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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間點卯時不見梁錦棠,一打聽才知道他已出發去慶州了。尉遲岚更是咬牙切齒地補充說“混賬梁錦棠真是越來越嚣張了,連這種挨刀的差事都要搶!昨兒大半夜就趕投胎出城了”,得虧孟無憂不知為何告假了,不然這兩人當場又得掐起來。

老話說“讨人嫌,活千年”,傅攸寧想,尉遲岚這個家夥,大概就是傳說中會壽與天齊的那一種吧。旁人都說梁大人嘴毒,可若尉遲大人發起瘋來……還不如老實被梁大人嘲諷呢。

“頭兒,你這是去哪啊?”

傅攸寧回神停下腳步,見是旗下武卒阮敏,便笑道:“我找霍正陽呢,也不知浪到哪裏去了。”

“哦,他正跟陳廣幾個在後院切磋呢,那小子挺能打。”阮敏顯然剛觀戰回來,對霍正陽的身手贊不絕口。

“閑的你們,”傅攸寧無奈地笑着搖搖頭,“昨日不才讓你們去索大人那頭幫忙嗎?”

阮敏撓頭,笑得羞澀又得意:“咱辦事多利索,天還沒黑就把索大人交代的事全做完了。”

“長本事了啊,不錯,”傅攸寧含笑點點頭,“得了,我去後院瞧瞧吧。”

“對了頭兒,跟你說個事。”阮敏略靠她近些,聲量壓得低低的。“有人在查你自真沄被追殺一事。”

傅攸寧眉頭皺成麻花:“索大人?我跟她說過不用查的呀。”

“不是索大人,”阮敏連忙擺擺手,回頭看看四下無人,才又低聲道,“是羽林的人,但不知是誰。”

雖不知羽林的人查她被追殺的事做什麽,不過她此刻有另一個疑問:“你怎麽知道的?”

“我……先頭順手抓了一只信鴿,”阮敏一蹦三尺遠,“我看完就給原樣綁回去,放走了!真的!”

傅攸寧一手叉腰,歪頭皺眉地站在遠處想了好一會兒,擡手将阮敏又叫到跟前來。

“算了,不管是誰在查,也不管是為什麽查,這事你別摻和,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阮敏有些擔憂:“那萬一是有人想借此坑你呢?”

“我那時說不查,不過是怕麻煩,”傅攸寧示意他放寬心,“這事上我純是個不想惹麻煩的受害者,任誰也查不出朵花來。再說了,我若真有什麽把柄或破綻,索月蘿還不頭一個逮着往死裏查啊?”

這樣一說确也是這個道理,以索大人那眼裏揉不得沙子的行事手腕,但凡有半點不對勁,她絕不會輕輕就放過的。阮敏這才放了心。

“我料想你就是一時好奇貪玩,才抓了羽林的信鴿來看,”傅攸寧正色看着他,語帶恐吓,“若再有這種事,我只好一箭将你釘樹上,再上報你因公殉職。這樣,至少可以幫你家人讨一筆撫恤金,好過你不明不白死在別人手裏。懂?”

她自然不會真的這麽做,只是怕若話說太輕,這家夥照舊不重視,今後真要吃大虧。

光祿府職能本就微妙,許多事連內部同僚之間都不能随意言說。莫說繡衣衛與光祿羽林積怨幾百年,就連繡衣衛各總旗之間也不能随意動別人家的消息,因為有時無心之舉就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她甚少這樣疾言厲色跟旗下的人說話,此刻阮敏終于意識到嚴重,忙不疊地點頭,立誓再不莽撞胡來。

兩人正說着話,霍正陽跟着陳廣他們幾個從後院過來了。

“你不說他挺能打嗎?”傅攸寧與阮敏目瞪口呆地對視半晌,“霍正陽,你臉怎麽了?”

霍正陽氣悶地扭開頭不說話。

陳廣哈哈大笑:“被金寶那姑娘給揍的!”

“韓瑱手底下的苗金寶?”一說金寶姑娘傅攸寧倒不奇怪了,那才真是個極能打的主,“不是你們幾個在切磋嗎?怎麽倒跟小金寶打起來了?”

