾日就啓程去慶州。”

“你愛死不死!”

齊廣雲見她那樣子就知攔不住,只得沒好氣地另起一行話題:“對了,你怎麽忽然就同梁錦棠走得近了?”她調任帝京總院兩年來,并未聽說兩人有太多交集。

傅攸寧又驚訝又委屈地斜斜瞥他:“怎麽索月蘿盯上這事,你也盯上這事?當夜我是草木皆兵,夜巡的那隊光祿羽林一追,我自然只能跑,天知道怎麽就跑到他門前了。”

“然後就被人揍到眼瞎吐血,”齊廣雲覺得自己在跟這家夥講話時真的很容易翻白眼,“索月蘿為何盯這事?”

“我哪知道?你聰明,替我想想。總之她那人最會借力打力,前日甄別訊問時就想抓我把柄,句句指着往梁錦棠身上引,吓我一身汗,”傅攸寧後知後覺地瞪眼,“喂!我沒被揍!眼瞎吐血那都是因為毒發!”

齊廣雲冷哼一聲,雙臂環胸靠向椅背,鄙視地睨她:“對,沒被揍。只是‘又’被人一掌拍飛。”

傅攸寧滿臉榮光地挺直了腰,得意的笑:“那可是梁錦棠啊!滿天下也找不出幾個能在他手上讨得到便宜的人吧。”被他拍了兩次都沒死沒殘,簡直是她武學修為的巅峰了好嗎!

“你擺那一臉又驕傲又謙虛的鬼樣子是什麽意思,”齊廣雲嘲笑道,“也是你父親教得好,同你有什麽關系?”

傅攸寧面上笑意立時僵住。

雖兩人從前素未蒙面,可“梁家齊光”一直是她心裏隐秘卻重要的夥伴。

她并無尚武天分,從文亦無建樹,在江湖上混跡幾年也無甚結果。到她十四歲時,師門那頭由得她去揭了繡衣衛的榜,就這樣一路勉強混過來。

這些年她常會想到那個梁家齊光。

想着父親信中提過他的天資穎慧,他的傲氣熱血,他的恢宏抱負。總想着,不知他會以什麽樣的面貌,走上一條什麽樣的路。

當知曉“梁家齊光”就是梁錦棠後,她想,他終是長成了父親最想看到的樣子。

如日之耀,如月之凜。

那是她無法企及的光芒萬丈。

“他……知道你是青陽傅氏的二姑娘嗎?”齊廣雲見她神情低落,語氣不由放軟。

“大約不知道吧。”滿帝京就沒幾個人知道傅懋安還有另一個女兒。況且她到總院兩年,梁錦棠若是知道,多少會問上兩句吧?

傅攸寧小心收好自己的惆悵,忽地又如醍醐灌頂:“混蛋齊廣雲!你早知他就是我父親教過的那孩子!為何不跟我講?”

“你又沒問,我以為你知道,”齊廣雲有時真搞不懂這女人是聰明還是糊塗,徐徐收了銀針,“我盡快替你制幾粒藥丸,你去慶州時帶着應急。”

傅攸寧有氣無力地朝他揮了揮手,站起身來:“那就有勞齊莊主,走了。”

見她那死氣活樣的神情,齊廣雲當下決定不要告訴她,昨日梁錦棠竟派人來替她問過那帖解藥的開價。

“不必客氣,傅大人慢走。”他這個師姐,漫不經心且蠢,只好勞他這聰明人替她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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