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雲司睡得并不安穩,緊皺着眉頭,低喃着什麽,直到慕南煙在馬車裏點起安魂香,才安靜下去,眉頭也舒展開來。

待到他醒來,已是一日之後。

他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時間靜默無聲。

慕南煙只靠着車壁假寐,假裝并不知他醒了,但感覺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過了好一會,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帶着溫度的薄毯到了她的身上,一陣冷風吹入,只是一瞬。

慕南煙睜開眼,車裏果然已經沒了雲司的身影。掀起窗簾的一角,卻見他如一個乖順的孩子一般任由木香斥責。

斥了一會,聲音見長,只聽得雲司回了一句,“小聲些,莫擾了她好夢。”

木香登時瞪圓了眼,氣堵在心口撒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對牛彈琴了。

雲司獨自在那裏站了一會,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一會,見煮着湯的火堆無人看護,便走過去添柴。

可他平日裏都是過得大少爺的日子,哪裏會做這些……

一根枯枝下去放到了不該放的位置,原本支起的火堆被壓垮,一股子灰煙騰起,他自己先被嗆得咳了起來。

丁香正處理着木香新打來的兩只山雞,聽到聲響,驚得丢掉手裏才拔了頸毛的山雞,便來看湯。

雲司被她拉到一旁自顧自地咳着,緩過勁來,見到丁香手忙腳亂地搭火,喚着木香去捉跑掉的山雞,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巨嬰,除了大少爺,什麽也不會做……

他沮喪起來,茫然地看向周圍,覺得所有的一切是陌生的,看到慕南煙站在馬車邊,突然間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想要躲避她的目光,她卻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木香只把你帶了出來。那火很大。”

雲司怔了一怔,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慕南煙話裏的意思,怔愣地看着她,又聽得她道:“如果你要回去……”

“不!”他激動地吐出這一個字,咳了幾聲,止住後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繼續道,“我終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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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的驚喜語氣裏的輕松不似作假,當真是極想要離開雲家的。

慕南煙疑惑着,“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見他沉默下來半晌未答,又道:“為什麽要給我寫那樣的一封信?”裏面的叮咛囑咐,照料父母一類的話,難道不是應該給寫雲唐?不過,她沒有往深裏想,看到雲司的神色,下意識地不忍心細揪着問下去了。

她頓了一下,又道:“你是雲家的少家主,有什麽想不開的……”

這一次,不等她說完,雲司便擡眼看向她,“我不是。”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失控,頓了一下,緩和下來,才繼續道:“往後我與雲家再沒有任何關系。你可以稱呼為我羽林。你們去哪裏?我想……”他笑了一下,“我想與你們同行。”

說完,他的臉便紅了。

四個人裏,他是男子,卻發現沒有一件事是他幫得上忙的,所謂的同行,更像是給人添麻煩。

慕南煙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卻一時間想不起來了。緩緩點了一下頭,“我們要去京城。你若想重新開始,那是個不錯的地方。那裏的達官貴人都是好香之人,只是以你的身子,還是不适合做煙重的薰香。”

“我曉得的。我也從來不愛煙重的香,只是因為在雲家罷了。”雲司……哦……現在該喚他羽林了,他的心情雀躍起來,“我們可以假裝是兄妹上路……”

他剛想說他便叫慕羽林,便聽得慕南煙的喉間發出一聲僵硬的輕笑,“這敢情可好,我們南家便是四兄妹了。南羽林。嗯,這名字蠻好聽的。往後我們就喚你大哥,木香是大姐,我是最小的。”

她的眼睛眨呀眨,沒有表情的臉上竟上人感覺到了一絲俏皮。

羽林覺得歡喜,雖然不能将回到慕家做慕羽林,但聽到這一聲大哥,心裏便似被填滿了一般。潛意識裏,他怯于将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同時,他也只道他們去京城是要帶丁香和木香去靖國侯府,沒有細問。

慕南煙也沒有再問他關于雲家的事,因為她內心覺得,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也覺得那對于羽林來說一定是極為不想回想的記憶。看他沒有再要輕生的意思,便放下心來。

現在,慕家的香爐在她的手裏,羽林兩輩子都不曾做過傷害她的事,倒是明裏暗裏地護着自己,最後還是那樣的結局,必然不會與雲唐是一起的。只要自己把香爐收好,便不會有任何問題。

倒是跑去捉山雞的木香和丁香空手回來,沒好氣地瞪向羽林,冷着臉道:“做大哥,就得當得起大哥,愛惜性命的人我們才會認。”換句話說,便是再不可輕生!

羽林詫異兩個丫頭的脾性,卻看着她們笑出聲來。有些人的言語不太好聽,但字裏行間都透着關懷和善意。

丁香糾結了一下,“看在你成了我們大哥的份兒上,這次弄掉食材的事,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但你得采些果子來作為彌補。”她扒拉着手指,其實,那兩只山雞還沒殺掉,算不得浪費了食材,只是不好意思讓木香再去打獵罷了。

木香輕嗤了一聲,“剛死裏逃生的身子骨,哪裏能去采果子?歇着吧。我去捕幾條魚來。”

她說完就走,也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丁香拍手叫好,“那我去尋些香草來去腥提鮮。”

羽林看向慕南煙,見她一雙鳳眼間透着柔和,面上卻沒有半點表情,心裏喜憂參半。不曉得她當初在宮裏經歷了什麽,才會這樣,也不曉得,這樣的幸福感都不能讓她有笑容,該要如何才能讓她面上有正常的表情。

對于這一點,他很快就和木香姐妹達成了共識,同時,他一路也開始學着做生活上的瑣碎事,按時服藥。直到到了京城,他才知道,慕南煙到京城的目的是要進宮。驚訝了一下,卻沒有提出反對。

