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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南煙看着滿屋的狼藉,神思微恍,還是多久以前見過這樣的場景?十年前?還是上輩子?
仔細想了想,還是上輩子。
雲唐上輩子見不着他的白月光,又要應付她,時常躲起來喝悶酒,醉後便将屋裏弄得一片狼藉。想來,那個時候,他心裏當是相當煩悶的。今生,他能與他的白月光結成眷屬,一生相守,必不會再有前世那般光景。卻沒想到,楚元蘅這裏見着了。可是……
楚元蘅小時候沒有這般脾氣的,怎麽長大後會成這樣?也不知做食的廚子是哪位,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被砸成了這樣,怪可憐的。若是叫丁香見着了這般光景,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讓他吃到她做的吃食了。
慕南煙站在門邊心疼廚子不曾理會楚元蘅,而楚元蘅自顧自地生悶聲,也不曾注意到有人進了屋,倒是急壞了帶路的宮人。他給慕南煙使了幾個眼角都沒效果之後,索性擡高了音量道:“殿下,南三姑娘來了。”
說完,立時便退了出去,把門也關了。
慕南煙上前走兩步,再一擡頭,便看到楚元蘅坐在軟榻上對她怒目而視。軟榻上的案幾上空無一物,倒是與他的位置相對的地方倒着一個香爐。只是不知為何,從他的眼中還看到了委屈和控訴。
慕南煙走過去,将香爐撿起,擺到桌上,“奴婢給殿下點爐香可好?”
“哼!”楚元蘅別過臉去,不理她。
若是往日,慕南煙便如上輩子看到那樣的場景一樣直接走了,但今日得知他病才剛好又餓了一日,卻是自己食言的緣故,再加上那月支香的事,她決定他今日有再多的氣,她都受着,哄着。
畢竟,他不是雲唐,而是不論是幼時還是現在都會為她着想的杜衡。
一點輕煙從爐中飄起,楚元蘅的臭臉總算好看了一點,“我喜歡這香味。”說完又覺得自己氣消得太快,太好哄了,臭臉一拉,又道:“只點香還不夠!”
慕南煙從善如流,“奴婢叫人把屋裏收拾了擺膳?”
“還有呢?別想就這樣打發掉本王!”楚元蘅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可愛得緊,讓人想去戳一戳。
“還有什麽?”慕南煙眨着眼睛裝傻,控制着自己的手不動造次地戳殿下的腮幫子。
僅僅是兩頓飯的事情,他不可能會發這麽大的脾氣……隐約猜到楚元蘅可能要說些什麽了,可是那月支香已經用掉了,她還怎麽還?
楚元蘅被她氣笑了,“慕南煙!你別和我裝糊塗!”
慕南煙繼續面無表情地眨眼:不裝我也腦子一片糊……這無解嘛!
楚元蘅:“你數一數,你有多少次不告而別?”
慕南煙呆住,他不是因為月支香而是因為不告而別?
恍過神來後哭笑不得。
心知自己不将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他是不會罷休的,便如實相告,“被送到大将軍府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是要被送回慕家的。出了宮,便進不來了。在大将軍府待了幾天才被離京……”
她緩緩說着。
躺在她記憶裏的上輩子,她被帶出宮後便直接被送走了,沒有在大将軍府停留,那一次,楚元蘅追了出來。這輩子,她在大将軍府裏停了那麽些日子,反而不見楚元蘅的身影。
這才堅定地以為兩人的人生不會再有交集。于她而言,在慕家城相遇就是個意外,也只是個意外。即便是從慕安城離開,再次入京的時候,她也都覺得不過是擦肩而過的路人緣分,不會再見,沒想到兩個人還會再面對面地坐着說話,一同用膳。
楚元蘅愣了好一會,想起來那些日子,他父皇病重,他到父皇榻前侍疾,所以一直都沒有去找慕南煙玩耍。其實以以往他父皇的習慣,都是讓後宮的皇後和妃子們侍疾的,哪裏會輪到他……可……都怪那魏皇後,暗害他的父皇,盜取虎符,魏皇後所生的三皇子意圖弑父殺兄屠弟造反,這才讓他的父皇對旁人失了信任,只信先皇後所生的太子與先淑妃所生的二皇子和他了。
可太子和二皇子皆前去赈災了,只餘他還在宮裏,所以事情就全落到了只有十一歲的他身上,等皇帝病情好轉,讓他出來透個氣,人已經被送出宮,怎麽找也找不到了。
回想起那一檔子事,他滿心的無奈,再多的火氣也沒辦法往面前的人身上發。過了好一會,他才嘟囔着又道:“那慕安城裏的兩次呢?”
啥?!
慕家城裏還有兩次?
慕南煙的眼睛眨呀眨,腦子又糊了,“什麽時候的事?”
已經有宮人得了令進屋來收拾,重新擺了飯。慕南煙站起身來,“那些事,一會兒再說可好?我們先來用膳。”
“不好!你又想裝糊塗!”
慕南煙:“……不是……奴婢是真不記得哪裏……”
她看着楚元蘅的臉色迅速黑沉了下去,頓了一下,卻還是硬着頭皮道:“真不記得什麽時候還和你不告而別了。”
楚元蘅瞪大眼提醒她,“南疆王府裏,就我們去暖閣看好戲的那次。”
慕南煙恍然,“那次……不是殿下讓奴婢先走的嗎?”只是他叫她走的時候,她沒走,過了一會兒把事情處理完了再走罷了。
楚元蘅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索性直接說起第三次,“你來京城,怎麽不和我說?”