此時的霍正陽完全不想說話,這臉打的,心裏疼,說不出。

陳廣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幸災樂禍極了:“他自個兒撂大話,說同韓大人對陣都不會輸的!金寶那時正要進兵器房,恰巧路過後院,當場就不幹了,撸起袖子就跳過來開打。”

“她有多崇敬韓大人你們也不是不知道,聽說初五那日孟大人在演武場上沒給韓大人面子,昨兒都讓她找茬給揍了呢。不過金寶也是慘,韓大人知道這事後臉黑得不行,今日就罰她在兵器房幹活反省了。”若今日她揍了霍正陽的事又被韓大人知道,只怕還要更慘。陳廣一面好笑,一面也在心裏為金寶掬了一把同情淚。

“小金寶威武,小金寶飄逸,小金寶好神技!”難怪今日孟無憂忽然告假,原來是被苗金寶給揍了。傅攸寧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前仰後合地對霍正陽道,“你今日吃點虧被人揍總好過往後被人砍。虛心使人受益,驕傲使人短命,懂?”

霍正陽扭過身不拿正眼看她,恨恨低喊:“知道了!”

“差不多得了啊!還好意思鬧脾氣呢。誰叫你亂放話的,”傅攸寧笑出一口小白牙,“沒事啦,也不算什麽丢人的事,就我在小金寶手上也未必讨得了便宜。”他還想單挑韓瑱?果然是年輕啊。

韓瑱當年在河西戰場上可是梁錦棠的生死同袍。

同是功勳赫赫的少年名将,二人可謂西境雙璧。只是韓瑱為人內斂不張揚,是以常讓人忘記他也是很厲害的。

霍正陽惱羞成怒地抖肩甩掉她幸災樂禍的手:“你就說你在誰手上讨得了便宜吧?”

傅攸寧與阮敏、陳廣幾人面面相觑,繼而同時又笑起來。

“你們!你們根本不懂!”霍正陽急了,“我在新丁營的時候就同梁大人說好,只要我打得過韓大人,便可向他挑戰了!”其實是他向梁錦棠挑釁,梁錦棠只回了一句“等你打得過韓瑱再來吠”。

傅攸寧對他這個宏偉的夢想心生憐愛,忍不住嘆氣搖頭:“年輕人,活着不好嗎?”

據《四方記事》的說法,五年來幾乎有半個江湖的少俠們都前來帝京試圖挑戰過梁錦棠,最後無一不是灰溜溜打道回府。梁大人強到何等程度?看看夜巡時都沒人會想去巡他住的那條街就知道了啊。

霍正陽終究年少氣盛,越是別人說不可能他倒越想試試:“你們瞧着吧,總有一日,我一定可以的。”

“那你保重。畢竟我旗下甚少進新人,若你在擂臺切磋上就給人打廢,我大概要等很久才會再來一只了。”傅攸寧笑得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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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三月初十,已是梁錦棠出京第四日,慶州那頭卻并無消息傳回來。

倒是又到了傅攸寧上寶雲莊喝藥的日子。

“你上回不是說,要制幾粒應急的丸藥給我麽?怎麽沒見拿給我?”傅攸寧今日本就休沐,喝藥行針後也沒急着走,悠然躺在齊廣雲書房窗下的貴妃椅上同他閑話。

齊廣雲正拿小石磨邊推綠豆粉邊看書,頭也不擡地答道:“你不是也沒去慶州麽?丸藥的效果比湯藥終究差些。”

傅攸寧略坐起身來,好奇地望向他:“按說我今日才到你這兒來,你怎麽好像早就知道我沒走?”

“韭黃湯還不錯,對吧?”齊廣雲頭垂得更低,笑得兩肩直抖。

一丈春!

傅攸寧大驚,騰地坐直了,舉起顫抖的食指隔空對着他:“是那個店小二!不,不對的。莫非是櫃臺上那個胖胖的黃掌櫃?!”沒道理啊,她查過的,“一丈春”這家店在帝京已有十幾年,那時齊廣雲還跟她一道在江湖上忍饑挨揍呢,不大可能是他的地盤啊。

見她猜錯,齊廣雲不免有些得意,擡頭看向她,笑得很賊:“梁大人的美色,下飯可正好?”

