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腳步聲漸行漸遠,待周圍恢複寧靜只餘蟲鳴,主屋裏的燭光重新亮了起來。慕南煙從抽屜裏取出賬本和被賬本壓住的紙張。
門被輕輕地推開,丁香貓着手腳鑽進來,“南煙,吓死我了。她來做什麽?”
“非奸即盜。”慕南煙找到自己先前看到的位置,用鎮紙壓住,擡眼看她,“就你一人?木香呢?”
丁香皺了一下眉,似是有些反感的樣子,“她跟着馮紫雲出去了。對了,她讓我和你說,雄麝的數量沒少,反倒多了十幾只雄麝。”她咕哝着:“雄麝多了怎麽産的麝香反而少了呢?”
慕南煙默了一下,然後道:“你打聽到了什麽?”
丁香眼睛一亮,頓時口若懸河,“你是不知道,還好是我去打聽,換成木香,一定打聽不到那麽深的問題。”
見慕南煙将視線轉到了賬本上,讪笑了一下,“我們言歸正轉啊。南煙,劉管事受傷了,是在麝欄裏受的傷。聽說那些香獐子突然驚起,把劉管事踢了後四處逃竄,把麝欄都給沖壞了。劉管事負着傷去追麝,結果又被發狂的麝給撞下了山坡,當時就昏迷了。當時誰也不敢去救,不敢去攬下這件事,是馮紫雲把劉管事扛回來,并将這件事攬下來的,在劉管事醒來之前,還查出是因為劉管事操作不當,沾了不能沾的東西才出了這樣的事,因着人是她救的,事是她查的,她便被大家認可成了這裏的代任管事,後來,她又把能找回來的香獐子都找了回來,又往主家要了銀錢買了新的香獐子,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管事。劉管事傷到了骨頭,人雖然醒了,腿腳卻還沒有恢複,早就被馮紫雲着人送回家養傷去了。”
慕南煙手中的筆頓住,擡眼看向丁香,“香獐子受驚發狂,這麽大的事,我們怎麽沒聽說過?”
丁香嘆了一聲,“我也沒聽說過,不過馮紫雲和大家說都已經報給主家了,主家免罰大家的過失,讓大家繼續好好幹活。也給了劉管事幾兩銀子的醫藥費。可劉管事傷得那麽重,幾兩銀子哪裏夠啊?他家中的積蓄都用來給他治傷,到如今也花得差不多了。我聽人說,劉管事因為銀錢不夠,連藥都沒舍得用足量,腿上怕是要留下問題咯。”
“這麽嚴重?慕家不是不體恤老人的,劉管事是做了二十年的老人了,他們怎麽不來麝園說情況?”慕南煙頓了一下,又道,“麝園這裏要不到的話,可以去和主家說,大哥和父親他們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丁香的小臉皺成了一團,“說了呀。劉管事要面子,不好意思來說,但是劉管事的家人來了。馮紫雲又給了他們幾兩銀子,說這是她私自掏腰包給的,已經仁至義盡了。主家已經看在她的份兒上,不計較麝園出事的事了,若他們不識好歹要去主家提這事,主家計較起來,他們要賠償麝園的損失,讓他們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沒有本事把麝園的賠償補上。這樣一來,就把劉管事家人的腿給綁了,嘴給堵了,半個不是都不敢說,只在暗地裏罵主家沒良心。”
她說着,感嘆起來,“我的媽嘢,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人啊,她做好人,壞人都叫我們主家的人做了。”
慕南煙索性放下筆,“我若不是這次過來,都不曉得麝園已經換了管事……”
丁香氣呼呼地點頭附和,“對啊!她哪裏來的臉說是主家看在她的份兒上?怎麽看都是劉管事在主家面前的面子比她的大!不過劉管事是個極要臉面的人,聽說了這事,直接把自己的藥給停了,沒有再和麝園的人來往,也不許家中的人再和麝園的人說什麽。有幾個平日裏和他關系不錯的人去看他,還被他給轟了出來,他說什麽也不叫自己再拖累家裏人,也不會向人求同情。南煙,他好可憐,我們幫幫他吧……”
他這是對麝園裏的人寒了心,也是對慕家失望了。
慕南煙點頭,“自是要幫的,但光是給銀子還不夠。麝園裏的長短工們對馮紫雲的評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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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字,摳。”丁香撇撇嘴,“我聽他們說,以前劉管事在的時候,早上是兩個大白面饅頭,一碗粥,一碟鹹菜,後來,還是兩個白面饅頭,一碗粥,一碟鹹菜,但……”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賣起了官子,“但那是小白面饅頭,兩個合起來還不如以前的一個大,是一點一點慢慢變小的,粥也越來越稀,以前的粥是可以立得起筷子,現在的粥,一勺舀起來看不到幾粒米,還有那鹹菜,分量變少也就罷了,聽說能鹹到人哭,據說是為了好下饅頭……更別說中午和晚上了……”
慕南煙:“……為什麽他們都沒有人想過要去主家反應這些情況呢?”