慕南煙明白了,卻也沒覺得自己這件事做得哪裏不妥,“奴婢以為殿下早就不認得奴婢了,哪裏會主動和殿下說這樣的事。”
楚元蘅陰冷冷地笑着,“你怎麽知道我不記得了?還是你巴不得我不記得了?”
慕南煙正欲接話,便聽得他又道:“月支香呢?”
慕南煙心頭一跳,心知躲不過去了,垂着眉眼道:“香嘛……香不就是拿來用的嗎?”早就用掉了啊……
“所以沒有了?”楚元蘅只覺得頭頂要炸。
為着那香,他被他父皇罰得去了半條命,她卻輕描淡寫地一句用掉了!
他一再地告訴自己,這沒良心的只是為了留個念想,香還留着!
“你可知……”
他磨着牙,連着說了三遍“你可知……”,終是沒有将後面的話說出來,指着慕南煙的手也狠狠地甩下。
過了好一會,才将呼吸穩住,“什麽時候用掉的?”
慕南煙擡眼見他這般模樣,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來。
她當真一點也不知……
到底是她将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又以為皇室将亡,助長了自己的膽大妄為,再者,她對楚元蘅當真沒有那般要維護的心意。此時想來,雖不後悔,卻也太過莽撞。
“奴婢帶着月支香離京,途經一個小村子,見村子裏的人染上了疫病,便将月支香拿出來用了。”她平靜地敘述着,垂着眸,不去看楚元蘅的臉色,只準備着迎接這位殿下的怒火。
卻沒想到這位殿下聽完之後,只沉着聲道:“你看着我!”
看就看嘛!
慕南煙視死如歸地掀起眼皮,卻見殿下黑沉着臉,一字一頓地兇道:“你走進疫病村裏點香去了?”
那語氣,竟不遜于當年她的父親訓斥她時那般,讓她鼻頭一酸,一雙丹鳳眼便成了水汲汲的模樣,波光微滟。
楚元蘅的氣不打一處來,也沒心思去想都從哪些地方來的,在軟榻邊來回地踱了幾下步子,又甩臉瞪她,“本王給你去偷月支香,為着這香受罰,就是讓你進疫病村的?”
慕南煙眨眨眼,将淚水逼回去,呆愣愣地道:“這香,是偷來的?”
楚元蘅繼續兇,“這個重要嗎?”重點不是應該是她進疫病村了嗎?
慕南煙點頭,“重要。奴婢害你受罰了。”若早知如此,她前幾次便不會敷衍他了。
楚元蘅一噎,心裏的那股子郁氣散了開去,卻還是繃着臉坐下哼哼,“不過是一點小傷,沒什麽要緊的。父皇也不會為着這事再罰我一次。不過,若早知道你會拿着它去那樣的地方,我說什麽也不會給你。”
他不知道,他越是這般說,慕南煙便越是愧疚。他這個人,便是傷到見了骨,也會笑嘻嘻地說“不過是一點小傷”……
她由着他嘀嘀咕咕沒有威懾力的訓斥,待他說完了之後,才道:“殿下一日未食,用了膳才更有力氣訓斥奴婢。”
“你以後每日都來?”楚元蘅眼睛轉了轉,“每日都來我就不訓你了。”
“每日都來。”這一次,不是如前幾次答應得敷衍了,說完之後,又道:“只是奴婢如今回到了禦香院,調制香品的時間不定,還要當差,若是不能按時來,殿下再不可如今日這般,誤了自己用膳的時辰。”
“你不來,我一個人用膳,沒意思。”他被慕南煙拉着往桌邊走,行到一半,停下來,“你個沒良心的,才答應每日都來,就又打算拿調制香品來忽悠我!”才不再中計呢!
慕南煙覺得這位殿下語氣裏盡是哀怨,像極了一只正面臨着被抛棄苦苦哀求的小奶狗,一雙眼睛裏似蒙着一層霧氣,她則哭笑不得地成了那個要抛棄小奶狗的負心人。他想要找人陪她用膳,逍遙宮裏那麽多宮人,東宮裏還有小皇太孫,再不然,還可以去和他的父皇用膳,怎麽輪也輪不到她頭上來……
腹诽歸腹诽,她到底心中有愧,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來惹他生氣,只道:“奴婢說的都是實情,每日都來,但不曉得每日要到何時才能來。今日制香,奴婢到現在還粒米未進……”
似是為了附和她的話,一肚子饑腸發出辘辘聲,惹得楚元蘅強繃着的臉破了功,哈哈大笑,當真是所有的郁氣和不平衡都沒有了,倒是主動拉了她去桌邊,“你把這桌子東西都吃光,我便信你。”
慕南煙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颔首道:“那次去了那疫病村,我感受到了食物的可貴。殿下怕是不知,那場雪災,讓村民沒了食物,便把病死的牲畜拿來吃,這才染了病。”
楚元蘅聽了一會兒,反應了過來,不滿地道:“你想罵我浪費食物,罵便是,什麽時候也學會和旁人一樣拐彎抹角了?”
說着,他又放低了聲音,“無人時,我們還如幼時那般,可好?”
慕南煙看了他一會兒,意外楚元蘅就這樣把那月支香的事情輕輕放下了,竟還願意與她如幼時那般誠心相交,緩緩點頭。
楚元蘅盯着她的眼睛,吐出一口氣,“沒良心的總算沒敷衍我了。”
慕南煙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看出來這一點的,但她這一次,确實是真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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