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相識

“幹了幹了……”

“吃菜快吃菜……”

“哎喲喝這麽猛當心頭暈……”

……

入伏已經半個月了。

柳雲青的腿外傷開始慢慢收口。腿骨雖然還要養些日子,但總比半個月前剛來那幾日的氣色好了許多。

這一日早市剛結束,李二準備收攤的時候,突然店鋪外面聽見有人喊。

“明德小弟!明德小弟!……”

李二不擡頭就知道是自己大姐和姐夫來了。

世上會這麽喊他的,只有他那讀了半吊子書的姐夫。李二上過幾個月學,先生給起過個學名,叫李明德。那半個月他也就讀了兩頁《大學》,什麽明明德來着?……

“啰嗦!”李大姐輕巧的拍了她相公一巴掌,自己笑嘻嘻的從馬車上跳下來,“小弟小弟。快過來,車上帶了西瓜和甜瓜,來搭把手搬進去。”

李大姐嫁到了城南有十幾畝熟田的林家,她相公是林家大兒子,讀了幾年書,總考不上秀才,幹脆死心回家守着大宅和田地。日子倒是過得不賴,家裏田多牲畜也多。李大姐福氣好,嫁過門八年,順順當當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再加之自小就懂管家理財,公婆頗喜歡她。

李二在櫃臺後面趕緊着擦了擦手,笑嘻嘻的迎出門。“這麽熱的天,大姐姐夫你倆還跑過來。”

“哎喲還帶了這麽些瓜來。”

“哎喲哎喲放着我來放着我來。”

這天下午李二就歇了業,專心侍弄了一桌子菜,下半晌和大姐夫妻倆一起坐在院子裏吃飯喝酒。

柳雲青精神好了許多,李二心想着讓他見見人聊聊天也好,省的成天悶在屋子裏不說話。何況這幾日他倆都是一道吃的飯,沒讓他落過單。于是李二琢磨了會兒,就搬了把高些的椅子出來,又把柳雲青從房裏抱出來,和大家一桌子吃飯。

一把抱柳雲青起來時,李二有點滿意了。這身量明顯比初見時多了些肉,不枉他天天換着花樣做湯做菜予他吃。

李二一邊抱着他往外走,一邊低頭看了看柳雲青的臉色。有血色了許多,面頰上的灰敗死氣去了個幹幹淨淨。長了點肉,臉上有些白淨俊俏的模樣。

柳雲青正低聲與他說話,“李二哥,無須勞你抱我出來,扶着牆我自己也能走。傷好了不少……”

他的嗓音幹淨又柔和,聽起來是南方人的口音。他說話時似乎有些窘迫,兩手輕輕地合攏放在自己胸前。柳雲青低眉順眼的與李二說着話,濃密的睫毛抖啊抖啊,李二低頭看着他,突然覺得心裏有些癢起來。

啧。真是怪事。

柳雲青拾掇幹淨了,看着便是個大戶人家的斯文公子模樣。林家相公平日裏就愛客氣,待大家坐定,便熱絡的拱了拱手道:“柳公子,幸會幸會。”

柳雲青也拱手還禮道:“見過林相公林夫人。”

大姐兒看了他的模樣便歡喜得很,答言:“小柳哥,剛聽小弟說了你的傷,年紀輕好好養着,過些日子就好了。其他的別發愁,只當是自己家裏。”

李二擺擺手笑道:“你們是不知道,他剛來第一天那叫個慘吶,半條命都給拉走了。剩下來的半條好容易才留下來。哎喲……”

柳雲青聽了倒有些稍稍變了臉色。随即又緩和下來。

李二打了一壺好黃酒,切了半只烤鴨半只鹵鴨,又拍了黃瓜,做了鴨架子冬瓜湯,他姐炒了個雞蛋絲瓜,又切了兩只冰涼的皮蛋。一桌子菜幹幹淨淨。

天黑的遲,四人坐在院子的槐樹下吃着喝着,惬意得很。

“柳公子哪裏人士?”林相公舉杯要敬柳雲青。

李二一聽就笑了起來。

“怪了,自打撿了他回來,我都忘了問他這些。”

柳雲青瞥了他一眼,隐隐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轉而答道:“在下廬州人士。前些日子與家人怄氣,才一個人跑出來的。不料路上受了這許多傷,虧得李二哥搭救。不然只怕要死在此地了。”

“哈。廬州到咱們江寧縣。”林家夫妻聞言都不禁嘆了一聲,“難為你,受了傷還走了這麽遠的路。”

李二倒歪過頭看了看他,總覺得這話說得太溜,溜得像事先就編排好了的。而之前他瞥向自己的那一眼,裏頭是隐約的笑意,還是別的什麽?