“你猜!”丁香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嚕咕嚕地喝下去,又自己繼續道:“他們都怕去和主家說了,讓他們承擔起麝園裏的損失。所以他們一面在心裏抱怨,一面又只能服從。”
“敢怒不敢言。”
“對對對!就是這樣!不過,他們還是折服在我的美食誘惑之下,一頓吃的下去,他們就感動得淚流滿面,什麽都肯和我說了。”
慕南煙翻看着桌上的賬本,“可是……按賬本所記,當時是有些損失,但損失不大,而且,她馬上就讓主家撥下來一大筆款項,用于購買新麝和修葺麝園,還有賠償給劉管事的醫藥費。”她的目光停在那一欄上,“五十兩”幾個字映入眼中。
慕南煙:“……”頓時覺得先前被馮紫雲遞到她面前來的鑲金琺琅彩炖盅上沾滿了血汗。
丁香不知道慕南煙看到了什麽突然就不出聲了,碎碎囔着:“她就這麽缺錢嗎?摳錢也不能要點臉嗎?以前劉管事在的時候,還是自己動手采香的,她不僅摳人家的夥食,還把活都給人家做,若是做得慢了些,出了錯,就扣人家的工錢,出香量少了,也要扣,但到我們面前,反倒還好意思開口要賞錢……”
慕南煙沒有錯過丁香碎碎囔的話,就着她的話去看賬本裏的記錄,卻沒有半點關于扣人工錢的。大家被扣的工錢,就這麽不翼而飛了。
丁香念了一大通,最後得出結論,“我覺得她一定有問題。”
剛說完就聽到門響,丁香吓得跳起來,看到了木香,沒好氣地嗔道:“你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我正在背後說人呢,要給吓死了。”
木香背着手将門合上,“你說得沒錯,怕什麽?我懷疑,劉管事的傷也和她有關。南煙,我看見她把那盅湯倒在樹根處。可惜我沒來得及查到什麽。”
現在天熱,湯水倒到樹根下,轉眼便沒了蹤跡,那些茉莉花也四散滾落,她想收集起幾朵來檢查一下,卻不知從哪裏跑來的野貓在那裏踩了幾腳,木香氣得不輕,又跟着馮紫雲走了一段,直到她屋裏的燈亮了又熄才回來。
“不過我一路跟着她,聽着她嘀咕着一些奇怪的話,必然是有問題的……”
木香将馮紫雲的話複述了一遍,“她說什麽……‘我才是這個世界的女主,最終會成為人生贏家,你們都将是我爬向高處的墊腳石。’”
丁香驚呼,“我的媽嘢!她到底想做什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人?”
木香嫌棄地看她一眼,“別一驚一乍的,世上有好人,自然也有壞人。遇到好人,大家都高興輕松,遇到壞人,我們也不怕的。敢到我們面前來,就讓她知道門牙是怎麽掉的。”
“……”慕南煙也不知道門牙是怎麽掉的。
她将注意力全放在賬本上,仔細地翻看着每一筆收支。她不怕馮紫雲,也不在乎馮紫雲是不是人生贏家,是不是這個世界的女主,但她絕對不能眼看着慕家被人毀掉,也不能讓劉管事這樣的人對慕家死了心。
……*……
馮紫雲第二日起得很早,給自己化了一個明豔的妝容後,對着鏡子看了許久,越看越滿意,越看越覺得自己長了一張女主的容貌。忍不住拿自己的手指去撫摸銅鏡裏的自己,“膚如羊脂玉,唇如蜜桃尖。自有傾城貌,嘆無聖人憐。”
聽到外邊有人喚她,斂了笑沉了臉,讓人在外邊等着,這才将面上的妝容洗去,重新撲上一層淡粉,讓自己看起來面色帶着一點蒼白,又往發上束上她嫌棄的一片碎花頭巾,将屜中幾個半透明的琉璃瓶子取出,倒了一些瓶子裏的東西混到同一個小琉璃碗裏,攪拌均勻後倒入一支透明的琉璃管中,塞上瓶塞收入袖中,這才打開門,溫聲道:“給十三小姐的早膳都準備好了嗎?端過來,我親自送去。”
門外的丫頭垂肩弓腰垂肩,不敢擡頭看她,“十三小姐已經帶着人離開了。”
馮紫雲往外走的腳步一頓,有些驚訝,“她就這麽走了?留下什麽話沒?”
丫頭搖頭,“沒有。”
馮紫雲嗤笑一聲,“不過才十歲。真是高看她了。早知道就不在她身上花心思了……”
最後一句,她說得聲音極小,丫頭沒聽清楚,問了一聲。
她微微收斂了得意的神色,“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也別說。讓那些工人們今日都勤快些,別和沒吃飽飯一樣,再這麽偷懶下去,粥都要沒得喝了。”
她埋怨着往前走,丫頭垂着頭應聲。待她走走了,才捏起袖口來擦了冷汗。
媽呀,她剛才都聽到了什麽?雖然不懂那幾句詩的意思,但她聽懂了最後三個字。聖人不就是天子嗎?不過一個香園的管事,怎麽敢打天子的主意啊?若是別人有這心思,她就當笑話回去說給大家聽了。馮紫雲手裏還拽着她的工錢呢……
到了午後,馮紫雲想起賬本還在慕南煙手裏,便去她的屋子裏尋,發現尋了個遍也沒看到賬本的影子,皺着眉,卻聽得丫頭來喚她:“馮管事,十三小姐帶了人往麝欄那邊去了!”
馮紫雲神色一變:“……她不是走了嗎?!”
還有完沒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慕南煙: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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