傅攸寧被他這天外飛來的一句炸得滿面通紅:“那只是為了答謝他的救命之恩!”她絞盡腦汁回想三月初六夜裏在“一丈春”遇見過的人。

若非店小二與掌櫃……

那夜她因怕被秉筆樓的人看到,便躲在“一丈春”大堂的廊柱後送梁錦棠先離開。

既不是店裏的人,那就是門外的?

彼時夜色已初上,門外街巷裏并無閑人。她依稀記得……只對街宅子門口的梨樹下有兩個小乞兒坐在地上,心無旁骛的撿着石子兒玩……

“是那兩個小乞兒,是不是?!”陰險啊。毒辣啊。無處不在啊。

“人都說梁大人無所不能,這回我是心服口服。”齊廣雲笑着避過她照臉扔來的一冊書簡,并不正面回應。

“你瞧,我苦口婆心勸你不要出京也無用;若真要攔,除非下藥讓你走不了,旁的也無計可施。梁大人這招釜底抽薪就很實在,直接替你擋刀去。你這人情債可越欠越厚了。”

梁錦棠是因為知道她中毒未解,出京會有風險,才搶了慶州那件案子去?別鬧了。

傅攸寧根本不敢相信齊廣雲的言下之意,不過面上火燙的紅暈倒是已不受控地悄悄蔓延到耳廓了。

“就、就算當真如此,”傅攸寧手邊已沒有東西可以再扔,只好紅着臉小聲争辯,“明明是一件義薄雲天的事,怎麽被你講出一股八婆的味道。”她只能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絕不要被齊廣雲的話牽着鼻子亂想。

“傅攸寧,江湖兒女敢作敢當,這可還是你教我的呢,”齊廣雲賊兮兮笑着朝她眨眨眼,“他顯然是在護着你,正巧你又對他又觊觎之心,這不是兩情相悅挺好的嘛!”

傅攸寧覺着自己眼下一定像只被煮熟的蝦子,通身都泛着燙。明明是料峭春寒的三月,卻熱得身上衣衫都快燃起來了。

“觊觎你大爺啊!”傅攸寧跳起來就撲過去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快閉上你的鳥嘴!”

她自幼練的兵器就是弩機,素日裏用的那支師門特制小弩機并不倚賴臂力,因此她的臂力并不強。況且她也不是真要跟齊廣雲拼命,不過作勢威脅他閉嘴罷了。

“我不是鳥,自然閉不上鳥嘴。你要沒觊觎他,去年投的那三票是眼瘸看錯投票箱上的名字嗎?”齊廣雲一邊掙紮着試圖反制她,又忍不住笑出了聲,“你若痛快承認你觊觎梁錦棠,我就承認他是我大爺。”

堂堂寶雲莊莊主,為了口頭上不輸陣,節操體面全不要了,亂認大爺的事也做得出?還要不要臉了!

“你齊家列祖列宗都要哭瞎了!”傅攸寧惱得無計可施,只好大喊,“鳴春!快把你們後院劈柴的兩米大砍刀給我拖進來!”

寶雲莊管事姑娘鳴春推門進來,就見自家莊主和傅二姑娘纏鬥的場面。

傅攸寧沒想到自己随口亂喊竟當真把鳴春喊來了,一時尴尬,趕緊放開。

“莊主,江南有信兒過來。”鳴春這兩年見慣二人沒規沒矩的打架吵嘴,如今除了無奈,連勸都懶得勸了。

齊廣雲收了笑鬧,擡手示意傅攸寧無需回避,才對鳴春道:“無妨,你說吧。”

“莊主之前推測得很對,梁錦棠出京後并未直接去慶州,而是繞道先向江南去了,另外,”鳴春很有深意地看了傅攸寧一眼,笑了,“前幾日暗中追查傅二姑娘真沄遇襲之事的人,就是梁錦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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