李二總覺得今天下午自己的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癢。從喝酒前就輕輕地撓在心裏,讓他心裏有些發熱,身上也有些熱。

“柳公子本打算是往哪裏去?”林相公飲多了兩杯,問的話有些刨根問底的意思。

“本打算往金陵去。”柳雲青喝掉了杯中的酒,緩了口氣才答道,“我母親娘家在金陵。”

“金陵離咱們縣便是不遠了。金陵……好地方啊……”林相公的舌頭開始有些撸不直了。

柳雲青輕輕嘆了一聲。沒再答話。

那邊廂,大姐兒正一邊吃飯一邊同李二問問店裏的生意、周邊鄰居。李二心不在焉的同她說着話,眼睛卻止不住的往柳雲青這邊看。

柳雲青的右手輕輕扶在筷子上,纖細修長。他就那麽靜靜的坐在那裏,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想。

“他今日飲了些酒,肯定沒多少胃口。他平日裏胃口也不大,像小貓一樣,吃不得許多。他不愛說話,平時便是問了才會答。他……”

李二就那麽看着他,覺得心砰砰的在跳,急切得像是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或者只過了一瞬間的功夫。

“小弟?……小弟!”大姐兒推推他,“我把你姐夫扶上去了,碗筷收拾的交給我。你把柳公子也扶……”她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年紀輕輕壞了腿,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完全複原,她怕柳雲青聽了不自在。

“嗯,好。”李二被推了幾把才回過神。有幾分慌亂的站起身,伸手要把柳雲青抱起來。

柳雲青有些吃驚,想揮手擋住他。只是傷後乏力,只能堪堪落在他的胸前。

“還是該多讓他吃點東西。”李二駕輕就熟的抱起他往廂房走,心裏默默的想着。

腰這般細,肩膀也單薄,下巴尖而小巧。李二的衣服寬大,穿在柳雲青的身上難免有些不合身,纖細的脖子下方是領口裏清晰可見的鎖骨。

李二低頭看了會兒,突然不知道該把自己的眼睛往哪裏放了。他慌忙把柳雲青抱回床上,然後退了出來。

是喝多了酒麽?

好生奇怪。

李二把門關上,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喝多了的緣故吧……

晚間收拾停當,李二自己在井邊沖了個涼,便打了盆水進廂房。早前柳雲青病得太厲害,自己都沒法擦身,李二幫他擦了有四五日。如今病好了些,李二只在一旁搭把手就好。

因是半月來早習慣了的,柳雲青也沒什麽扭捏,見狀坐起身開始解扣脫衫。他轉過身去露出赤裸的脊背,他那般瘦,脊柱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纖細的肩膀能顯露出肌肉清晰的輪廓。與其說是瘦弱,不如說是精幹。只是前陣子病得厲害,才顯得虛弱消瘦。似乎并不是個好逸惡勞的公子哥兒。

柳雲青順手接過李二擰幹的濕手巾,與平日一樣,開始輕輕擦洗脖子與肩胛。幾滴水珠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快速的向他腰際滾落。

李二看得出了神,幾乎要伸出手去幫他拭去那水珠。突然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不對勁。

非常的不對勁。

“艹……”李二低低的罵了一聲。好像髒話能讓自己恢複正常一樣。

這一夜對李二而言過得十分艱難。

在罪惡感、震驚和難以置信的各種情緒反複煎熬下,他沉默着幫自己洩了幾次火。最後實在覺得下體都被自己用手摩擦得有些發痛了,才渾身火燙的沉沉睡去。

李大姐兒夫妻倆住了兩日便走了,家裏孩子多,出來玩不久。他倆留下兩筐瓜,林家的田裏主要是種糧食,也留了些地專種些稀罕的瓜果給家裏人吃,侍弄得好,甜得很。李二年年夏天都盼着他們來。

瓜一年長勢好過一年,今年得的多了些,李二一早便送了兩只西瓜兩只甜瓜給隔壁王老爹家。這幾年互相照應着生意,是上一輩就好的交情。

剩餘的,他先放在柴房蔭涼處,每日拿一個出來用井水浸着,晚飯後與柳雲青一起吃了。吃到後來膩了嘴,他又起了個念頭。後日一早拎了個瓜去不遠的清遠齋,換了一大鍋酸梅湯回來。清遠齋的酸梅湯夏日裏最好,果子鋪進的大個兒酸梅,自己腌的桂花冰糖。每日天不亮,冰廠送來的大塊冰,敲碎了拌進酸梅湯裏。

就着這鍋酸梅湯,李二和柳雲青一人吃了一個炊餅加烤鴨肉。柳雲青吃的不多,撕着餅子吃肉,好容易吃得還剩半塊兒。李二瞧瞧他的為難樣子,沒多想就接過來順嘴吃了。柳雲青倒怔了,愣愣看着他吃完。

李二的側臉很好看,如成年男人一般的輪廓分明。他大口的咬着肉餅,既不斯文也不秀氣,喉結随着他咀嚼下咽的動作上下浮動。李二也确實是個成年男人了,縣裏和他一般大的男人,只要不是太過窮困,都有妻有子了。

柳雲青沒太問過李二的事情,李二也不曾多問柳雲青的事情。沒什麽可問的,他人在這裏,看得見,摸得着,也跑不掉。

等大姐兒夫妻倆帶來的兩筐瓜全都吃完,柳雲青已經可以自己扶着牆慢慢挪幾步路了。

李二卻因為連日來嚴重的睡眠不足,眼圈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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