四人買下一座帶着商鋪的宅子後,慕福也趕了過來。雲慕城的南香坊交給慕承陸,京城裏也會有一家南香坊,便交給了羽林,由慕福幫忙着打理。

雲慕城裏,雲家一場大火,雲家大少爺所在的院子化成了灰燼,屍骨無存。

聽到這個消息的羽林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安心在京城立足,而他的身體,也在木香的調理下,日益好了起來,咳嗽聲一日裏也聽不着幾次了。

眼看到了各地香師進宮篩選成為香員的日子,慕南煙和丁香都打算進宮,而木香對香了解太少,只能将她們送到宮門處。

剛打算尋個地方買些可口的吃食,便見慕南煙和丁香走了出來。

慕南煙眸光沉靜,面上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憂,丁香卻是苦着一張臉,慘兮兮地在後面跟着。

聽到木香問話,慕南煙搖了搖頭,一語未發地繼續往前走。

木香又問丁香,“怎麽回事?”

丁香看了一眼慕南煙,嘆了一口氣,“南煙沒表情,被慕姑奶奶一眼就認出來了,連考核的機會都不給,就讓她出來了,然後,我也就跟着出來了。”

那麽不茍言笑的冷面美人,比木香還冷還嚴厲,想想都讓她覺得瑟瑟發抖。

木香輕“哦”了一聲,“別急,這條路行不通,我們再想別的法子。”

丁香苦着臉,“還能有啥法子啊。”

木香猶豫着,不曉得靖國侯有沒有送慕南煙進宮的法子。可她實在不想去找靖國侯……

慕南煙聽到了她們的對話,心裏也在苦惱。而且,不僅僅是慕荷阻攔她。當負責記錄的管事內侍看到她的時候,問了她的名字,便說她不能進宮,說是殿下的意思,還把先前放她進去的小侍給責罵了一頓。

她在宮裏,只與一個殿下相熟,他既會打這樣的招呼,說明他一直都是記得她的。也不知他是什麽意思,記得卻要裝做不記得。

不過,她沒心思去想這個中的彎彎道道,如何進宮成了老大的一個難題。而她不知,那人口中的殿下,此時正從明德門入京,走南大街,直奔皇宮而來。

恰巧她,出了宮門之後,也正是朝南大街走。剛走到主道上,便被迎面而來的馬蹄聲驚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高高擡起,眼看就要踢到她身上來的馬蹄子,瞬間覺得周圍的空氣都是凝滞的。

木香淩空一腳踢在馬脖子上,引得馬兒嘶鳴,車夫也被帶着從車上摔了下來。車裏傳出女人的驚叫聲。慕南煙脫險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才應該要尖叫出聲的……

但還不待她們三人做出反應,便被侍衛圍住,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出鞘架到她們的脖子上,這回,木香也只能看着幹咽唾沫,不敢亂動了。

馬車被穩住,車簾掀開,露出一個模樣精巧的婦人來。慕南煙驚訝地發現,十年過去了,寧王妃卻一如十年前一般美麗清雅,面上不見歲月的痕跡。

寧王妃秀眉微蹙,似有不滿,但目光落到慕南煙的面上,微微一頓,卻是招手道:“你過來。”

慕南煙被兩把刀架着脖子走到馬車邊,擡眼看向寧王妃。後者将她仔細打量了一遍,又問道:“你,認得我?”

十年前,她接她出宮的時候,也問過這樣的問題,慕南煙沉默着沒有回答,這一次,她點頭答道:“你是寧王妃。”也是她曾在千年後懇求過的為飄飄們了願的了願師惠袅袅。

惠袅袅彎着眉眼笑了起來,這笑容似覆有一層光一般讓人着迷,“可巧了,我也認識你。尤其是你的這雙眼睛。”沉靜如水,根本就不似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有的。

她揮手讓侍衛們退下,又對馬車裏的人道:“你來看看,這個人,你可還認識?”

側了側身之後,她又提醒道:“只看她的眼睛,可還能記得她是誰?”

慕南煙這才看到,馬車裏還有一個面容端莊華貴的婦人,頓時眼睛一亮,福身行禮民,“民女慕南煙見過太子妃娘娘!民女遇到了難處,求太子妃娘娘相助。”

比起寧王妃,她對太子妃更熟悉。慕荷便是得了太子妃的照拂,才能在頻頻出錯的時候能保住性命,她也是得了太子妃的諸多照拂。要進宮,不就是太子妃的一句話的事?

太子妃起初還未想起她是誰,聽到名字才想起來當初跟在慕荷身邊那個沒有表情的小丫頭。當初她正懷着身子,看着這丫頭模樣極好,又乖巧安靜一點也不多事,極為喜歡,有心一直将她帶在身邊,但慕荷不願,她也不好奪人所好,後來因為東宮裏的争鬥,差點要了慕荷的性命,便答應了慕荷将小丫頭放出宮。卻沒想到,十年之後,小丫頭長成了大美人,還又回來了。

收回視線,對寧王妃道:“現在時辰還早,便先去寧王府歇歇腳吧。”

寧王妃知她不想回宮,點頭應允,又對慕南煙招手:“來,到馬車裏來。”

慕南煙心知大街上不是說話的好時候,沒有推拒。

寧王妃和太子妃的馬車從南大街轉向寧王府的方向,丁香和木香一臉茫然地跟在馬車的一邊,楚元蘅正策馬從另一邊過去,目不斜視,自也沒有停下來與寧王妃和太子妃打招呼,只一閃的時間,便直入向朱雀門,進宮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楚·怒發沖冠·元蘅

慕·柳暗花明·南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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