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賭約天香樓
凄風慘慘,荒草依依。幾抔黃土,一茔孤墳。
墳上無碑亦無名,有的只是幾株韌草,在疾風中被吹倒,複又頑強地站起來,如此往複而已。
墳前跪坐着一個年輕人。從背影看來,此人有些體弱,寬大的衣襟随風起伏,更顯得他瘦骨嶙峋。
他似乎在這裏跪坐了許久,卻紋絲不動。他身前既沒有供品,也沒有酒水。只見他呆愣地注視着這孤墳,目不轉睛地看着,仿佛癡了一般。
他的臉上沒有悲傷的表情,也沒有傷心的淚水,有的只是一臉茫然,仿佛可以透過這座孤墳,看到遙遠的地方。
半晌。
“爹,我回來了。”他的語氣平緩,沒有絲毫起伏地說出這幾個字之後,又歸于平靜。
他瘦弱的手指,輕掬一捧泛着微紅色的黃土,輕輕灑在這座孤墳之上,有無數的土順着這墳傾斜的角度撲簌簌地滾下來,輕濺在他的青色衣袍之上。
他的衣袍有些舊了,卻是極為幹淨,看着那些微紅的土落在上面之後,他只是皺了皺眉,随即拍了拍那些泥土,緩緩地站起身來。
他的外袍被山上的冷風揚起,獵獵作響,他呆呆地看着那被風卷起的沙石落在自己的衣襟之上,半晌才喃喃自語:“起風了呢……還是連夜下山好了,荒山野嶺的……可怕得很哪。”
他從地上拾起自己的青色包袱,往肩上一搭,然後慢慢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這山似乎有些高,隐隐約約有白霧籠罩其間,待年輕人走遠了,那霧便有些散去,一瞧,這山間墳頭林立,竟是個亂墳崗呢!
只是這年輕人一直不曾回頭看過……他只是背緊了身後的包袱,向着下山的道路,堅定不移地前行着。
此時正是酉時,日落時分已至。年輕人看了看漸漸偏西的日頭,又往前望了望,前方似有一處茶寮,正好有些口渴,可以過去歇歇腳。
待來到茶寮近前,才發現那在遠處看來迎風飄動的旗上書的并不是“茶”字,而他以為的茶寮實乃一處驿站。
驿站有些簡陋,只有零散的幾匹馬,驿站旁有個草廬,裏面坐了一個斯文白淨的男子。男子正在低頭喝茶,看到有人走近,并不擡頭,依舊若無其事地喝着自己杯盞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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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包袱的年輕人走進了這個草廬,四下望了望,并沒有發現可以飲用的茶,于是他直勾勾地望向了那個悠然自得的男子,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着,直到那個男子擡起了頭。
漆黑如墨的一雙瞳仁,這是留在年輕人腦海中的第一個印象。這般鮮明,令人難以忘記!這男子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清澈平靜、黑白分明。
男子悠然一笑,“小兄弟,趕了遠路,是想要喝茶嗎?”
天香樓年輕人看了看他的笑容,又看了看他擺在桌上的茶盞,點了點頭,“要。”
那男子笑起來,“如此甚好,小兄弟就移駕過來坐吧!”
年輕人也不客氣,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坐到了男子對面的木凳之上,将背于身後的青色包袱輕輕往桌上一擱,絲毫也不客氣地拿起了桌上的茶盞和空茶碗,自斟了一碗,忙不疊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坐他對面的男子一笑,伸手一推手邊的另一個茶壺,“莫急,都是你的。”
聞言,年輕人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看他,低低地“嗯”了一聲,複又低頭喝茶。
一時間草廬中很靜,只有年輕人喝茶的聲音。
年輕人終于解了渴,停了下來,一擡頭,就看到對面的男子一直在上下打量他,那目光中帶着一絲探究。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多謝兄臺的解渴茶,在下還要趕路,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那男子聞言一笑,“小兄弟從山上下來嗎?”
年輕人一呆,“正是。”
男子慢慢地站起身,竟然身形高挑,直高了這年輕人半個頭。他繞過木桌,走到草廬之外,看了看天色,才道:“此地荒僻,少有人煙,方圓數十裏都沒有一個落腳的客棧,這裏離最近的縣城汴城還有半日的路程,小兄弟如果就這樣孤身上路,恐怕今晚就要露宿山野之間了。”
年輕人不以為然地看了看漸漸暗沉下來的天色,道:“兄臺不也是孤身一人嗎?”
男子聞言轉過頭來,一指旁邊的驿站,悠然道:“我有快馬,小兄弟呢?”
年輕人道:“馬?沒有我的腿快。”
男子似是猛地有了一些興趣,“那我們來比試一番可好?”
年輕人卻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懶洋洋地問道:“怎麽個比法?”
男子一笑,“我的快馬今夜戌時可到汴城,據聞汴城有家出名的酒樓,喚作天香樓,我今夜就擺下一桌酒席,在那裏等着小兄弟。如果小兄弟戌時到了汴城,便來天香樓尋我,今夜你我二人不醉不歸如何?”
那年輕人聞言面無表情地呆了片刻,才慢吞吞說道:“那我想要天香樓最出名的醉蟹,可否?”
“原來小兄弟是本地人,在下倒是看走眼了。”男子一頓,眼中光芒更盛,“好,一言為定,在下沈白,今夜戌時天香樓和小兄弟不見不散。”
“哦。”年輕人應了一聲,回到桌邊拿起自己的包袱,背起來就走。
“且慢!”男子微微一笑,攔下這年輕人,“在下還未知曉小兄弟尊姓大名。”
年輕人聞言一呆,怔怔道:“不能不說嗎?”
男子聞言一笑,“小兄弟喝了我的極品毛峰,我都未向小兄弟追要茶錢,怎麽一個名字,小兄弟卻對我這般吝啬?”
這年輕人似沒聽懂一般,愣了半晌,“茶錢,我有的。”一邊說,一邊去翻自己的青色包袱,摸索了片刻,才自言自語道,“錢袋丢了。”眼底沒有絲毫的焦急之色,好像丢的不是他的錢袋一般。
男子更覺得年輕人有趣,“如此,要如何呢?”
年輕人頗為遺憾地将青色包袱重新系緊,不緊不慢地背于身後,才輕拂袍袖,一揖到地,“在下陸元青,能在此地與沈公子相遇,實乃三生有幸。”一揖完畢後,直身而起,又疑惑地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沈白失笑,“那陸公子,我們天香樓見。”随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陸元青也不客氣,背緊了身後的青色包袱,慢吞吞地走了。
一名黑衣男子牽了一匹馬走上前來,“公子,要啓程嗎?”
“嗯。”沈白目送陸元青走遠之後,才接過黑衣男子手裏的馬缰,飛身上馬,良久才問道,“玉棠,你說我今晚在天香樓,可會遇到這個叫做陸元青的小兄弟嗎?”
“公子,就算此人身懷絕技,想在一個時辰內趕到汴城,也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我,亦不能,況且……此人并無武功在身。”黑衣人想了片刻,才答道。
“是嗎?”沈白看着陸元青早已消失的方向一笑,“玉棠,不知為何,我有種預感,我和這位陸兄弟很快就會再見面。”